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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扶一行到达竹关后,并没有继续朝帝都而来。
陈景行向竹关守将提出住宿一晚,关将军心不甘情不愿,又不能把北璃的使臣往外赶,只好紧着在城中找了一处别院安排他们住下。
到夜深的时候,北璃使臣派人来回禀,说让他亲自去别院一趟。
彼时关将军正盯着东灵与西昆边境的地图,上面密密麻麻标记了无数的点,黑的红的各不相一。
听到北璃使臣传召,他瞬间火大。
“北璃的使臣找本将军做什么?本将军是负责守城的,他们要什么吃得喝的让他们找府台去的!妈的,少将军的尸首没找到,还把小姐也丢了,听说大将军他们都被关进大牢了,我死了都对不起大将军啊!”
士兵低头拱手站在门外,一时不敢开口,他知道这些日子关将军过的是什么日子。
他几乎不眠不休,没日没夜地派人去边境各处寻找顾述白和玉扶,因为这两者多半是一具尸体和一个活人,找的范围也不同,所以地图上的标记越发复杂。
复杂到只有关将军自己看得懂,他们只能听命令行事,连竹山都翻了好几遍,但无论怎么找也找不到关于顾述白和玉扶的半点下落。
帝都顾侯府的消息传来,军中将士更是人心惶惶,关将军寻找他二人的压力又更大了几分。
他本就没心思接待北璃使臣,谁知道这群人还非要在竹关住下,住就住吧还那么多事儿,关将军终于忍不住发火了。
那士兵等了一会儿,等关将军的怒气差不多平静了,这才继续道:“将军,这回来的北璃使臣可不一般啊,那是储君。何况来人禀报说,这位殿下有要紧事和将军说,将军要是不听一定会后悔的。”
“哼,你以为本将军为什么肯接待他们?要不是看在那位储君身份贵重,本将军早就把他们赶到小竹关去了!”
关将军说着,忽然面色一变,“慢着,他们是从西昆来的,难道他们知道少将军和小姐的下落?”
他一直怀疑玉扶是去西昆找顾述白了,当时玉扶和他提过,他没有答应,再回来玉扶人就不见了。
他当时后悔得不得了,早知道玉扶心意已决,他倒不如帮忙寻找合适的路线,总比她们几个姑娘家瞎碰要好。
可惜西昆境内他们不能明目张胆地去,关将军派了不少探子轮番去打探,都没有玉扶的消息。
眼下好不容易有一丝希望,他决不能错过!
“走,即刻去别院!”
……
“关将军在此稍等片刻,我们殿下要亲自见你。”
关将军坐在别院偏厅中,一个侍从上来倒了茶,他微微颔首示意,心中却不满这位殿下的态度。
请他来不坐正厅,居然坐这小小偏厅,还让他在这里等着,这不是看不起他么?
关将军不怕自己被看不起,他怕的是顾家军被看不起,怕东灵被北璃看不起,那才是大事。
好一会儿,只听后头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其中还夹杂着什么东西叩在地上的声音。
那声音颇有节奏,关将军想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是手杖的声音。
难道这位殿下受了伤或是身体不济,要靠着手杖走路?还是他根本就是个瘸子……
关将军被自己的想法吓到,等那声音近了,他放下茶盏起身迎候。
珠帘一响,一张熟悉的面容出现在他眼前。
顾述白一手拄着手杖,面带微微笑意,慢慢朝他走来,关将军愣了愣神,紧接着飞快扑上去搀扶他。
“少将军,你没死?!”
顾述白点点头,抬起手杖朝他示意了一下,“不过身子还有些虚弱,你别这么用力抓着我。”
关将军连忙松开手,噗通一声跪在他面前,竟哭了出来,“少将军,末将对不起你!我把玉扶小姐弄丢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顾述白很少见到顾家军的将士落泪。
尤其是关将军这样历经沙场,心志早已被磨砺得坚如磐石的人,他这些日子经受了多少煎熬才会在此刻忍不住痛哭呢?
女子纤柔的手,轻轻扶起关将军,关将军抬起头来,看到玉扶盈盈的笑脸。
他顿时一愣,眼泪都忘了流。
玉扶笑道:“关将军不认得我了吗?我说过会把大哥哥找回来的,我没有食言。”
关将军的脸顿时涨红如猪肝,飞快抹去自己面上的泪,好像那些眼泪会烫人似的。
玉扶低着头憋笑,顾述白也差点忍俊不禁,还是拼命忍住了。
他们现在要是笑出声,关将军一定记恨他们一辈子!
