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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十三回顾府的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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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氏心如刀割,怔怔的一话也说不出来。

    青莞不再理会,转过身,手起针落。

    针入几个要穴,顾砚启心口一痛,幽幽转醒,目光凝聚在床前的青莞身上,枯瘦的手猛的抓住了她的。

    “顾……青……莞!”

    一旁的魏氏大惊。老爷出狱以来,发音甚是艰难,这下子竟然能连名带姓叫出,可见是回光返照。

    青莞神色平静的看向他,脸上没有半分惧色。

    “你还有一刻在阳世的时间,有什么话好好交待,别浪费在我的身上。”

    “你……你……”顾砚启青筋暴出。

    这个孽畜,是在咒他死啊!

    青莞淡笑,“对了,有一件事,我须得告诉你。母亲的坟,清明我要将她迁出。”

    “休……想!”

    顾砚启眼中的恶毒展露无疑。那个女人生是他们顾家的人,死只能是他顾家的鬼,谁也不能将她迁走!

    “我想做的事情,无人能拦。”

    青莞又笑道:“黄泉路上若遇见了,替我带句话,大仇得报,她当笑。”

    说罢,青莞轻巧的挣脱开那只枯瘦的手,信步离去。

    屋里所有人退后半步,让出一条道来,仿佛这人是人地狱里窜出来的厉鬼。

    顾青莞的眼睛,一一从他们身上划过。

    面色憔悴的顾大爷,失魂落魄的顾二爷,满面是泪的大奶奶周氏,失了水色的管氏,心魂未定的两个庶出的小姐……

    最后顾青莞对上顾二爷的眼睛,轻轻笑了笑。

    “二爷可得好好活着,我等着替你摔盆的那一天。”

    长辈死了,儿女才要摔盆。

    顾二爷的表情,像是见了鬼似的,吓得一个踉跄,身子晃了几晃,才稳住。

    此刻青莞已出了寿安堂,对着身后的钱福道:“他一死,顾家势必回南边,这宅子定是要发卖的,你替我买下来。”

    “是,小姐!”

    四更三刻。

    顾府寿安堂的后院里,突然响起一声凄惨的哭声,在寂寞的夜里,分外渗人。

    顾青莞立在窗前,听着月娘的回话,淡淡一笑,笑意有几分萧瑟。

    笑过后,她走到书房,摊开纸,拿起笔墨,心里似乎有很多话想要对他说。

    说她此刻的轻松、痛快,说她这些年的对顾家的怨恨,算计,说她对顾二爷的不屑……然而提笔许久,到底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回想自己在顾家睁开眼的刹那,心头的不甘,怨恨,早就在这六年的时间里,一点点磨平了,化作残梦。

    六年布一局,她终究是赢了。

    便够了!

    顾青莞傲然而立,微尖的下巴扬得高高,许久后,她在纸上写下两个字:保重。

    宝庆四十年的春天,顾府风光无限的家主,曾官至侍郎的顾砚启离世。

    顾家的天塌了。

    次日,华阳郡主一纸诉状,将顾府二爷顾松涛告上顺天府,要求和离。

    顾二爷得到消息后想也未想,在书房呆了半刻钟不到,命贴身小厮带了一封书到顺天府。

    信写得极为简单,仅仅八个字: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顺天府尹当下判定两人合离。

    顾砚启的棺木在顾府大堂摆下,前来吊唁的人屈指可数。

    与生前的风光相比,顾老爷的生后,可谓凄凄惨惨戚戚,连操持丧事的钱,都是顾府二小姐偷偷拿出了五千两的私房银子,才把事情办得体体面面。

    灵堂中披麻戴孝的顾家两位爷,一个目光呆滞,一个眼两无光,无半分风流才子的样貌。

    魏氏身子撑不住,躺在床上哀哀欲绝,仅仅三天,人便瘦得只剩一层皮。

    头七过后,魏氏将两个儿子叫至跟前,一通长谈后,命府中男女老少收拾东西,准备扶棺归南。顾府宅子门口,也贴了卖宅子的告示。

    三日后,顾府宅子以银子十万两易人。买主颇为神秘,只着中人出面交易,连个头也未曾露得。

    这日夜,月娘奉青莞的命入了寿安堂,从怀中掏出一万两银子,交于魏氏,并道:“小姐说了,这是她欠夫人的。以后一南一北,再不得相见,望夫人好生保重。”

    魏氏拿着银子,哭也哭不出,笑也笑不出,只觉得像手里捏了个烧得烫烫的碳,连心都灼痛了。

    月娘又道:“夫人的病,小姐已书信江南庆丰堂,每月庆丰堂会有大夫上门请脉,夫人的一应用药,都由庆丰堂承担。”

    此言一出,魏氏顿时老泪纵横。那丫头果真恩怨分明,一丝丝不肯错。

    这让她到底是恨好,还是不恨好?

