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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吾伤被从驿馆转到京中一处空闲的宅子,昆羽扬抽空上门去看他。
守在府外的士兵见到她都恭敬行礼,昆羽扬看了看,这些还是顾述白麾下的人马,她再熟悉不过。
“陛下让你们如何看管这里?”
士兵答道:“陛下说来者是客,不得怠慢,我们不是看管这里,而是保护这里。府中人员一应出入都是自由的,唯有昆帝出门时我们随身保护。”
顿了顿又道:“不过昆帝搬进来已经七八日了,并未出过门,陛下也未曾召见过。”
昆羽扬点点头,面色缓和许多。
看来玉扶是真的消气了,并未打算对昆吾伤做什么,只是暂时还没召见他而已。
她进了院子细看,这里比她想象的更加宽敞整齐一些,比昆吾伤称帝前住的七皇子府还要精致许多。
绕过一道垂花游廊便到正房,下人见了她纷纷行礼,进门一看昆吾伤正坐在桌旁换药。
看到他鼻青脸肿的样子,昆羽扬一时没憋住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不是玉扶不肯接见他,是他这个模样实在有碍观瞻,怕是得等脸上的淤青消了才能出门。
昆吾伤抬起头来,脸色难看,“有什么好笑的?”
“昆君玥打的?”
昆吾伤不屑地轻哼一声,“他哪有这个本事?是他手底下那个父皇赏的高手,绰号一条龙的。”
“那还不是一样?”
“哪里一样了?”
昆吾伤有点激动,导致脸上的伤口被扯痛,正在给他换药的大夫一愣,昆吾伤摆手示意他继续。
他小心翼翼地拿手跟昆羽扬比划道:“他这里,还有这里,被我打得像莲藕一样肿起来了,是你没看见。相比之下,我的武艺比他高强许多。”
他似乎心情颇好,还有心思在这比较自己和昆君玥的武功。
昆羽扬见状放心,又道:“陛下派人来看过你了?”
昆吾伤嘴角一翘,“那倒没有。不过她没有继续让我和昆君玥一处,想来是已经原谅我了。”
正是为这个高兴的。
昆羽扬白他一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比昆君玥运气好多了,昆君玥被禁在驿馆大半年,门都出不去。瞧朝中的态度,约莫是要关他一辈子了。”
“关不了一辈子的。”
昆吾伤的口气冷了许多,“照这么关下去,他很早就会死的,昆君玥是宁可死也受不了居于人下受人桎梏的。”
昆羽扬听了这话也只是淡淡的,无论昆君玥是被关在驿馆还是死,对她来说没什么区别。
她从袖中摸出一瓶药,“这是军中用的,效果不错,让大夫瞧瞧能用就给你用上吧。我还带了金疮药什么的,以为你会缺胳膊断腿,如今看来是用不上了。”
虽然用不上,她还是摸出来了,“以你的性子,下一次再惹怒玉扶说不准就真的要缺胳膊断腿了,这个你还是收着吧。”
昆吾伤:“……”
兄妹二人坐了坐,一盏茶后,昆羽扬便起身道:“瞧过你安好我就放心了,军中还有事,我要去一趟。”
“出什么事了么?”
“没有,是军中一些军备数目不对,我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昆羽扬说着便出了门,看着她英姿飒爽雷厉风行的样子,昆吾伤嘴角翘起笑意。
玉扶有一种奇妙的能力,让她身边的人都越来越好,越来越快乐,直到找到自己人生真正的意义。
如果非要给昆羽扬定义一个意义,她的意义应该在军中,而非在闺阁。
可惜宁轩死了,不然她的日子该多快活……
昆羽扬匆匆到军营中,只见管理粮仓的几个小吏迎上来,“昆将军,您到了就好了,快去粮仓看看吧!”
“到底缺了多少军备,怎么会对不上数目?”
小吏为难,“下官也说不上来,您亲自去粮仓看看就知道了。”
一问三不知,就知道让她去粮仓。
昆羽扬压住火气看了几人一眼,心道等我查明了账目再来和你们算总账。
她到粮仓中,只见军粮一摞摞垒得极高,整整齐齐。
北璃国力强盛,打了这么久的仗依然银粮充足,丝毫没有捉襟见肘之态。若非如此,顾述白也不敢一路回来一路用军粮救济百姓。
整个粮仓满满当当的,看不出任何缺损的痕迹,昆羽扬蹙了眉头,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她亲自爬上垒起的粮袋细看,忽然发现远处一摞粮食上有个奇怪的红色包袱,忙跃过去查看。
包袱有些像女子闺房用的东西,红艳艳的,上头还染着一点脂粉香气。
她打开一看,顿时被里头满满当当的金银珠翠吓了一跳。东西的主人显然眼光和她十分相似,这些首饰都很符合她的审美。
比如这副南珠耳环,用的是她最喜欢的粉紫色珍珠,这种颜色的珍珠平时不多见,乃是变异形成的。
再比如这支鎏金翠翘,若用赤金未免太过沉重,鎏金的工艺精制,看起来丝毫不显廉价,戴起来也方便许多。
她一样样细看,越看越觉得怪异,觉得这个包袱好像是被人特意放在这里等着她似的。
她忽然觉得身后有不对劲,猛然回头一看,竟是林轩。
他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后的?