“好了,大家都坐下说话吧。”
玉扶搀着顾述白坐下,关将军见他只是身体虚弱才倚着手仗,便放心了许多,“少将军,那夜你消失之后,屋里留下那么多血。末将还以为……”还以为你定活不成了。
顾述白把那夜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听得关将军横眉怒目,“什么,是那个小竹关的府台?这个丧尽天良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顾述白摆手,“千万不能冲动。真正吃里扒外的不是他,是殷朔,他不过是殷朔的一条走狗。殷朔许诺西昆七皇子昆吾伤,说要帮助他夺嫡,是而那夜昆吾伤才会带兵偷袭与他配合。”
关将军道:“这么说,真正通敌叛国的是他殷首辅,为何顾侯府满门都被下狱呢?对了,少将军,小姐,你们这次回来是不是要救大将军他们?”
关将军说到这处,一脸振奋,顾述白与玉扶对视一眼,意识到了什么。
玉扶道:“关将军,如果我们没回来,你是不是打算自己去救大将军他们?”
关将军道:“不是我自己,是我们顾家军!大将军虽入狱,可老严老金他们还在帝都,大家联络筹谋,都想拼了命救出顾侯府众人。我们都想好了,边境有三十万守军,我们调走二十万就够——”
“不行,关将军,不管你们已经筹谋到何等地步,立刻停止。”
顾述白的语气没有分毫商量的余地,玉扶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只听他继续道:“父亲是不可能同意你们用这种方法的,他一生忠义,即便死也不会同意你们行谋逆之举。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少将军,就立刻告诉他们停止所有部署。”
关将军忙从座中起身,拱手道:“少将军,末将怎么可能不认你!可是朝中奸臣当道,陛下又是个不辨忠奸的昏君,难道我们要眼睁睁看着大将军他们死吗?大将军一直教导我们忠君爱民,顾家军没有一个不忠不义之人,可坐在龙椅上的那个君,真的值得我们去忠吗?!”
玉扶在一旁静静听着,举兵造反这个办法,她和顾寒陌等人当初不是没想过,都已经到了联络外援的地步了,仍然被顾怀疆驳回。
对于顾怀疆来说,忠义比性命更要紧,没想到从顾侯府论到顾家军中,只有一个顾述白理解他的心。
怪不得他最器重的儿子就是顾述白。
“关将军,我们现在有了更好的办法,你就听大哥哥的吧。我保证会救出顾侯府的所有人,你相信我吗?”
关将军听了玉扶的话不免糊涂,忽然想到这里是北璃使臣下榻的别院,奇怪道:“玉扶小姐,这北璃储君何在?你们怎么会和他在一起?难道他会帮忙救出大将军他们吗?”
他朝外头看了看,压低声音,“少将军,小姐,确定北璃人靠得住吗?”
玉扶这下再也忍不住笑意了,“好你个关将军,当着我的面说我的坏话,难道顾侯府出事了,你就不当我是府里的小姐了?”
关将军忙道:“末将何尝说小姐坏话,末将说的分明是——”
他忽然愣住了,转头看顾述白,后者也是一副笑而不语的模样。
这下他彻底懵了,半晌终于反应过来,看着玉扶傻笑,“这下大将军有救了,大将军有救了!哈哈哈,我这就告诉他们去!”
这下老金又要得意了,他当初从仙人谷外抢来的小姑娘,不仅救了顾怀疆的性命,竟然还是北璃的储君!
都说傻人有傻福,老金这手气不去赌场可惜了。
“慢着。”
玉扶拦住了他,“关将军,我们今夜让你单独过来,就是不希望这件事被众人所知。你想想,小竹关的府台能被殷朔收买,未必竹关城里就没有他的眼线。如果殷朔知道大哥哥还活着,一定又会生出毒计。”
关将军的笑声戛然而止,一脸恭肃,“对,小姐,哦不殿下,殿下说的对。那末将就悄悄把这件事告诉其余几位将军,让大家把起兵的事都撤了,是这样吗?”
顾述白道:“不,也不能完全撤了。”
他凑到关将军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关将军的面色渐渐从迷茫到了然,最后露出笑容,“末将遵命,这就去办!”
……
自从顾酒歌和顾寒陌从狱中出来参加比武之后,殷朔对姬成发越来越警惕,越发觉得他不怀好意。
这显然不是他一个孩子的心思,在姬成发的背后,一定有一个更加强大的推手,在引导他做这些事情。
那个推手……会是北璃储君么?
