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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外间有一个辎兵军官进来,打了一个敬礼后说道:“营指挥,女真人过来求见。”
张春牛道:“是要见我谈什么事情?”
“不是。”军官道:“他们指明了要见团指挥或是李理事。”
“理事还有五六天才回来。”张春牛转头对杨泗孙道:“见不见他们?”
从喀喇沁到科尔沁,这一路的商业路线和对东线一些中立蒙古部落的贸易是由军司派出的一个商务理事来负责,商务司成立之后,各地的理事虽然地位和团指挥平级或低半线,但所有商业活动却是由商务司来总其责,这个姓李的理事就是派出人员之一,三十不到的年纪,精明强干,但因为地域太过广大,李理事经常要奔走在各处,不在格勒珠尔根城也很正常。
“叫进来吧。”杨泗孙原本就端坐着,这时更是腰板笔直。
过不多时,听到外间传来囊囊靴声,待人进来,杨泗孙眼一凝,脸上露出笑容,他用蒙语道:“原来是你,舒穆。”
舒穆是标准的女真的的长相,也是执弓矢的武人形象,脸黑而瘦长,两鬓和下巴上的络腮胡须连在一处,脸上满是风霜之色,眼神则是透出彪悍武勇气息,身材斫长,肩膀宽厚,腰间佩着一柄顺刀,青色的箭袍下是黑色的羊皮靴子,除了没有身背步弓和携带箭囊之外,和普通的女真骑士没有什么区别。
“是你,杨泗孙。”
舒穆也是眼神一疑,接着脸上露出迟疑的笑容,但这笑容太难看,似笑而非笑,象是硬要把脸上的肌肉挤开一样。
杨泗孙大为不满,冷笑一声,说道:“老子念在你是故人,见你还有些高兴,不料你还是当日在赫图阿拉时的情形,这样罢,有事请直说。”
杨泗孙摆出公事公办的嘴脸,舒穆看起来反而舒服许多,当下也板着脸道:“奉我大金国天命汗谕,自此之后,和裕升留此货物大金国照价给付运走,此后货物只收粮食,酌情收一些布匹,除此二货之外,其余各色货物一律不再收取,若再运来,则和裕升自行运走,大金国概不负责也。”
舒穆是用女真话来宣示汗谕,以示郑重,在场的人多半是听的懂,一听完之后,各人的脸色都是变得无比难看。
在贸易路线初起时就是以粮食为主,少量的布匹和药材为辅,后来女真上层的贵人们购买欲望越来越强,这两年不仅是粮食,各种杂货也渐渐多起来,粮食和杂货还是中下层需求,大明的昂贵家俱,丝绸绸缎,金银器物,古董玩物,甚至是欧洲过来的奇巧物件也有,正因为女真人这样大肆购买,贸易路线才越来越繁荣,利润当然也越来越高。
如果光卖粮食,一年百万以上的利润,去掉这么长路线的运输成本和人员开销成本,怎么可能赚这么多?
如果把杂货奢侈品这些货物给裁了,恐怕利润不足此前的三四成。
杨泗孙态度冰冷的道:“舒穆,看来你又当上牛录额真了,小人得志。你现在说的是何等大事,你晓得么?谭泰在哪里,叫他来见我。”
“谭泰也授了牛录额真,回辽阳去了。”舒穆一脸得意,猫儿戏鼠般的看着杨泗孙,笑着道:“就算是谭泰在这里也没用了,这是大汗亲谕,四贝勒也不能违拗大汗的命令。”
此前的贸易因为是皇太极和张瀚建立,所以长久时间都是谭泰和舒穆负责,早前的商队规模很小,谭泰和舒穆的身份也够了,后来规模扩大,谭泰和舒穆压不住场面,皇太极派了一个正白旗的高层过来,这事情他还是不想被别的势力染指,近年来由于十三山这颗钉子在,后金派有高层在广宁口外,贸易之事就由正白旗垄断变成了公中派员管理,虽然皇太极并没有落什么好处,但也失去了对和裕升的垄断专营权,而舒穆这样的人,向来对汉人十分鄙夷仇视,他一直在科尔沁人这里替管事的大人物打下手,提供建议,这一次商道断绝大半,舒穆感觉自己一向以来的攻讦也是重要原因之一,他不仅不感觉惶恐,相反很得意。
“你们大约不知道这算是单方面的毁约了吧?”杨泗孙并没有动气,他用奇怪的眼神盯着舒穆,直到对方扭转头颅,避开眼神。
“大汗亲谕,大汗亲谕懂么?”舒穆两手按着腰带,再三强调着。
杨泗孙面露轻蔑之色,他道:“贵方大汗并非我方大汗,对我们来说金国汗并不是我们的主上,舒穆你所说的大汗亲谕对我等并无约束,倒是你方擅改成约,此事虽则我们要向张大人禀报,但我一定要严正指出,你方毁约在前,此后我方如果有何举动,都是由你方挑衅之后造成。”
舒穆被杨泗孙的气势所摄,同时也感觉眼前这人和当年在赫图阿拉相见之时有了明显不同,似乎更有一些凌人的气势,说话的语气和言词也远非自己所能想象。当下舒穆气沮几分,只道:“总之日后你们不要送别的货物来,只要是粮食和布匹,我们还是收的。”
杨泗孙很严肃的点头,说道:“希望我们将来有什么不妥的时候,舒穆你一定要躲的远远的,毕竟当年有和谭泰一起的交情在。”
舒穆听着这话反而有些不服,他按了按腰间顺刀,说道:“杨泗孙,你这是在威胁要和我大金刀兵相见?”
