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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继藩听说宫里闹的鸡飞狗跳,吓的忙是入宫。
不过,既是父子之间的事,等方继藩到了午门,却还是故意放慢了一些脚步。
要给父子二人,足够的时间沟通交流嘛,自己凑个啥热闹呢,自己急急忙忙去了,指不定会给他们的沟通造成障碍。
等他磨磨蹭蹭的到了奉天殿,果然,父子之间摩擦出来的火花已渐渐冷却下来。
朱厚照遍体鳞伤,瞪大着眼睛,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弘治皇帝仍旧气愤难平之状,狠狠瞪着朱厚照。
方继藩心里松了口气,看来,陛下虽还在气头上,不过已经渐渐消了一点气了。
方继藩便上前,行礼:“儿臣见过陛下。呀,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
朱厚照一甩头:“哼,问他!”
方继藩讪笑,他不敢问。
弘治皇帝坐下,这一顿好打,如疾风骤雨,打的倒是痛快,唯独这家伙,果然是翅膀硬了,打完了之后,还敢顶撞。
简直气死人了。
此刻见了方继藩,弘治皇帝也没给好脸色,他怒气冲冲道:“继藩,你可知道,诽谤太祖高皇帝,是什么罪?”
方继藩毫不犹豫道:“回陛下的话,诽谤太祖高皇帝,乃大不敬之罪,十恶不赦,形同谋逆,罪及三族。”
弘治皇帝心里瞬间舒服了些,可面上依旧是一副肃然,从嘴角里冷哼出声:“那么,若是太子大不敬呢。”
方继藩尴尬道:“太子乃是国家储君,年纪还小,还是个孩子……”
说出这里时,方继藩下意识的脸微微一红:“我觉得,陛下当然是原谅太子殿下。”
弘治皇帝眯着眼,眼里掠过一丝凶光,冷冷问道:“那么,若是你方继藩,也诽谤太祖高皇帝呢?”
“呀?”方继藩看着朱厚照,卧槽,小朱,你将我卖了呀。
朱厚照唧唧哼哼,还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见方继藩朝自己看来,此时他白了方继藩一眼,便大声咧咧道:“看我做什么,我会出卖自己的兄弟,我只是说,父皇,凭什么打我,方继藩他们都说了!这是出卖吗?”
方继藩:“……”
方继藩小心翼翼的看了弘治皇帝的脸色。
却见弘治皇帝果然怒不可遏的样子。
欺师灭祖,这是天理不容的事。
哪怕是新学开始渐渐崭露头角,甚至连皇帝都认同这些主张。
可并不代表,你们这些家伙,可以如此放肆。
你过了嘴瘾,却没想到这背后的严重性,他顿时心里很无语,真是一群坑货呀!
幸好方继藩立即回过神来,朝弘治皇帝娓娓说道:“陛下,儿臣并没有诽谤太祖高皇帝。”
弘治皇帝怒道:“没有,难道是太子说谎?”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儿臣确实是斗胆,评论过太祖高皇帝,说是太祖高皇帝,诛杀了不少的豪强。”
弘治皇帝抚案,皱眉。
太祖高皇帝时,大行株连,这也是事实,可问题在于,弘治皇帝作为太祖高皇帝的儿孙,自然不愿提及此事,这叫遮羞。不过,弘治皇帝也清楚,这些事迹,在不少文臣和士人口里,乃是极恶劣的事,大家虽不敢明面上,可是心里,却多有牢骚。
现在你方继藩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是什么意思?