他从书案上拿起信报,眉头越发蹙紧,“北璃储君一行到了竹关,竟安置了一夜,次日天明才重新出发。到小竹关境内便有我们的人一路跟踪,可对方竟然连面都没露,是少年人还是中年人我们都无从得知。”
下属道:“公子,我们的人已经尽力了,但对方实在难缠。平日赶路的时候那个马车密不透风,夜里安顿下来住的地方又守卫森严,连一根针都很难插进去。这个北璃储君神秘至极,就连他身边跟的大臣,我们也只打探到姓陈而已。”
殷朔冷笑一声,“北璃人还真是行事古怪,怪不得派一个小孩子来当使臣。这位北璃储君如果也是个小孩子,那就有趣了。”
下属道:“我们的人研究过那顶明黄马车的车辙印,不过车上的东西好像很多,人也不止一个,根本无法从车辙深浅判断出这位储君的身形。”
“那是自然,北璃储君何等尊贵,车上自然有婢女等人随行伺候。既然对方这般密不透风,你们也不必再跟了,跟下去也没有结果。我让你们寻找玉扶的事呢?”
下属面露为难,躬身道:“上回公子说镇江长公主很有可能回了仙人谷,我们的人试图在仙人谷附近打探,可是根本靠近不了。不过倒是有一条消息,有人看见那位北璃使臣姬成发,好像是从仙人谷出来的。”
殷朔霍然起身,“什么?姬成发是从仙人谷出来的?这么重要的消息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下属忙低了头,“并非有意隐瞒,而是这个消息一直不确切。直到今日,属下也只有八成把握而已,不敢断定他一定是从仙人谷出来的。”
事到如今,八成或是十成把握对殷朔来说,已经没有区别了。
这个消息就像最后一根稻草,印证了殷朔心中的怀疑,让他霍然开朗——
姬成发就是来救顾侯府众人的!
他的手不自觉攥紧了桌上的信报,慢慢收紧,将坚韧的牛革纸揉成一团,纸上嶙峋的纹路和他手上的青筋,像毒蛇的信子。
他的声音冷冽,“下去准备吧,我明日一早便要进宫,顾侯府众人的性命留不得了!”
次日。
相府的大轿匆匆忙忙朝宫中而去,殷姬媱去上房给殷兖请安,正好见到殷朔匆忙离府的背影。
她下意识觉得不妙,能让殷朔这么匆忙的事会是什么事?
不会和顾侯府有关吧?
“姬媱,你怎么愣在这里?”
丹阳公主的声音骤然响起,殷姬媱吓了一跳,回身看向她,“没什么,只是看到大哥匆忙离开了,看方向好像是进宫了。”
丹阳公主望着府门的方向,淡淡一笑,“朝中的事你就别多管了,让你大哥自己去做吧。你是女儿家,前几日老丞相还提到了给你选婿的事,你也老大不小了,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别像我当初一样,爱了不该爱的人……”
殷姬媱心里装着的都是对于殷朔此行的揣测,根本没有认真听丹阳公主的话,听到后头她才反应过来。
“什么选婿?我不嫁人,你别帮父亲出这些主意了。”
“你是不嫁人还是不想嫁给旁人?”
丹阳公主和她在一处这么久,对她的心思也有所了解,知道她心里还有顾酒歌,“姬媱,我是过来人,你就听我一句劝吧。顾侯府现在落得这般下场,你再喜欢顾酒歌又有什么用?难道你要陪他一起死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我没有告诉你大哥,不代表我赞同你的做法。”
殷姬媱这才明白,她前几日去牢中看望顾怀疆等人的事,已经被丹阳公主知道了。
她拉着丹阳公主的手,“丹阳,你明知道顾侯府的人没有通敌叛国,没有做错任何事,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大哥到底在做些什么你我心知肚明,你就想这么一直装聋作哑下去吗?”
丹阳公主凄然一笑,“不装聋作哑,我还能如何?已经嫁给他便是他的人了,我无从选择。”
殷姬媱握紧她的手,“那你就眼睁睁看着顾侯府的人含冤而死,看着大哥陷害朝中忠良吗?想想当初他们是怎么帮你的,他们想带你离开相府这个牢笼你却拒绝了。如果你还有一点良心,如果你还当自己是先帝的女儿,你就站出来替先帝保护他们啊!”
她拉着丹阳公主便往外走,“走,我们一起进宫告诉陛下,绝不能让大哥再陷害顾侯府!”
她身后的那个人坚如磐石,无论她怎么拉也拉不动,殷姬媱回过头,看到的是丹阳公主麻木的脸,“姬媱,别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