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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钏轻轻颔首。
有钱能使磨推鬼。
这一点,含钏在曹家这么些天,当真是感同身受。
饶是不太了解官牙集市,含钏也能猜到一二,经历中有窑-子、戏班、巫蛊、剃头这些个下九流的,多半是卖不到什么好人家,再卖,也只能在下九流里打转。
可经历怎么变?
自然用银子来变。
若是真的,姚五伯倒也是个苦命人。
含钏轻轻叹了口气。
马车停在铁狮子胡同,含钏轻车熟路走进去,白爷爷这小老头儿正仰躺在暖榻上晒太阳,身旁的方桌上立着几只剥壳剥了一半的活珠子。
蛋壳儿里小鸡崽儿还没生毛,蛋黄与蛋白纠结在一处。
含钏有些吃不惯这个,白爷爷倒是挺喜欢的,说是又补又鲜。
“您怎么又吃活珠子?”含钏顺手将剥下来的蛋壳扔了,“太医怎么说?您胖,多吃素食、蔬果,少吃这些个荤腥。”
白爷爷一仰头,眯了眯眼看含钏进来了,蹙着眉头坐起身来,同含钏打招呼,“...怎的了?这是受委屈了?”
小崽子平白无故回家,老辈儿第一反应是受委屈了。
含钏笑起来,“谁敢给我委屈受?我不甩别人脸子都是好的!”
这话,白爷爷信。
曹家那做派,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滴水之仇灭你满门,必定是个护犊子的。
白爷爷点点头,翻身躺回暖榻眯着眼,“那你来做甚?”
含钏看了眼白爷爷身后的姚五伯,再看看院子里背对背放着的那两张暖榻,白大郎清晰可见地圆了胖了,精神头也好了许多,白爷爷更是不用说了,退下来之后,除了在“时鲜”做个镇店之宝,便是吃吃喝喝玩玩乐乐,指(臭)点(骂)“时鲜”那几个副厨,身体和心灵都得到了极大程度的净化,这日子过得比神仙都要快活。
姚五伯,在其中扮演了十分要紧的角色——将白家打理得顺顺当当的。
若没姚五伯,白爷爷如今的日子不能这么潇洒。
若是戳破了真相,那到底还留不留姚五伯?
含钏心里沉了沉,笑着同白爷爷道,“我来不得?您瞧瞧您这话儿说得!我还没出嫁呢!我来您这儿,是天经地义!”
姚五伯笑着给含钏奉了盏茶汤,“白爷刀子嘴豆腐心,您甭和他老人家计较。”
含钏笑着接过茶汤,伸手招了招,一边说话,一边将姚五伯叫到一旁的灶房,“得了得了,您自个儿好好躺着吧!五伯带我四处瞅瞅——怕您缺东少西的,家里又都是几个大男人,一个比一个粗心...”
姚五伯跟着含钏,弓着腰进了灶屋,笑道,“您放心吧,家里的米油盐、鸡子、老鸭尽是不缺...”
一抬头,却见含钏一伸手,身后那个胖乎乎的丫头从怀里掏了两本名帖,含钏将名帖面无表情地递到了他跟前。
姚五伯低头一看,上面赫然写着“奴籍-姚戊”几个大字。
名册泛黄泛旧,可在他眼里,就像一剂常用常新,随时能要了他命的毒药。
姚五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开口,才发觉嘴唇发麻。
“您...您都知道了...”
含钏把名帖放下,平静地看着他,直入主题,“你到我们家来,可是包藏祸心?”
姚五伯赶紧摇头,“姑娘明鉴呀!白家和睦,白爷友善,四喜小爷更是温和亲切...奴...奴虽是被富康大长公主府发卖出来到官窑去的,可在之前东家处,奴并无半点不是!更没有惹出祸事!”
姚五伯说起此事,眼眶发红,语带哽咽,“后来奴虽落入下九流污秽之地,心志也未曾有过半分动摇!您素日也关切白爷,求您听一听白爷怎么说!奴当真不是个坏种!更不是刻意隐瞒...实在是...实在是活不出来了呀!姑娘呀!求您明鉴!”
白爷爷说起姚五伯只有好话,没有不是。
连四喜那个臭兜儿,也没说过姚五伯有半分不好。
听他这么说,含钏放下心来。
小双儿搬了两个杌凳,含钏坐下后,让姚五伯也坐,手放在灶台上,轻声叹了叹,“..实在是一看您从富康大长公主出来的,便吓得杯弓蛇影——那家人属实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姚五伯不敢全坐,照着在往日东家的规矩,挨了一丝缝儿。
说起往事,姚五伯鼻腔发酸,有止不住的泪意,听话听音,试探性地抬头看了看含钏。
小姑娘神色淡淡的,倒了杯茶,茶水斟得满满的,是要与他详谈的样式。
姚五伯赶忙低头。
曹家和富康大长公主对上了?
这是来挖坟来了?
说...还是不说?
姚五伯迟疑了短短一刻,便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向含钏,“张家,其实除却大长公主与..与大姑娘,还算正常。”
这没什么好犹豫的。
且不论他现在端着白家的饭,便是那些人的做派,就不值得他咬紧牙关。
含钏抬了眼眸,轻声道,“愿闻其详。”
“奴是张大郎君原配夫人段氏的陪嫁,段氏的父亲原是梨园唱戏的名角,后来使了手段捐了个辽州的县丞,摇身一变成了官家人。段氏出嫁前,将奴买作陪嫁,一通进了张家的门。”
姚五伯从头说起,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悲,“进了张家门后,大长公主特别喜欢段氏,摁压着张大郎君不许纳妾和通房,只有在段氏怀孕后才默许了两个通房的存在。后来,段氏难产,生下张大姑娘霁娘后就走了,大长公主更是将霁娘看做眼珠子般疼爱,不许府中有半分忤逆。”
“祖孙二人的秉性如出一辙,待奴仆下人很是严苛,动辄打骂,且都是下死手,半分不将奴仆的命当命。奴幸而是段氏的陪嫁,大长公主待我们这些段氏原先的陪房,还有几分心软和爱屋及乌,如此便逃过许多劫数,甚至将我安排做张霁娘外院的小账房,更是安排家妹做了张霁娘身边的三等丫鬟。”
“前年,张霁娘...”
姚五伯顿了顿,手攥成一团,“前年,张霁娘夜游灯会,一位官吏的女儿碰倒了曲贵妃灯楼下的油灯,三皇子当时也在,便与那小娘子调笑了两句,又问了那位小娘子父亲的官职与姓名,这个场景被张霁娘看到了,当夜便责令人手连夜将那小娘子迷晕扔进护城河后,甩在河畔,第二日,那个小娘子不堪受辱,便自缢了。”
“张霁娘身边的丫鬟,是奴的妹妹...因此事,家妹被活埋,奴因牵扯不多,又是陪伴段氏许久的陪嫁,恰逢奴当日高烧不退,本就奄奄一息...大长公主难得动了恻隐之心,没要奴的性命,只是将奴发卖到了下九流的烟火之地。”
提及亡妹,姚五伯眼睛红得像兔子,“此事一发,家妹便给奴捎了信,让奴佯装重病卧床以逃命...若是大长公主发现奴知晓内情,奴这条命...也去陪伴家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