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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海旅人号每一面银色的帆,都齐齐被调动了起来,它们正转向一个方向,穿过风雪与冰雨,映着云层之上黯淡的星光。在老练的水手眼中那正犹如一曲完美的圆舞,它在枪林弹雨之间,在风的世界之中遨游。
怒吼的炮火,与轻灵的小船擦肩而过,它犹如一只在林间穿行的小鹿,一蹦一跳之间,避开了不可预测的危险。而夹道的焰火,仿佛是为了舞者而献上的礼花,火光不过只是修饰出它曲线优美的船身而已。
所有人都看得呆住了。
加拉斯听着巴克的话语,默默看着那片孤舟。
若说谁是这个时代以来考林—伊休里安世人公认的最伟大的航海家,那几乎一定是马魏爵士,人们甚至传闻,没有那个男人征服不了的海域与风暴,再高的风浪,也不过是等待他驯服的烈马而已。
在过去的五年之中,没有人认为他真的失踪在了第二世界,因为对方可能只是在前往第三扇门的路上,一时之间无法回来而已。
因此当巴克眼中映出这在火焰之中翩行的轻舟之时,几乎下意识认为那是对方杰作,他可能不在这里了,但他还有一个女儿。传说那位小姐,早在很年幼之时,便已传承了这位大航海家的衣钵。
只有他与他的手下,才能如臂使指一样操控自己的船,那条船是他的旗舰——七海旅人号,正如同眼下这艘船的名字一样。
但可惜的是,与大多数人一样,巴克料错了。他只不过是犯了一个想当然的错误而已。
“听好了,巴克,”
怒火号上,满脸胡茬的加拉斯正放下了酒瓶,“我才不相信什么马魏,更不用说他的女儿,这二十年间我听着这个男人的传闻长大,更早一些时候我甚至是受他的感召才踏入这片空海。但今天,我要证明自己,击沉他女儿的船。”
他一边说,一边骂骂咧咧地向自己的水手下达了命令:“我给击沉她,看好了,我们的船更大。在这个距离上,他们躲得了一时,但也躲不了一世,我今天就不信这个邪!”
巴克看着对方的背影,也不由默然了片刻,或许这个醉醺醺的男人说得也不算错,向那位老船长致敬的最佳方式,就是打败他。虽然对面只是对方的女儿,可在这片空海之上,男女并没有什么差异,他们都只是漂泊于这海上的人儿而已。
一个时代已经过去了,虽然那个名字注定要为历史所铭记,但每一个时代,这片土地上总涌现出林林总总的人杰,它们无关乎是谁的女儿,谁的后代。
敢于踏上这片空海的人,谁又不是抗争着自己的命运呢?
他转过了身去,向自己的副手下令道:“计算出对方的航线,等怒火开火之后我们立刻开火。”
……
刺目的火光在下一刻变得更加的显眼与华丽了。
希尔薇德用手抓着微微颤抖的船舷,默默注视着炸开的火焰与飞掠的弹雨,目光流转地答道:“若说我从父亲那里学到了什么——那不如说是对于这片空海的了解,他所为我留下的那些笔记当中,记载了关于它的知识,从而为我打开了另一个世界大门。”
“我之所以逃离那片束缚我的天地,他们对于那位夫人的谋害不过是一个由头,但无论如何,总有一天我也会因此而上路。当然,能陪伴着船长大人走过这一路,乃是我的荣幸。”
眼前的惊涛骇浪仿佛激起了少女心中的情怀,无论多大的困难,也拦不住那位传奇的船长。
而作为她父亲的女儿,她身上也流淌着同样的血液。
越是困境之下,她越是坚定。
但方鸻比她更具信心。
“别担心,”他立在摇晃的甲板上,用一种沉稳的口气答道:“他们拦不住塔塔小姐。”
舰务官小姐听了莞尔一笑。
此刻操控着七海旅人号的,正是一位妖精小姐——
或者说,她就是七海旅人号的龙魂。
正从无惧号与怒火号上闪现的火光,那像是考林—伊休里安每一年的冬幕盛大开幕的礼花,但眼下还远未到那个时候,何况蒙难的北境住民今年或许也并没有心思去庆祝,正如去年之中一样。
那不过是交加的炮火,而在怒火号开火之后,无惧号也紧接着开火,两条船仿佛事先商量过一样,炮火互相弥补了对方的空缺之处,并织出一片密集的火网。
在这几无逃生希望的困境之下,七海旅人号忽然作了一个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动作,它近乎陡然地爬升,猛地向上,生生从火网之中挤出了一条生路。
“什么!?”加拉斯注视着七海旅人号那不可思议的机动性,如同石化一样:“这不可能!”