杨泗孙笑笑,说道:“我可没有这么说,但贸易不协,总可能会爆发冲突的吧。”
“哼,那就等着瞧吧。”舒穆气愤的道。
“你滚吧……好自为之。”
眼前这个女真人可能就是当时女真人的普遍代表,十分鄙夷和仇视汉人,总觉得此前女真人在白山黑水中的窘迫和惨况是汉人造成的,汉人二百年来对女真祖先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打压和迫害,同时他们也鄙夷汉人的无能和懦弱,因为明军的屡战屡败,这种轻视和鄙夷已经深入人心,很难逆转了。
“汉狗就是汉狗!”
舒穆走出屋子,感觉一阵神清气爽!
和杨泗孙的言语冲突舒穆没有什么后悔的感觉,他从来没有也不可能和汉人相处为朋友,这一点他和谭泰完全不同。
谭泰为了更好的完成任务,就算是虚假的应酬也会装成和汉人很友好的样子,舒穆最自豪的就是自己从来没有伪装过!
“等着瞧吧!”舒穆眼前一队商团军的辎兵走过,心中忍不住道:“待将来拿下察哈尔部,迟早要将这些汉狗全部赶走,待大汗领我们伐明时,我一定要多多斩下汉狗头颅,最好是将杨泗孙那厮的脑袋亲手斩下来!”
舒穆离开后,屋中各人都是面面相觑,气氛十分压抑。
这事情确实很大,杨泗孙已经伏案亲自书写报告,塘马都奉召前来了,就在屋外待命,一等报告写好就立刻出发,前去送信。
杨泗孙写完报告,立刻拿起吹干,然后套上绝密件的封套,交给人带出去之后才苦笑着道:“我现在宁愿是李理事见这舒穆了,这种消息是我呈上去的,心里真是不甘啊。”
王一骥安慰他道:“此事你应对有理有节,甚是妥当,大人知道了,对你的观感会更上一层楼,其实是好事。”
杨泗孙摇头道:“口舌之争毫无益处,要好处就得凭武力,我是军人,军人只信手中的刀枪。原本大人就多次强调过,我们和东虏做买卖,赚取东虏在辽东抢夺的汉人金银,这并没有什么。我们和东虏之间必有一战,东虏是华夏大敌,并不光光是朱明朝廷的敌人。这一点,我时刻牢记在心。但现在决裂还是太早了一些,我们还没有准备好啊。”
王一骥道:“我商团军主力已经有四万余人,其实可堪一战了。”
“不然。”杨泗孙道:“兵学之中,战略方为第一。我军主力远在西线,若虏来攻,当可与之会战,若我军行万里之远去攻伐辽东,天时地利人和一条不占,如何能胜?且有大明在侧,我们说起来还是大明朝廷的臣子,不需要怎么揣测,也可知朝廷对我等观感如何。我方可以说是大势仍在劣处,且财力不继,无可扩军,诸位已经看的出来,不仅战兵不会扩军,辎兵的训练都停了,以辎兵当民夫来用,这便是显然例证。”
众人皆是默然,连续两年的扩军固然是和裕升的实力上了好几个台阶,拿下土默特部,臣服漠北,俱是军事实力以为后盾。
但扩张太猛,行事太疾,后遗症也是十分明显,后续无力,财政难以支撑,俱是明证。
如果以西及东,可不是车队西行,依托几个补给点就行的,东虏虽有战马缺口,仍然是以骑兵为主的行动快捷的异族军队,且东部蒙古大半臣服,在这样广袤的地域做战,乃至直抵辽东,以现在和裕升的实力是不可能办的到,而且,大明在后,敌我难料,和裕升不要说不能,便是能做到,也不会为朝廷火中取栗的。
“看来不仅是春牛要回去。”杨泗孙叹道:“我等亦将西返,东部局面不利,耗资巨大,收缩才是最正确的做法了。”
张春牛此时却道:“察哈尔部怎么样?”
“他们还是会西迁的。”杨泗孙哈哈笑道:“林丹汗志大才疏,身边却全是好大喜功的庸懦之辈,女真近在肘腋,而我们声名毕竟不显,西迁来欺负我们和土默特等部,乃至入侵大明,而不是与女真人血战厮杀,这是何等轻松愉快之事。我看,战事年内还会爆发,不过应该是在西边,在我们的地盘上等着敌人杀过来,那可真是轻松愉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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