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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坠子上转动的光线正逐渐黯淡。
沧海孤舟脸上闪过一丝自得,皱起的眉头松开,抬起头看着其他人。“我们的联络官小姐有消息了,他们从西南面进入了遗迹,并且还与银林之矛的一个主力团交过了手。”他昂首挺胸,暗红的丝质外袍散发着柔光,每一片甲鳞都擦拭得雪亮,皮带上没有半点污痕,上面挂着的长剑剑柄宝石闪烁。
从他成为分会的战术分析师那一刻起,许多人就和他说过国内三大战术大师的事迹。其中尤以全视者KUN为甚——银林之冠的旅团是十大公会中最薄弱的一环,但在他的带领下鲜有败绩。那些人乐此不疲地谈论对方奇迹一般的战场直感,但沧海孤舟早已生厌,在他看来这些人成名不过是时势使然。
他自然和所有人一样敬重艾塔黎亚的第一代先行者,但对后继者十分不屑,他称之为不学无术的一代。艾塔黎亚蛮荒的时代已经过去,未来必将是他这样科班出身的选召者的天下——既有天赋,又有扎实的理论知识。
至于那些沽名钓誉的所谓‘前辈’,不过是一群只懂得吃老本的家伙罢了。
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森林中遍布古老的白橡木,这些苍老而茂密的高大乔木相传是努美林精灵们灵魂的安息之所。枝蔓芾芾,彼此缠绕,树干仿佛形成一张苍老的面容,阴影下生长着一片光荚含羞草与与之共生的花苜蓿。
微光映着许多张脸孔。
每个人都和他装束差不多,暗红罩衣上面绣着一条张开双翼的金龙,人们等待着他的下文。但只有一个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那么银林之矛那边呢?”
沧海孤舟仿佛早等着这个问题。“银林之矛那边进展也很顺利,内线早先就传回消息说那位‘传奇先生’带人进入了遗迹内。不过那位‘传奇先生’嗅觉是挺灵敏的,一副对戈尔工河滩上的两个主力团不管不顾的架势。”说罢,他得意地看着对方。
乔里一脸漠然,据理力争:“进入了遗迹内,不一定是去了A2区域。对方是全视者KUN,我建议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沧海孤舟皱起眉头,不悦地看了这个古板的骑士一眼。对方年纪颇大,约莫四十来岁,形容枯槁,但神色刚毅,外袍多处磨得脱了线,浆洗发白,左胸处绣着一金两银三条穗带——那是参与过杰弗利特红衣队自建立以来三次著名的战斗、并从中获取功勋的标志——金色的那一条代表的更是鼎鼎大名的狮子之战。
这一条就足以叫沧海孤舟嫉妒得发狂。他看着骑士那双枯长的手掌,心中无不恶意地猜测对方还握不握得稳剑,选召者三十五岁之后与光辉设备的同调就会急剧下降,而本身的反应力与精力也已跨过巅峰期,大部分选召者都会在这个阶段选择退役。
公会把乔里留下,是看重老手的经验与稳重,但沧海孤舟认为这是对自己的一种钳制,心中十分不爽,因此处处针对对方。
“不去A2区域,还会去什么地方?别忘了我们的炮灰们正在向着‘龙骑士’前进,那位‘传奇先生’可不清楚这里面的虚虚实实,除非我们中另有内鬼,”沧海孤舟紧盯着乔里,提高了声音:“没有人会疑心于并不存在的敌人,而我们理论上就是‘不存在’的,乔里先生,你说是吧?”
乔里摇了摇头。“也只是理论上而已,但对于全视者KUN来说未必。假设他不上当,他完全有可能猜出我们的意图——进入遗迹的路只有三条,他可以在必经之路上设伏,或至少留下眼线。我见过很多这样的战例,常态对于全视者来说是不存在的。”
沧海孤舟轻笑道:“我看你蛮懂战术嘛,不妨你来指挥?”又满怀恶意地讥讽道:“我猜不会是胆小让你在狮子战争中获得了那条金绶带,或者与辉光设备的同调下降之后,你连胆量也变小了?”