那齐齐转向的横翼帆犹如具有魔力一样吸引住了在场每一个人的目光,笨重的风船在此一刻被赋予了非同传统的意义,它在每一个人眼中好像具有了生命。
巴克感到自己的心被重重地撞了一下,那条炮火之中的轻舟恰到毫厘一样止住了船身,然后立了起来——它仿佛置身于一个绝对静止的世界之中,一面是炮火连天,一面是安静云海。
临渊而立,令炮火望而却步——
加拉斯手中的瓶子咕咚一声落在甲板上,滚开来,但他浑然不觉,只失神地看着这一幕:
“马魏爵士把自己的水手都留给自己的女儿了么!?”
仿佛一只无形之手在空海之上拨动琴弦,弹奏出了一首人们从未听过的天籁,而那在战场之上翩然而行的七海旅人号,无疑位于这个舞台的中央。
赤红皇后号的指挥大厅之内,许多人都一下子站了起来,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画面之上——对方是怎么办到的?
风船能行于空海之上,是得益于风元素在船身之内产生的平衡,但这平衡并不稳定,一定得小心翼翼去维持。
空海之上多变的气流情况,与横风与切变风带之所以如此危险,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但即便是风平浪静,风船的航行姿态也有严格的限定,当它上升与下降超过一定的角度,皆可能产生倾覆。
历史上因此而船毁人亡的例子,也是比比皆是。
当然老练的水手与船长,对于自己的船更加了解,他们通过平衡风元素输出在船体不同部位的配比,与对于多个帆面的操纵,也能实现一些匪夷所思的操作。
只是不包括眼下的这一幕——
在众目睽睽之下,七海旅人号几乎完全立了起来,甲板形成一面陡峭的墙。
它也因此而失去了水平方向上的速度,变得静止,只是那是一种错觉,因为它仍旧在向上爬升。
赤红皇后号有近四十年经验的舰长,此刻立在沧海孤舟身边默默看着这一幕:“他们其实仍旧没有超过平衡的极限,但这并不是说这一切没有风险,如果是我,绝对不会让我的水手们这么去做。”
“你能做到么,船长大人?”沧海孤舟回头去问道。
“可以是可以,如果给我和我的水手们一点时间,我们也可以实现这样的操作,并且更有把握。但他们在炮火交加之下并没有准备的时间,他们是在冒险,我是绝对不会将赤红皇后号置于这样的险境之下的。”
年迈的舰长摇了摇头。
沧海孤舟默默看着那个方向,他心中忽然发产生了一个想法,他们或许拦不住对方了。
无惧号之上,巴克很快回过了神来,对方的忽然爬升出乎了每一个人的预料之外,他眼睁睁看着七海旅人号穿过交织的火网,进入了更高的空域——几乎与他们平行,而且很快要升入云层之内了。
但他绝不能这么轻易认输,他握了一下拳头,意识到自己还有一个最后的机会。巴克回过头去,向自己的副手大喊道:“我们还有一轮开火的机会,在对方进入云层之前。”
“他们失去了速度,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机会。”
他好像自己都相信了这句话一样,用力挥了一下手:“我命令,无惧号转向十度。”
“准备,开火——”
七海旅人号甲板的倾斜几乎让每一个人都倒了下去。
但方鸻抓住身边的障碍物,以防自己滑过甲板,从另一边船舷外落入空海之中。此刻塔塔小姐的声音正从脑海之中传来:“我们失去速度得很厉害,下一轮可能躲不过去了,骑士先生。”
方鸻闻言抬起头来,正好看到远处无惧号之上闪烁的火光,双方距离并不远,炮火飞行几秒钟之后便会抵达。这个念头才刚刚从脑海之中一闪而过,七海旅人号后方便忽然猛地一震,一枚炮弹击中了船尾,掀起的木片与冲击波几乎将人掀飞出去。
在艾小小的尖叫声之中,他一下子撞在了船舷上,但这救了他一命。他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扶着船舷吃力地立了起来,正好看到帕帕拉尔人像是一只滚圆的木桶一样从自己身边滚过去,赶忙用手一抓,抓着对方的领子提了起来。
后者还挥舞着手脚,大喊大叫:“我的领子勾住什么东西了——”
方鸻这才抬起头来,发现自己的表妹与希尔薇德已经各自抓住一条缆索站稳了身形,前者还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有点意外:“哥,你居然不需要帮忙么?”
方鸻有点没好气,自己虽然算不上是一线的战职人员,但看起来有那么不堪么?
希尔薇德在不远处开口道:“塔塔小姐,”她的声音有些焦急:“七海旅人号没事吧?”
“没有伤及到结构。”妖精的小姐的声音正从船上传来。
而巴金斯在另一边抓住了倒下去的艾小小,也问道:“我们还有多远抵达云区?”
不过塔塔还没回答这位老水手的问题,正为方鸻抓着领子的帕克指着那个方向,已经尖叫了起来:“云层就在前面了!”