方继藩不由解释道。
“儿臣对太子殿下说的是,当初太祖高皇帝在的时候,天下已经经历了数十年的战乱,元人暴虐,以至民生凋零,百姓困苦。正因如此,太祖高皇帝定鼎天下,为了休养生息,杜绝奢靡,引蒙元的前车之鉴,抑制商贾,杜绝浪费,这个措施,没什么不好。”
他顿了顿,旋即便一副认真严谨的模样,继续说道。
“元朝的时候,蒙古人对于商贾颇为放任,尤其是回商,更是大行其道,他们遇到了灾年,就联合士绅,囤货举奇,兼并土地,且个个绫罗绸缎,蓄养的家仆,数千上万,数不尽的珍宝,糜烂在他们的仓库里,而寻常百姓,却要承担沉重的徭役,一遇天灾,便是颗粒无收,最后沦为奴隶,这也是为何,莫道石人一只眼、跳动黄河天下反的原因。
太祖高皇帝正因为如此,对于囤货居奇,投机倒把可谓是深恶痛疾,因而,在借鉴了蒙元灭亡的前车之鉴上,颇有几分用力过猛。”
方继藩用余光打量着弘治皇帝,见弘治皇帝认真听着,他才又徐徐道:“可是,此一时、彼一时也,当初天下需要恢复生产,需要安定下来的百姓,开垦荒地。所以,崇尚勤俭,本没有错。只是现在,今时不同往日了。天下的财富,十之八九,都在商贾们手里,商贾们现在心存疑虑,若是不肯将银子掏出来,陛下,现在有数十上百万人,都仰仗着大量的工程和作坊来维持生计,若是商贾们,不将银子拿出来扩大生产,不进行投资,害怕花银子,也学着来勤俭,那么……这天下的百姓,还有事做吗?百姓们的需求,极是简单,不过是有口饭吃而已……”
“国富论之中,儿臣的学生刘文善,曾提及到一样东西,叫做‘内需’,也就是说,生产是来源于需求,有了需求,才有了生产,生产过程之中,需要招募人手,需要给匠人和徒工们发放钱粮,而生产的商货,通过有需求的人购买,这银子,却流通到了另一个商贾手里,同时,也流入了许多匠人和徒工手里。因而……当下的情况,是要让银子不停的流动起来,流动的越快,方才可使庶民们,也能从中分一杯羹,不至令他们衣食无着。”
“太祖高皇帝的前事,确实让商贾们生出了疑虑,他们害怕显露自己的财富,担心有朝一日,自己的财富,会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因而,他们虽然起初时,冒险挣了大笔的利润,可一旦财富到了一定阶段时,他们反而变得谨慎起来,他们开始效仿士绅们一样,想要将那巨大的财富,藏匿起来,这样下去,可就糟糕了。”
“因此,要解决当下最大的问题,是要反太祖高皇帝时期的做法,要让商贾们,安心起来,放心大胆的将自己的财富,曝露而出,要引起一个风尚,唯有如此,才可避免引发可怕的问题。”
弘治皇帝心里对此,倒是有数。
国富论他已经看了几遍。
刘文善那里,他也询问过很多次。
国富论之中,其中最可怕的敌人,就是银子流不动了,一旦流不动,大量的作坊,失去了需求,会纷纷倒闭,无数的匠人,因此而失去生计。
弘治皇帝方才道:“原来如此,此一时彼一时,不错,卿家说的很好,这样说来,眼下,我大明是迫在眉睫,定要让那些商贾们,掏出银子来?”
方继藩微笑道:“陛下,正是,否则,极有可能发生滞胀,到时,只怕要万劫不复了。”
弘治皇帝倒是谨慎起来,他抚案,心里竟有些无可奈何,一双眼眸认真的凝视着方继藩。
方继藩很明白弘治皇帝的心里。
这做皇帝的,要杀人头容易,可是要让人掏出银子来,却是难上加难。
大明皇帝里,还真没几个,能教人乖乖掏银子,还能成功的先例。
历史上,崇祯皇帝曾向大臣们借钱,当时朝廷已经内忧外困,眼看着,天下就要不保,可大臣们照旧,还是双手一摊,没钱呀。
虽然等到闯王进了京,从这些口称没钱的大臣家里,查抄出了数不尽的财富。
可凭这一点,大致可以清楚,弘治皇帝即便身为天子,他所能做的,也是有限了。
弘治皇帝看了方继藩一会,便道:“继藩未雨绸缪,果真是一番谋国之言。”
朱厚照气极了:“儿臣也是这样说的。”
“住嘴!”弘治皇帝怒气冲冲的看他。
朱厚照还不服气,继续唧唧哼哼,絮絮叨叨的说:“我本就这样说的……太祖高皇帝,把人吓着了……我错了吗?”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那么,继藩,怎么看待此事?”
他太清楚,这件事的可怕之处了。
一旦方继藩所描述的情景发生,那么单单京畿一带,就会有数十上百万户百姓失去生业,重新沦为流民,而一旦有人挑动,那么……这江山社稷,可就彻底的在自己手里,玩砸了。
当然,那只是最坏的情况。
方继藩道:“所以,儿臣请了一个人才来了京师,就是要扭转这个风气。”
“人才?”弘治皇帝一愣,看着方继藩。
“此人叫邓健!”
邓健……
弘治皇帝搜肠刮肚的想了很久,依旧对于这个陌生的名字,全无任何的印象。
话说……这个人,不像一个知名之人啊,应当没有做过官,也不是什么大儒。
方继藩道:“他一直都在儿臣府上的奴仆。”
奴……仆……
弘治皇帝倒吸一口凉气。
这么大的事,你方继藩,招来了一个你家的奴仆,来办事?
方继藩道:“他祖宗三代,都在儿臣的府上为奴,且又有特殊的才能,儿臣在想,此事关系重大,如此大任,交给他去做,或许行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