他这话令在场大部分人都变了脸色,与辉光设备同调不可逆转的下降是每一个选召者之间的禁忌,尤其是对于老手来说,很少有人这样会赤裸裸地揭人伤疤。
乔里也气得浑身颤抖,但他终归平静了下去。不卑不亢地转过身,用手在树干上抹了一把,化了霜让他手掌湿漉漉一片,“我只是告诫谨慎而已,并没有妨碍阁下指挥,”他转过手掌,面向其他人。“今夜气温更低了,那东西说不定也会出现,遗迹里面情况会十分复杂。”
“那东西会是我们的帮手,”沧海孤舟毫不介意。“好了,我不想废话,既然你也认同,那么我们按原计划行动。我们避开A2区域之后,拿到东西有序撤离——一切顺利的话,等我们回到圣蛇号说不定那位‘传奇先生’还没反应过来呢。”
见过了乔里的下场过后,没人反对。
只有乔里冷漠地看着这个侃侃而谈的年轻人,轻轻摇了摇头。
森林中逐渐走出了更多人,他们穿着红色的罩衣,带着三角帽,帽子上插了一只白色的尾羽。仿佛路易十三的火枪手们,从历史的画卷之中走了出来。
但这些人是真正的杰弗利特的红衣队——
……
方鸻一脸沮丧地从森林里走了出来。
魁洛德叫住了他:“怎么样,找到了没?”方鸻摇了摇头。“每个人都问过了,但还是没用,周围也没有,除非再扩大范围。”
“没时间了,”魁洛德心中早有所料,但也不戳破:“过会银林之矛后续的兵力要到了,我们得马上进入遗迹。”
“可是弥雅小姐怎么办?”
“不管她了,”魁洛德将背包交还给他。“艾德,其实她一个人目标小,留在外面说不定更安全。”
方鸻楞了一下,只能认同这种说法,轻轻点了点头。他其实并不担心弥雅的安危,毕竟这里是艾塔黎亚,只是心里一时间有些空落落的。
他本来以为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可以更靠近心上人一些的。
残存的精灵建筑是一座横亘于树林中的月白外墙,高大挺拔,墙上爬满了紫藤与爬山虎的叶片,郁郁苍苍。藤蔓下是裸露的大理石料,质地十分细腻,灰白如陶,表面布满裂痕,满是沧桑。
冒险队的成员一个接一个从墙下走过,厚实松针吸收了足音,悄然无声。
唯有方鸻停下来抬起头,千年岁月映在墙上,仿佛有一个古老的回音萦绕于此。
后面丝卡佩一记手刀打在他后脑勺上:“快走!”方鸻只得垂头丧气地跟上其他人。前方森林枝蔓横生,爪牙交错,气生根交织成网,在塌缺墙面下生长。
其他人在缺口处往上爬,差不多有四十尺高。在魁洛德帮忙下,方鸻费了老大劲才爬上去,如果是平日里这番伟业足以叫他兴奋好一阵子,但现在他却是一副暮气沉沉的样子。
魁洛德见他情绪不高,在后面拍了拍肩让他回头看。方鸻楞了一下,才气喘吁吁地回过头。
眼前的景色好美。
从墙顶上看出去,森林一直延伸到天边,茂密树海彼此相连,一片银辉闪耀如海如涛,在静谧月光之下。夜空长风吹拂,紫色的云墙缓缓向北,天边是一条分明的山脊线,月光在云层背后时隐时现。
方鸻微微张口,凝视着思绪万千。
这才是他梦寐以求的世界啊——
他不禁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一步,心中的情绪也烟消云散。但丝卡佩赶忙把这个疯小子给拽了回来,斥道:“你在发什么神经,不想活了吗?”
