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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二月朝始暾,春光潭沱度千门。
洛阳城,遍地皆是残垣断壁,一片狼藉。
偌大的城池中尚算完整的房屋屈指可数,高耸屹立的正阳宫门虽然仍未倒塌,却也被焚烧得残缺不全,漆黑的炭灰完全取代了门柱上的红漆。若不是熟悉此地的人,根本看不出这里曾是洛阳皇宫的正门。
“嗵嗵嗵!”
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响打破了这座废弃城池的宁静,随即数百名身着灰麻布衣之人徒步冲进城中,径直穿过正阳宫门,再依次通过一个个像正阳宫门一样黑漆漆、残缺不全的门柱,奔向依旧还能看出是一个庞大宫殿雏形的被严重焚毁的宫殿而去。
“回来了,我等终于回到东都了!”
“洛阳,朕、、、终于又回来了!七年呐,朕历经多少磨难,九死一生,终于回到我大汉王朝真正的帝都!”
长乐宫门前的石阶上,这些身着灰麻布衣的邋遢流民踉跄地爬上石阶,双膝跪地,对着堆满灰尘的残破不堪的长乐宫门俯首叩拜,泣不成声地哭诉着心中的喜悦和沿途的艰辛。
为何他们眼含热泪、痛声大哭,因为这里是他们无数个夜晚魂牵梦绕的地方,因为他们对这座废墟中的宫殿爱得深沉。
这里寄托着他们所有的梦想与诉求,承载着他们的前途命运。乃至整个家族生死存亡的全部赌注。
为了实现这个梦想,他们孤注一掷,徒步奔行数百里。爬山涉水,与毒蛇猛兽共舞,与挨千刀的不得好死的流寇百般周旋。历经千辛万苦,他们终于回来了,回到曾经被强迫离开的地方,回到他们曾经颐指气使、弹指间便可治理天下的神圣之地———长乐宫。
在这座宫殿内,记载着他们曾经的辉煌。曾经的成就,曾经的权势与荣耀。只有在这里,他们才能找回自己失落的灵魂。重拾雄心壮志和远大抱负,真正做回自己。
只是他们或许忘记了,或者是他们有意识地选择性遗忘,方今天下之所以混乱至此。他们这些人居功至伟。有一半责任都在他们身上。他们所谓的成就和荣耀就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争名夺利、栽赃诬陷,无所不用其极,其实就是制造混乱,腐蚀大汉王朝的根基,加速整个王朝的灭亡。
但是,他们自己并不认为如今的乱世是他们这些德高望重的三朝老臣造成的,反倒竭斯底里地怒斥国贼董卓和李利。若不是这两个乱臣贼子祸乱天下。大汉王朝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可是,他们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些乱臣贼子是如何一步步成长起来的。如果没有他们屡屡创造机会,各路诸侯又如何能够一天天做大,继而发展到今天割据自立的地步。
是的,诸位看官没有看错,在这些年过半百的三朝老臣眼里,西凉李利是比董卓更可恶、更可恨、更可耻、更歹毒的大国贼,其危害之大十倍于董卓,实在是罪恶滔天,人人得而诛之。
所谓三朝老臣,即历经汉灵帝、弘农王刘辩和现任天子刘协三次帝位更迭的官员。听起来好像很了不起,实际则不然。目前大汉各州各郡之内只要出仕七年以上的官员都算得上是三朝老臣,李利刚好踩线,勉强也算是三朝老臣。
因此,如果要把三朝老臣全部加起来,至少也有上万名官员,是以现如今的三朝老臣不值钱,遍地都是。但真正对如今局势影响最大的官员还是桓帝、灵帝时期的公卿大臣和宦官显贵,他们摧毁了大汉王朝的根基,一手缔造了滋养诸侯霸主的温床,也是造成如今这般乱世的罪魁祸首。