    浊泪落进嘴边,魏氏只感觉连心头都发苦,唇动了动,一句话也没说出口,只是疲倦的摆了摆手。

    西北后院。

    顾松涵兴意狂荡,在女人身上驰骋。

    有一日乐,便乐一日,就算明儿个死了去见阎王,也不亏。

    旁的,都是浮云,都是浮云啊!

    而此刻,顾青芸,顾青莲呆呆的坐在坑沿上,回忆起刚来京城时的欢喜,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谁能料到,短短一年半的时间,顾府竟然一败涂地至此。她们两个待嫁的女儿,将来命运如何,未可知道。

    两人对望一眼,心底有生出几分希望。

    太太把宅子卖了,吃穿还是不愁的;父亲和离了,说不定会将她们的姨娘扶正,如此一来,自己便可由庶变嫡,堂堂正正的在世人面前抬起头来。

    两人想着心思,不曾察觉外头的夜色,渐渐变黑。

    夜幕笼着府邸,像是盖上了一层黑布,连光都透不出去。

    周氏头上缠着抹额,有气无力的伏倒在锦垫上,接过丫鬟递进来的药,一口喝尽。

    “大爷呢?”

    “大爷在西北院里。”丫鬟简单答了一句。

    周氏冷冷一笑,笑意说不出的苍凉。

    老爷刚过头七,男人便往媳妇房里跑。也难怪赵华阳要和离,这顾家真真是从根子上烂透了。

    大衍之数四十有九,上苍给芸芸众生留下了慈悲,也留下了痛苦,挣不开,解不脱,何时是个头?

    一串泪从周氏眼中落下,她用帕子拭了拭,心中哀叹。如今还能落下几滴泪来,回了南边,只怕连泪也落不下。

    心都死了,哪还有泪!

    老天爷,你下道雷吧,劈死那对狗男女。我周氏下半辈子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你的大恩的。

    周氏咬牙切齿,脸上说不出的狰狞!

    而此刻的顾二爷,却在书房喝得烂醉如泥,想着这些日子的经历,忍不住伏地痛哭。

    他活了三十几年,逍遥了半世,在女人堆里如鱼得水,混得风声水起,不曾想,最后还是栽在了自己女儿的手上。

    都是报应啊!顾二爷哭得渧泪均下。

    父亲对钱氏的心思,他从来知道。他不是没有怨,没有恨,可是那又怎样?

    父亲素来强势,他根本无力反抗。

    他的第一个女人,便是父亲的一房小妾。父亲知晓,不仅没骂,而是索性将那小妾赏了他。

    至此,他明白一件事,女人如衣服,不过是个玩物罢了。

    可那钱氏偏偏……偏偏……

    顾二爷翻了个身,头直直的对着房顶,酒不停的往嘴里沁。

    沁得急了,呛得喉咙,顾二爷咳得连眼泪都落了下来,心底有无数的怨,却又不知道怨哪一个。

    脖子伸了两伸,顾二爷重重的吼了出来。

    “钱氏啊钱氏,你还真是养了个好女儿啊!”

    更漏声远,顾府众人缩在自己的房里,或笑,或泪,或醉,或纵情……慢慢的舔舐着心底的痛。

    这痛,才刚刚开始,他们不曾想到,这一舔舐,便是一辈子!

    次日一早,顾府众人便从府邸鱼贯而出,坐上了马车。马车缓缓离去,也不知谁没有忍住,竟低低的啜泣起来。

    仅仅片刻后,那啜泣声越来越大,连成了一片,若细细分辨,依稀能听出,这哭声来自何人。

    一个时辰后,马车至京西码头,顾府众人弃车登船,沿着曲曲折折的河道,一路向南。

    赵华阳此刻立在码头边的酒楼包间里,居高临下的看着顾府的船驶离码头,脸上神色不明。

    谭嬷嬷把茶盅递过去,赵华阳推开了,淡淡道:“嬷嬷啊,你说顾府回了南边,会如何?”

    谭嬷嬷想了想,叹道:“安分守己过日子吧,大富大贵是不可能的了,简省着些,日子也不难过。”

    “顾松涛还会再娶吗?”

    “这……男人和女人不一样,男人多半是守不住的。”  谭嬷嬷轻叹一口气。郡主虽说和离了,到底还是放不下啊,若不然又怎会来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