方鸻这才发现自己差点走到缺口下面去了,不由一身冷汗,回头感激地看了丝卡佩一眼。旁的人见状倒是哈哈大笑:“这小子和我们是一类人啊,丝卡佩。”
“的确,在没心没肺这一点上,”丝卡佩摇了摇头。“都是些疯子。”
“毕竟不向往冒险的人,是不会来这个世界的,丝卡佩。”
对于这个回答,丝卡佩罕见地没有反驳,她目光柔和地看着远方的林与海。
方鸻更是深以为然。
“可惜了,艾德就是没有魔力自适性。”有人又说道。
“不然准是个了不起的战斗工匠!”
大家伙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浑不把银林之矛当回事。但乐极生悲,忽然有人喊了一嗓子:“小心,这边来人了!”众人回过头,这才发现一小队银林之矛的人出现在了北边的拱廊后面。
对方应当是沿北面遗迹的墙角前进,并突然出现在那里的。他们显然先一步发现了黎明之星的人,走在最前面的一小队铳士举枪就射,方鸻看到那方向的黑暗中冒出两排火光,烟雾升腾,铅弹像是骤雨一样扫了过来。
当时就有人栽了下去。魁洛德用巨剑当当挡开射向方鸻的子弹,一面喊道:“稳住,来人保护元素使与炼金术士!”
两个扛着大盾的代林盾卫哐哐跑了过来,举起大盾挡在方鸻前面。
盾面上叮叮当当一阵乱响,方鸻连忙去拿自己的七式火枪,但丝卡佩一个箭步冲过来按住他,掩着耳朵大声喊道:“别乱动!”
方鸻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任务中的重要性,老老实实地收回手。
他回头看去,不远处那个元素使手中的长水晶正发出荧荧的光芒。墙头上弹如雨下,弓手、弩手与铳士顶着对方的火力与银林之矛的人对射,石屑飞溅,烟尘如织,不时有人倒下。
靠着居高临下的优势,片刻之后对方的火力总算稀疏了一些。
“七十尺!”
魁洛德沉稳地命令道,巨剑在他手上如同一匹银练,铅弹丁丁当当泼水不入。
元素使身前的盾卫一侧身,前者将手中的水晶向前一掷——长水晶仿佛自带动能,化为一道流光飞向在两方之间。在三十米开外砰然炸裂,逸散的以太魔力形成一片超大范围的水雾,阻隔了两面的视线。
两边都十分老练,射击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对面寥寥还有几声枪响,也很快沉寂下去——
只余烟尘在夜风中飘散。
“趁现在,快走!”丝卡佩见状在后面推了方鸻一把,同时将一个物什塞到他手里。方鸻接过一看,才发现是个缓落构装——一个很常用的魔导器,里面的无属性水晶经过充能可以使用三次。
“谢了,丝卡佩小姐。”
他也不废话,解开巨大的背包丢在地上,背上金属盒子,反手将上面的皮管和插销咔一声接到身后的魔导炉上。轻快地走到墙边,看了下面一眼,墙在这一面更高,足足有十五米。
方鸻从没跳过伞。
但他心中并无一丁点害怕,毫不犹豫地向前一步。丝卡佩在后面还想提醒他,话没说出口就看到这家伙跳了下去。
她从没见过这么胆大妄为的新人,实在是有些咬牙切齿:“这小子……”
方鸻只听到呼呼的风声,身后咔一声轻响,只感到身子一轻,下落速度骤然放缓。他回过头,只见金属盒子后面张开了一面滑翔翼,那翼又轻又薄,像是蜘蛛丝——但实际上他很清楚那是网状的以太魔力。
身后的魔导炉正在开始发烫,手套上的指示表像是疯了一样地在转,魔力下降得飞快,这就是无属性水晶最大的缺点——魔力储量太低,输出功率远远不够。
好在缓落构装也只是一个普通的魔导器而已,总算在魔导炉超载之前落地。
他赶忙关掉阀门,兹一声导出冷却液的蒸汽,灼热的气体烫得他差点抽回手,核心水晶的温度才开始渐渐回归平稳。抬头一看,冒险团的成员也正纷纷降下,比他从容多了。
丝卡佩还带着一个伤员,顺着茂密的气生根滑下来,举重若轻,几个起落之间就来到方鸻身边,顺手将巨大的背包向他一丢。