林轩腼腆地摸了摸后脑勺,“这些首饰你喜欢吗?”
昆羽扬一愣,“这些是你的……你要送给我?”
她目光一扫,很快发现粮仓大开的门外有影子动来动去,似乎有许多人在门外推搡偷看。
她顿时明白了什么。
林轩轻轻点头,“嗯,你喜欢吗?”
他又问了一遍。
昆羽扬迟疑道:“你是如何得知我喜欢什么首饰的?”
林轩道:“我问过你身边的伺候的人,幸好我升为了参将,否则你住在宫里,我想打听也打听不到。”
昆羽扬心思一动,又看了一眼红色包袱里的首饰,确实样样都是她喜欢的。
能买到如此合她心意的首饰,可见他打探得有多仔细,多用心。
她的声音不自觉低柔下来,“你哪来的银子?别说是因为你升为参将领的俸禄,这些东西花你一年的俸禄也未必买得起。”
林轩不好意思道:“是我向兵部预支的。兵部管事的大人说没有特殊情况不能预支俸禄,我说是为了……为了……”
他抬头看昆羽扬,很快又低下,脸红得能滴下血来,“我说是为了娶妻,他们就让我预支了。”
这种理由怎么可能预支得了俸禄?
昆羽扬想了想现在兵部是谁管事,很快就明白了。
她看了看门外攒动的影子,不动声色道:“哦,那恭喜你了。既然是为娶妻而买的,赶快收好吧,仔细弄丢了。”
说着便要跳下粮袋垒起的高台。
林轩见她要离开,不知哪来的勇气抓住她的手腕,昆羽扬一时没能挣脱。
他支支吾吾许久说不出话,昆羽扬恼怒地要甩开他的手,他却紧紧不放。
门外的影子大幅度动了动,很快挤出一个人来,站在门口道:“昆将军,您还没看明白吗?他想娶你!”
一石激起千层浪,门外的士兵们顿时都跳了出来,“昆将军,你就答应林参将吧,他是真心想娶你的!”
“嫁给他!嫁给他!”
士兵们起哄,连管理粮仓的几个小吏都跟在后头拍手叫好,昆羽扬要是到现在还不明白是什么情况,那就白在军中待了那么久了。
她知道这些人打了胜仗越发大胆,没想到他们竟然敢拿她的事起哄。
“放手!”
她冷冷地朝林轩道,林轩却一瞬间将她的手腕扣住,“羽扬,嫁给我吧!我想给你快乐的日子,想照顾你一辈子!”
这些话他憋在心里许久,回到京城才敢说。
在战场上他不敢,担心儿女情长影响昆羽扬的专注,也担心自己不能或者回来。
军中的将士看在眼里,纷纷怂恿他鼓起勇气追求昆羽扬,他才下定决心开这个口,故而有了今日这一幕。
昆羽扬猝不及防被他表白心迹,战场上铁血杀伐的女将这会儿也忍不住面色微红,“你在胡说什么?我嫁过人了!”
“我知道,可他已经去了。我想代替他照顾你,照顾你的孩子。只要你愿意,我会待他们视如己出,哪怕你希望我们不再生育自己的孩子,我也可以答应你。”
这话听得底下起哄的士兵们都愣了。
哪个男人愿意一辈子没有自己的后代,甘愿为别的男人养育儿子?
看来林轩对昆羽扬的感情,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更加深刻。
昆羽扬怔怔地望着他,他有和宁轩极其相似的名字,也有和他极其相似的眼神。
坚定,深情。
他们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可昆羽扬每次看到他,总能想到宁轩。
这或许是某种缘分。
林轩心中充满了忐忑,他不知道昆羽扬会不会同意。对他来说生不生自己的孩子一点都不要紧,要紧的只有昆羽扬。
若她说要他上刀山下火海,他也会随意侯命绝无懈怠。
——只怕她连这个机会都不肯给他罢了。
昆羽扬愣了好一会儿,就在众人以为她会开口接受林轩之时,她的声音却冷了下来,“你不是他,凭什么代替他?”
