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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星期一。
市经济工作会议结束了,县两套班子成员陆续回來上班,县委大院又恢复了正常。
正常之中有不正常,平静的表面,是暗流的涌动和纷呈的谣言。
在家休养的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姜建文,四天前被正式宣布双规了。
昨天下午,县委常委、县政法委书记兼县公安局长邵三河,在家里被市纪委的人悄悄带走,虽然沒有被当场宣布双规,但邵三河自己明白,这与“先上车后买票”一样,不过是程序先后的问題,反正是早有思想准备,倒也不显得惊慌。
当然,邵三河和向天亮一样,都要骂姜建文骨头太软,只坚持了三天还不到,比他们预计的时间少了两天以上。
向天亮的“倒霉”,和邵三河大不相同。
前來“请”向天亮的人,不是市纪委的办案人员,而是省公安厅刑侦总队代总队长余中豪,此外,还有省纪委的一位副处长,和省公安厅政治保卫处的一位副处长。
问題不在于向天亮的身份有多特殊,而在于他携带的那把佩枪,其持枪证是省公安厅政治保卫处签发的。
解铃还须系铃人,谁发的枪谁才有权利收回,连余中豪也不敢出手收向天亮的枪。
可是,当余中豪等三人出现在向天亮家里的时候,事情出了个小插曲。
按照办案程序,当然要先收向天亮的枪,赫赫有名的枪手,总不能让他带着枪被双规吧。
面对向天亮,余中豪有些许的尴尬,还不如向天亮,除了镇定,瘦削的脸上还挂着嘲笑。
坐在自家客厅的沙发上,向天亮吸着烟,根本沒有开口“请坐”的意思。
余中豪也沒有要坐下來的意思,他也沒有开口,而是拿出一份省公安厅厅长江云龙亲笔签发的收枪命令,默默地递给向天亮。
向天亮接过收枪命令,装模作样的看了看,沒错,是江云龙的亲笔命令,下面的日期上还盖着省公安厅的大红公章。
将收枪命令放到茶几上,向天亮沒有交枪,而日向余中豪等三人伸出了左手。
左手在余中豪等三个人面前,分别停顿了一下。
余中豪马上明白了向天亮的意思,这个臭小子较真了,他赶紧冲两位同伴使了个眼色,自己率先拿出了工作证。
三本工作证拿在手中,向天亮看得很仔细,他甚至从茶几的夹层里拿出一个放大镜,一边看着工作证,一边抬头瞅瞅余中豪等三人的脸,摇摇头,又点点头,才收起放大镜放回原处。
不过,向天亮沒有将三本工作证物归原主,而是放在了茶几上,脸上不咸不淡的,又伸出了他的左手。
向天亮的动作,让余中豪想笑又不敢笑,他从包里拿出介绍信和证明,又一次递给了向天亮。
收枪的手续,一点也不比发枪手续简单,介绍信和证明缺一不可,介绍信只能证明余中豪等人的身份,是省公安厅办公室签发的,证明上才写着具体事宜,比如收枪,就得由省公安厅政治保卫处签发。
向天亮又是一番认真细致的验看。
余中豪等三人也很耐心,站在那里等待着,特别是余中豪,对向天亮的任何表现,他都有所预料,犯不着和这家伙较劲,你越较劲他会越來劲。
不过,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向天亮这么一认真,还真让他找出毛病來了。
只见他将那张省公安厅政治保卫处签发的证明,折了两折,手一弹,嗖的一声,扔向了余中豪。
余中豪面无表情的伸手接住,打开一看,先楞了一下,又再看一遍,马上递给了省公安厅那位政保处副处长。
这位政保处副处长看了看证明,顿时就楞住了。
向天亮微微一笑,伸出左手的三根手指头晃了晃,又径自续上了一支香烟。
不错,证明上的毛病还不止一个,而是三个。
第一个毛病是枪号,都是内行人,知道五四式的枪号,是根据出厂序号和地区分配合编而成,枪号八位数是个常识,可证明上写着,向天亮需要上交的佩枪枪号是个七位数,居然在中间少了一个零,国内恐怕还沒有七位数枪号的五四式手枪,除非是私枪。
第二个毛病也很明显,证明的签署人不是省公安厅政治处处长,而是由一位副处长代签的,非公安人员人员的持枪证发放和收回,是有严格规定的,只有政保处长才有权签发,即使政保处长因故不能签发,也必须在证明上再附加一个证明,向天亮的枪和持枪证是处长签发的,不可能由一个副处长收回。
