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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风声渐息,呜咽声逐渐消停,红烛上那点如豆的灯火摇摇晃晃的,终于一点一点地明亮起来。
那亮光是一寸一寸地从烛焰往外挪,先是把艳红的帘子染亮,再染到林祈的身上。
从下颌,再一寸一寸照亮他的眉眼。这么多年过去了,飞扬的眉眼早被磨砺得深沉平稳,哪里有少年时的飞扬跋扈。
宋氏怆然一笑,眉眼也一寸一寸地颓败下去,竟然像是老了十岁。
“是我做错了……”
林祈一脸冰冷地看着她,眼里说不出来的厌恶,却偏偏一点怒气都没有,漆黑的眼里满是算计。
“我自己说,”她低下头去,看自己一双手,“我害死了刘姝雪,害死了给刘姝雪接生的吴婆子,害死了刘姝雪房里的四个丫鬟,还有我的亲妹妹阿澧,还有阿澧的夫君,阿澧的公公……”
宋氏脸上带着笑,目光温柔地抬头看顾遥,继续温声道:“还有阿遥,我可是给你放的断肠散,我到现在还奇怪,你是怎么活着来的林府?”
顾遥眸子一动,并不说话。
断肠散是什么,她不知道,可是她知道,真正的顾遥确确实实是死了。
“姨母,母亲说,我在世间最亲近的人,就是姨母了。”顾遥淡淡道,话音一落就敛了眼睫。
“对啊,那时候谁都知道,阿沅和阿澧亲近得如同一个人似的,可是,我杀了阿澧……就为了一个所谓的正室位置,就为了此后的富贵荣华。”
“母亲也说,姨母若是想要什么,眼里便再也没有其他的。”
……她这些年来,只知道自己是林家的夫人,只知道自己要争要夺,要富贵荣华,要排场脸面。
旁的,都没了。
“我要一个嫡子,稳固地位罢了。”宋氏终于谁都不看,愣愣怔怔地低着头。
顾遥半天无话,她说不出来。
林暄才走出来,低声道:“剩下的,还是父亲与母亲自己说罢,王先生的女儿阿莞尚在,我叫她来便是了。”
又退回去,拉了顾遥林治出去。
外头是漆黑一片的天幕,乌云翻卷虬结,天光晦暗。甫一出去,长风便扑面袭来,广袖鼓涨欲飞。
顾遥侧过脸去看林暄,她仍旧是鬟髻工整,眉眼沉稳,见顾遥看她,便弯着嘴角道:“阿遥原来已经查出来了那么多。”
“暄表姐从何知道这些?”顾遥淡淡道,尤其是,林治不是嫡长子的身份被捅出来,对大房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好。
只是林暄像是心情很好,眯眼不说话,只道:“如今告诉你是无妨的,只是……你与兄长还是先说话罢,我去听荷苑里等你。”
话音一落,便迤逦而去,竟是刻意丢下她。
顾遥一惊,却也不好意思跟着林暄跑开,只得尴尬地看向林治。
他不是嫡长子的身份,是她亲口捅出来的。顾遥觉得太阳穴一疼,堪堪忍住了。
“表兄。”
林治额头的伤只被随意擦了擦,此时仍旧十分骇人,又遭逢此变,脸色一片苍白。
他低头看着顾遥,眸子一片漆黑,黑得黯淡深沉,像是什么都能被吸进去似的。
半天,顾遥才听见他道:“阿遥。”
于是她低低应一声:“嗯。”
夜风刹地吹过来,她只觉自己的衣裳被风扯着往他跟前拉,整个人都如浮尘似的,一阵恍惚。
“阿遥。”他又喊了一声。
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地悲恸起来,似乎是想要嘶声裂肺地哭出来,却又觉得自己一片平静。
“表兄,我在。”
心里却低低道,你的阿遥,已经死了。
林治便不再说话,两人沉默地对立了会,他才道:“我送你回去。”
“好。”
于是两人之间又沉寂下来,只有风声呜咽,树影离合。
顾遥垂了眼睫,去看地上的路,没有丫鬟来给两人提灯笼,于是顾遥走得格外认真,生怕踏错一步。
地上树影扭曲来回,宛如漆黑的巫鬼身影在跳动,诡异难言。她心神一晃,想起明天的祭天事宜来。
祈雨是为雩礼,阿梓自然是要去……她真想去看看阿姊啊,这么多年,她也只有阿梓一个亲人了。
顾遥一寸一寸移开目光,盯着自己的衣角有些飘忽,就算见到了,阿梓也不认识自己啊。
还有,世人皆说阿梓暴虐,最是凶狠残暴。顾遥长长吐出一口气,阿梓,怎么会变成那样……
明明,是个最是胆小无害的小少年罢了。
她闭了闭眼,鼻尖开始酸涩起来。若是可以,她真想去看一看阿梓。
阿梓这些年,想必也是真的,一点也不好过。林修当政,把他视作傀儡,就是稍有异动,林修那老贼就会来掣肘。
十几岁的少年人……如何忍得住,阿梓他,到底怎么样……
“阿遥,”林治的声音忽然响起来,明明是没有说完,偏偏下半句话,怎么也不说完。
……
“啊?”她一惊,才回过神,从前别人叫她阿杳。
遥,杳,就是谐音相近,她自己却是分得清的。
只是此后,再也没有人会喊她阿杳罢。
“阿遥……几时晓得的这些?”他没有问是顾家惨案还是他的身份。
“我,”顾遥斟酌了会,才道,“近来不久。”
阿莞给她那份药方子时便猜出大半来了,再往细节处一推敲,也就确定了。
“是以,你今晚跟我说清楚了?”他的语气忽地激烈起来,带着复杂的情绪。
仓皇之间,顾遥分辨不出那语气里有什么情绪,只是惊得一抬头,看进林治的眸子。
“我……”
男子的眼眸里漆黑一片,大片阴云翻卷,几乎要把她吸进去。忽地肩胛骨一疼,原是被林治抓着肩膀。
“放手!”
林治一愣,眸子里的阴云散去,终于清明起来,朦胧迷离了会,便有些狼狈的神色。
面前的少女眸子漆黑,眉眼沉沉如深渊,无端升腾起刺骨的凉意来。她安静且矜傲地看着他,无悲无喜的模样,偏偏有些风骨峭拔的意味。
铮铮如修竹,清贵难言。
尤其是,太过沉静矜贵,是骨子里透出的威仪。
阿遥……阿遥何时,变成了这般?他无端极为惊慌,却找不到情绪的宣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