方鸻连忙接住背包。
“别停,去遗迹里面!”丝卡佩指向一个方向,那儿有一座覆满植被的精灵拱廊,淹没在大片的赤铁蕨之下。方鸻点点头,矮身钻入了密林中。
身后响起一片清脆的枪声,他回头看了一眼,银林之矛的人正冲出迷雾,被一排齐射打了回去。方鸻不敢多留,分开高大的赤铁蕨羽状叶片,簌簌走入了遗迹深处。
丝卡佩看他身影消失,才转过身去叫其他人来带走伤员。
密林背后是一条存于古老时光之后的街道——两边是古旧破损的建筑物,参天古树的根系与月白色的石块互相交缠,枝繁叶茂,大量气生根像是管网一样铺在地上,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有些渗人。
四周神秘而幽寂,到处是崩落的石块,上面还有残缺不全的花纹,然而不知多少时光不曾在此停留,才让这些石头上覆满了青苔与卷柏。方鸻手脚并用地穿过遗迹,他看到那座精灵拱廊始终在自己一侧,并以此判断自己的方向。
一只巨禽拍打着翅膀从参天的树冠上呱呱飞走,吓了他一跳,抬起头,才看到是一只巨大的塔伦白颈鸦,不由暗骂了一声。
前面是一条深深的沟壑,沟底布满了碎石像是某座庙宇的一部分,不像是自然形成的。不过方鸻只看了一眼也没多想,他不敢停留沿着沟壑的边缘向前走去,没多久找到了一座可以通行的‘桥梁’。那实际是一棵古橡的根须,横跨沟堑,好似一座精灵拱桥。
方鸻看了看四周,远远近近的森林一片寂寥,沟壑下面有几只老鼠,在月光下晃动着肥硕的身形。那只塔伦白颈鸦这会儿也不知飞去了什么地方,头顶上只剩下郁郁蓊蓊的树影,遗迹内完全为植被淹没,如果不是残存的精灵建筑,他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外面的森林。
他这才取下背包,从里面拿出一卷绳索将背包捆好,然后小心翼翼地带着绳索爬上古橡的根须,一点点挪了过去。到了另一边,才拽着绳索将自己的背包从沟底拖过来。
就这番行动也累得他满头大汗,打开背包检查了一下,发现摔碎了一套炼金术器皿,其中还有一个很贵的水晶曲颈瓶,方鸻心都在滴血。
他将玻璃碎片捡出来丢掉,然后坐在原地休息了片刻。正在想为什么其他人还没追上来,一只宽厚的手突兀地按在他的肩膀上,方鸻吓得差点叫出来,一回头才发现是沉默不言的魁洛德,他和丝卡佩不知什么时候赶了上来。
其他人在两人身后,也窸窸窣窣在不远处分开蕨类植物走了出来。
方鸻松了一口气,问道:“怎么样?”
“银林之矛的人没追上来。”魁洛德摇了摇头。
“那接下来呢?”方鸻看了看四周,他真没想到遗迹内竟然会这么大。
丝卡佩回头去问其他人:“圣蛇号的滑翼艇坠落在什么方向有人看到吗?”
“我看到了,在东南边,滑翼艇撞上了那里的一座断塔。”有人答道。
“我也看到了。”
人们纷纷附和。
魁洛德看了看雾气弥漫的方向。“我知道那个方向,不是很远。没时间耽误了,等炼金术士休息得差不多了我们就上路。”
“我没问题,事实上我已经休息了一会了,”方鸻答道:“不过我有一个问题。”
魁洛德看着他,示意他说。
丝卡佩皱着眉头想了一下,也在一旁说道:“魁洛德,银林之矛的人出现得很蹊跷。”
魁洛德楞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他们的确反应快了一些。”他思索了片刻,然后问道:“那么你们在担心什么?”
丝卡佩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今天晚上的意外也未免太多了一些。”
“我倒觉得银林之矛的人是有所目的,”方鸻想了一下,组织语言。“魁洛德先生,他们为什么不追上来,我之前就很好奇了,这遗迹内究竟有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