值得一提的是,历朝历代的揭竿起义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最早犯上作乱的诸侯或义军首领往往不得善终,功败垂成者比比皆是,从而让后来者捡个大便宜,最终功成名就。眼下天下各路诸侯霸主大多都在此列,比如西凉李利、徐州刘备、江东孙策等人,他们就是摘桃子的那批人,属于典型的代表人物;余下冀州袁绍,兖州曹操、扬州袁术和荆州刘表等等,也都算是后来者。
此时此刻,跪在殿前石阶上的这群人就是从长安逃回洛阳的刘协和百官们。而这座废墟中的宫殿正是曾经的长乐宫大殿,也就是令他们魂牵梦绕的东都,一座已经完全沦为废墟的城池。
大殿前的石阶原本是玉石铺设而成,其中不乏上等玉石,价值不菲,因此宫殿焚毁时就被人盗走很多上等玉石。城池废弃后,宫殿中但凡值钱的东西全被抢劫一空,就连宫门前的玉阶和石头都被人运走了,变得坑坑洼洼,余下的石阶则是滥竽充数的残次品,本身就是石头。
故而,与其说洛阳皇宫是被焚毁殆尽,不如说是被流民、周边百姓和途径此地的军队硬生生拆掉的。否则,单凭焚烧,断然不会焚毁得这么彻底,有些宫殿根本无法燃烧,最多烧掉柱子和房梁,大体结构应该还在。可眼下这片残垣断壁确是真正的废墟,整个宫殿群全部摧毁,就连残垣断壁都没有超过一丈高的。由此可见,这座曾是大汉王朝最雄伟的建筑群被拆得多么干净,很多地方都被掘地三尺,哪怕是一片完整的瓦片都很难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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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阶上,刘协和百官们跪拜半晌,唏嘘不已,哭过、骂过、感叹过之后,不得不面对现实。
眼前这偌大一片废墟,残破程度比之他们曾经住过三天的废弃道观还残破许多。坑坑洼洼的废墟中无立足之地,坐着反倒比站着稳当。而这就是他们千方百计、不辞辛劳徒步赶回来的东都,是他们梦想成真的殿堂。然而。当他们静下心来仔细查看曾经冠冕堂皇的长乐大殿时,却是心里凉了大半截,长乐宫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大殿在哪儿,龙椅又在何处,这还是洛阳东都么?
这一刻,刘协与百官们心中无比凄苦,黯然伤神。大家相互搀扶着走在瓦砾上。凭借记忆中大殿的大体位置,蹒跚前行,遂在一处相对平坦些的残垣之中坐下。
“朕饿了。要进膳。”瘫坐在一块相对光滑的墙坯上,刘协看着眼前一片苍凉荒芜的废墟,两眼无神,神情迷茫。然则腹内空空如也。迫使他有气无力地喃喃着要进食。
这话显然是对董承说的,因为一路走来都是他负责筹集干粮和衣物,分配食物。但此刻,董承闻言后却是神色苦涩,干裂的嘴唇浮现出一片片碎皮,那碎皮之间的裂缝中溢出血丝,令人不忍正视。
“陛下暂且忍耐,微臣背上的包袱里确实没有面饼了。刚才微臣已派人出去寻找食物。料想再等一会儿便可进膳了。”董承舔舔干裂的嘴唇,一脸难色地轻声道。
刘协闻言脸色阴沉。甚是不悦,却也知道董承说得都是实情,众人包袱里早就空了,只剩下几件换洗衣裳,余下连一块面饼碎末都没有。
“朕要喝水,把水袋给朕。”没有食物可吃,刘协便退而求其次,扭头向董承要水喝。
“这”董承又是一阵无语,将空水袋拿在手上,倒立过来给刘协看,好一阵儿不见一滴水。显然,若是还有水喝,董承也不至于嘴唇干裂成这样,再不济抿一口润润喉咙也好啊。可惜,从前天夜里到现在,早已是水尽粮绝,大家只顾着埋头跑路,一心想着早点赶到洛阳,根本没有心思找水。不成想,进了洛阳城后才发现,城中数百口井全都干涸了,连护城河都干得裂缝,一滴水都找不到。现在刘协向他要水喝,可护城河都干涸了,让他到哪儿找水去?