第三个毛病比较隐晦,沒有经验的人还真看不出來,证明的签发日期是今天,这沒有问題,问題是写证明的人有点画蛇添足,在年月日的落款之后,居然还写着“即日,十五点三十分签发”,这问題就大了,现在是下午十六点二十二分,从省城到滨海距离四百多公里,沒有高速公路,乘车需要十二个小时以上,即使是坐飞机,七转八转的也要三个小时,就是开着直升飞机,也不可能在五十二分钟内从省城赶到滨海,稍加推理便可得出判断,要么是写错了,要么是到滨海以后才填上去的。
本该严肃的证明上有三处毛病,可谓漏洞百出,向天亮有权拒绝缴枪。
客厅里的气氛,不但尴尬,而且凝重,敏感的人或许还能嗅出一丝紧张的味道。
紧张是有道理的,向天亮的西装敞开着,白衬衣边的黑皮带上,就插着那把将要被收走的五四式手枪,而且沒有枪套,就那么随便的插着,完全是随时能拨枪的姿势,更要命的是,向天亮的枪是开着保险的,让人见了不紧张都不行。
更让人难以相信的是,客厅里的四个人,从进门到现在,居然谁都沒有开口说话,应该开口的余中豪沒有说话,那两位副处长本來就是陪衬,不说话算是正常,而向天亮根本就不想说话。
此时无声胜有声,大家心照不宣,语言交流显得太过多余。
余中豪的眉头皱了起來,他转身出了客厅,旁边的两位副处长也跟出了客厅。
三个人在门外商量,向天亮一个人偷着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拿狗日的余中豪玩玩,也是挺有意思的事。
反正要“进去”了,玩一把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余中豪三人商量了十多分钟,才陆续回到了客厅。
不开口说话是不行了。
“对不起,向天亮同志,这是我们工作上的失误,我向你道歉。”
向天亮瞅了余中豪一眼,“一位伟人说过,道歉是人性最虚伪和无耻的表现,比**们的腰带还不值钱。”
顿了顿,向天亮又补了两句,“顺便提一下,那个伟人就是我向天亮。”
余中豪差点为之气结,但他得忍着,向天亮现在还是同志,对同志总归要客气一点的。
“我们商量一下,你看可否这样,你先交枪,我们再把相关手续补上,你看行不行?”
“按规定办。”
“要不我让省厅发一份传真过來?”
“按规定办。”
“那么,你交枪,我写个收条。”
“按规定办。”
“那么,你说怎么办呢?”
“按规定办。”
余中豪忍着怒火,无奈的笑了笑,“向天亮同志,我们只是奉命行事,请你配合一点好不好?”
向天亮不慌不忙,还是那句话,“按规定办。”
还真得忍着,向天亮腰间插着的枪,连余中豪都要怵上三分。
只能是各退一步的妥协,先带人,后缴枪,先连人带枪把向天亮从家里弄走。
“好吧。”余中豪挥了挥手。
从门外走进來两个人,自称是市纪委的,都在三十岁左右,面色如霜,其中一个宣读了市纪委关于向天亮配合调查的决定。
这就是双规,在规定的时间和规定的地点,向组织交待自己的问題。
同邵三河和向天亮一样,给向天亮的“规定”地点,也在南河县武装部招待所。
但向天亮的“待遇”大不一样,前有警车开道,后有武警押送,前前后后,五辆警车,全副武装,荷枪实弹,可谓是如临大敌,浩浩荡荡。
就因为向天亮身上带着一把枪,一把神出鬼沒的枪。
从滨海县到南河县,坐在向天亮身边的余中豪,脸上是苦笑连连,这哪里是被双规的人,这阵势简直比省公安厅江云龙的出行还要气派一倍。
更让余中豪恼怒的是,要收缴向天亮的枪,他还得打电话到省厅,让省厅的人再送一份向天亮“认可”的收枪证明來,最快的速度也要十个小时。
他担心的是这十个小时内,向天亮会不会“闹事”,这小子什么事都敢做,难保不整出什么动静來,要知道,让余中豪负责押送向天亮的任务,是省委领导点的将,江云龙厅长也有过特别交待,真要是出了问題,余中豪是吃不了兜着走。
余中豪瞅了瞅身旁的向天亮,这家伙,摊上这种事,一路上又这么颠颇,居然还睡着了。
熟悉的人,却是陌生的感觉,余中豪觉得自己对向天亮的了解太肤浅了。
警车上,前排两人,后排三人,余中豪坐在左边,向天亮被夹在后座的中间。
咬了咬牙,余中豪暗暗的吸了一口气,右肩一动,右掌闪电般的朝向天亮的腰间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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