在帕帕拉尔人的大叫之中,七海旅人号正在迅速拔高,它此刻上升的角度已经超过了一般风舰可以达到的极限,整个甲板似乎都立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坡度。
在众人的眼中,那上升的舰艏,正指向不远处厚厚的云墙。
“骑士先生,各位,抓稳了。”
塔塔安静的话语,正通过传讯水晶,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那面立起来的云墙,像是忽然之间倒了下来,向着七海旅人号上的每一个人压了下来。
七海旅人号还在升高,几发炮弹呼啸着从船尾后方飞掠而过,那已是无惧号与怒火号最后一次开火。方鸻抓着船舷回头看去,正好看到了云雾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逐渐将后方的视野所笼罩的那一刹那——
无惧号与怒火号一一消失了,远处杰弗利特红衣队的舰队也为云层所吞噬,那个‘窗口’正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
后面传来几声刺耳的尖啸,但炮弹不知打到了什么方向,从七海旅人号的左右,或者上下飞掠了过去。
巴克几乎是看着对方进入云层的那一刹那。
他停了下来,无惧号也一下子慢了下来。
水晶投影的画面之中胡子拉碴的男人正没好气地挥了一下拳头,发出一些难听的咒骂。“这下子可得面对雇主的诘难了,”对方提醒他,“整整一支猎舰队,竟然留不下对方来。”
“他们就这么眼睁睁在我们鼻子底下逃走了。”
加拉斯挥着手,愤怒地说道。
但巴克并没有回答,只觉得有些心灰意冷,他也有十年的船长的经历,但竟比不过一个小丫头?
赤红皇后号上,乔里回过头来对沧海孤舟说道:“风元素探测仪上失去了对方的踪迹,看起来他们应该是逃离了。”
后者点了点头。
不过两人脸上皆没有什么意外,老实说,能从两支舰队包围之下逃出生天,那位‘龙之炼金术士’的确像是资料之上所说的一样棘手。但他们还不值得为了这点儿事情而大惊小怪,如果说对方是Loofah这一个水平的天才的话——
那么这也不算什么。
“找出了对方的位置,也这就够了,”沧海孤舟答道:“去联系其他舰队吧,将对方的动向分享给每一方,这一夜才刚刚开始,按照上面的意思,我们还得小心三位女神的力量搅局。”
乔里看了看他,轻轻颔首。
……
进入云层之中,四周就完全安静了下来。
确认对方没有追上来之后,方鸻先与其他人检查了一下七海旅人号的受损情况,状况比想象之中还要糟糕一些,那一枚击中他们的炮弹穿过了舰艉,在那里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那里正好是舵室的所在,虽然他们运气较好,舵与传动机构还完好无损,但风元素已经透过损伤的船体逸散了出去,简而言之,他们正在丧失速度与高度。
洛羽紧急修理了一下船尾部,以防止风元素进一步逸散,并保证他们不会掉出云层的高度。但维修无论怎么说也只是暂时的举措而已,对于众人来说下一步应当怎么办,还是一个巨大的问题。
“虽然没有伤及结构,但情况也并不乐观,七海旅人号是还可以维持航行,但最好还是找一个地方停下来检修一下。”洛羽将自己的检查记录在本子上,然后一一说给众人听。
“我们去什么地方?”艾小小问道,之前的战斗让她有些心有余悸,“还去灰树岭么,箱子和大猫人先生,还有梅伊小姐他们都在那里?”
但前往灰树岭真可以解决问题么?
罗昊看了看外面,船舷之外是千篇一律的景色,一如他们在那时候从奥伦泽逃离之后的风景一样——借着茫茫的云海航行,对于他们来说已经不是头一遭了。
不过今天的状况与那时又有一些不同,北境上空的云层并不厚,他们不可能从这里一直驶入空海之中。
也更不用说和上一次一样,再来一次渊海的一日游。
他们是来阿尔托瑞寻找鸦爪圣殿与影人勾结的证据的,但眼下弗洛尔之裔竟然完全不顾玛尔兰、米莱拉与艾梅雅三女神介入的事实,直接加入了这场‘战争’之中,认真说,是有些出乎他们的预料之外的。
而他们是找到了一些东西,可还说不上决定性的证据。
此刻他们回到灰树岭,又能面对弗洛尔之裔的攻势么?
人们不由看向了方鸻,希望等他拿一个主意,在过去每一次七海旅团遇上困境之时,都是这位年轻的船长决定方向,并且他们确实也一次次走出了困境。
而方鸻沉吟不语,他正看着塔塔小姐从社区之上发送过来资料,那只是一张图片,与几条简短的消息而已。
不过图片之上拍摄的,应当是古拉港的执政官,与其交接的人,他并不认识。但对方手中的那枚水晶,他却是见过,或者不能说见过,但与那幻影之中所见到的景象,仍有几分相似。
而消息就显得更加简单了:
‘在风暴之主的信徒的主导之下,古拉港将展开一个新的迷锁结界,以防范影人侵入城市——’
‘或许近半年以来北境民众惶惶不安的境况,将要迎来终结之日。’
他注视着那图片,然后抬起头来,开口道:
“或许我们得去一次古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