因此,眼下一行人算是真正的山穷水尽,又渴又饿,却还什么都没有,只能硬撑着,希望派出去的青壮甲士能找到一点食物,即便是带回来一点清水也能一时之困。
“哎!难道上天真的要让朕和众卿饿死在东都么?”刘协眼巴巴地盯着水袋半晌,还拿过来摇一摇,却愣是一滴水没有。随即他颓废地坐在又冷又硬的墙坯上,长吁短叹,失望之极。
落寞之余,刘协不禁将目光投向坐在远处的伏寿和董贵人二人身上。可是,就在看到她们俩的一瞬间,刘协眼中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抹极其复杂的神色,愤恨、厌恶、惭愧、怜惜,诸多复杂而矛盾的情愫浮现眸光中,似乎对二女甚为不喜,或者说是嫌弃她们身子不干净。
此前四个月里,刘希一行人几乎天天都在地狱边缘打转,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生不如死,苦不堪言。离开半山道观的第二天,他们就被流寇打劫,紧接着又被一伙四五百人的流寇劫持到山寨里,而后他们千方百计地伺机逃跑,却不料前脚逃出狼窝,后脚又掉进虎穴。一次次被劫持,一次次逃亡,一次次费尽心机与劫匪周旋,随行人员日益减少,很多甲士或战死或逃走,使得一行人的护卫力量越来越弱。
与此同时,流寇首领和盗贼头领门屡屡欺凌百官们的家眷,就连伏寿和董贵人也难逃被凌辱的厄运。当时刘协就在跟前,可他却愣是不敢挺身而出保护自己的女人,甚至连吭都不吭一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皇后和妃子被强盗首领撕开衣服,而后肆意狂笑着抱起二女走进内室事后,她们二人却说强盗首领并没有侵犯她们的身体,内室里不堪入耳的声音不是她们所为,而是首领的女人恣意大叫。但刘协对她们的解释甚为不屑,根本不相信她们还是干净的,反倒认为二女让他蒙羞,还试图狡辩掩饰,当真是不知廉耻。
自此以后,刘协看都不看她们一眼,仿佛看一眼就会辱没自己真命天子的眼睛,并将她们俩赶得远远的,再不让她们靠近自己,生怕玷污了天子龙体。
“董承,勤王诏令都送出去了吗,可曾遗漏,为何到现在还不见诸侯们前来迎驾?”目光从伏寿和董贵人身上移开后,刘协莫名烦躁起来,沉声问道。
董承闻言连忙告罪:“陛下息怒。勤王令早已送往各州各郡,至今已有半月,想必诸侯们正在前来洛阳的途中。而距离洛阳最近的诸侯则是冀州袁绍和兖州曹操,料想他们随后便可赶来接驾。”
“报———”董承话音未落,但见守在城门口的一名小吏在废墟堆里连跑带爬地爬到刘协面前,气喘吁吁地急声道:“禀陛下,骑兵、、、骑兵来了,已到城门口”
“啊!西凉军这么快就追上来了?”刘协惊叫一声,噌地站起来,不等报讯的官员把话说完便拔腿就跑。
这时,董承一把拉住刘协,生怕他摔倒,并对那名小吏怒斥道:“你看清楚了,真是西凉骑兵吗?”
“不、不、不是西凉军,而是兖州曹操麾下的骑兵。”小吏连忙摇头说道。
“啊!”刘协和董承闻言大为惊诧,随即董承满脸惊喜的大笑道:“刚刚说到曹操,没想到他立刻便来了,实乃天佑我大汉,陛下洪福齐天哪!哈哈哈”
“曹操曹孟德?”刘协沉吟一声,眉头微蹙,疑声道:“为何是曹操而不是冀州袁绍,邺城距离洛阳比东郡更近,袁本初为何不来迎驾?”
董承闻言神情顿变,大笑声戛然而止,思索着说道:“微臣知道陛下的心意,袁绍四世三公,袁氏一门世代忠良,实为辅国梁柱。或许他此刻正在途中,曹操不过是抢先一步赶到而已。陛下莫急,眼下已有诸侯前来迎驾,这就意味着我等安全无虞,彻底摆脱危险了!”
刘协轻轻点头,绷紧的神情渐渐松弛下来,喜上眉梢地道:“董卿言之有理,朕与众卿终于不必担惊受怕,真正摆脱了李贼的胁迫。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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