她冷冷地看他一眼,用力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朝粮仓外走去。
众人傻眼地看着她离开,没想到她如此果决,一点余地都不给林轩,也不给他自己。
众人不免尴尬。
“散了散了,没什么好看的。”
看到林轩还傻傻地站在原地,众人能为他做的,也就是散开给他最后的颜面。
人都走了,林轩还是一动不动。
直到过了很久,门外斜阳余晖照进来,将他站在高处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他终于动了动,俯身把那个包袱收拾好,小心翼翼地系了起来。
“明知道她不会同意的,怎么还是忍不住做蠢事……”
过了几日,昆吾伤到底忍不住想见玉扶的冲动,顶着还有些发青的眼圈进了宫。
玉扶看到他的熊猫眼发出跟昆羽扬一样的笑声,只是因为他的眼圈淡了些,所以玉扶的笑声也比昆羽扬轻了些。
“昆君玥怎么样了?”
玉扶一开口没有先问他,反而先问了昆君玥,昆吾伤深觉得扫兴,“他也没缺胳膊断腿,不过比我惨一些,身上的青肿大约要躺上一两个月才能恢复。”
久别重逢初相见,就不能不谈外人?
还是讨人嫌的外人。
玉扶点点头,“那就太可惜了,朕原先的计划可不是这样子的。”
她是预备让昆吾伤去驿馆受罪的,小惩大诫,免得他日后再动一些讨人嫌的歪心思。
虽然那些心思不足以改变什么,但也足够让人烦心。
昆吾伤知道她口中“原先的计划”是什么,只假装听不懂,讨好地在她身旁的小杌子坐下。
那个小杌子是方才天云破来说事情的时候坐的,他倒是毫不见外,自己就坐下了。
“玉扶,我给你带了好东西,你看看。”
他从袖中掏出一方小小的瓷瓶,玉扶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昆吾伤待要将瓷瓶送到她手里,半路被一只手截住。
瑶蓝接过那个小瓷瓶道:“给陛下的东西都得由我检查过才行,万一有毒怎么办?”
昆吾伤失笑,“你在我们两面前提这个,不觉得羞愧吗?”
玉扶堂堂仙人谷的毒仙,昆吾伤的毒术虽不如玉扶,好歹师承熏池。
难道他和玉扶看不出的毒,还能被她看出来了不成?
瑶蓝暗悔失言,摸了摸鼻子,“就知道欺负我,从小到大就是这样,陛下你快看他!”
说着把瓷瓶递给了玉扶。
玉扶笑着打开瓶口,嗅了嗅,一股野花野草的香气扑面而来。
那是仙人谷清晨的草地,天光微明,花草又小又细的叶脉上还沾着晶莹的露水,一只路过的小鹿低头轻嗅,闻到的便是这样的香气。
玉扶一嗅立刻惊叹道:“这是怎么做出来的?”
昆吾伤满意一笑,似乎知道她会这么喜欢,便道:“你不是最喜欢野花野草香气的澡豆么?我自从登基做了这个傀儡皇帝后一直没有事做,索性研究研究怎么把野花野草做成别的东西,反正是你喜欢的气味。”
“我在制毒制药上不如你,做起香料来似乎有些天赋,做出的这个香膏味道和你爱用的澡豆一样。甚至,这个更加清新一些。”
玉扶点头赞同,“这个味道我更加喜欢。没想到你在仙人谷学的毒术还能用到这上头,若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段开一间香膏铺子,一定客似云来。”
昆吾伤似乎当了真,“真的吗?我初来乍到不懂京城的行情,若陛下垂怜,还请给指条明路。”
玉扶喜欢他送的这瓶香膏,心中对他所剩的少许怨气也消减了许多。
再看他这样左小低伏的态度,那少许怨气也彻底消散不见了。
她想了想道:“玉膳楼边上有个铺子,也是玉官名下的产业,原本打算单独用来卖玉膳楼的糕点的。看在你把这香膏头一个送给我的份上,倒是可以让玉官把那个铺子转给你。”
玉膳楼。
昆吾伤心思一动,原来他进京初日看到宫外的那个玉膳楼,真的和玉扶有关系。
“那就多谢了,反正我在京中闲来无事,找点事情做也挺好的。”
玉扶眉梢一挑,把瓷瓶收进袖中,“是我该谢你。若你能安安心心去做点别的事,不要在我这里捣乱我就阿弥陀佛了。别说一间铺子,就是更难得的东西我也能给你找来。”
昆吾伤见势立即道:“包括让昆君玥来给我打杂?”
噗。
玉扶喷了他一脸茶水。
------题外话------
玉扶(对昆吾伤):次奥,你说你贱不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