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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日影西移, 魏欣跟何若薰才告辞离开。
大姨母立刻叫了春兰过去问话,“两位客人耽搁到现在, 表姑娘怎么也不吩咐声,留了晚饭。”
这话该当面问严清怡才是,却偏偏叫了她过来。
春兰心知肚明, 笑着回答:“表姑娘想留饭, 魏姑娘推辞说太晚了,不好再耽搁。”
大姨母笑嗔:“这孩子, 玩了一整天还差这点工夫……没想到她们几个倒是合得来,腻歪在一起说什么呢?”
春兰答道:“表姑娘没让在跟前伺候,没怎么听真切,好像开头是说点心什么的, 后来提起张大人生辰, 魏姑娘说她也要去贺寿, 约着表姑娘届时一起玩儿。”
大姨母微微颔首, “原来还担心她们没熟人会不自在,这下有玩伴互相照应了。”挥手将春兰打发下去。
没多大工夫, 陆安康与陆安顺下学归来, 兄弟三人一道进内院给大姨母请安。
陆安康问道:“闻到股酒酿味儿,是谁要酿酒?”
大姨母笑骂一句,“就你鼻子灵,这铺天盖地的桂花香, 哪里有酒酿味儿?”
陆安康很认真地答:“真有, 我闻见了。”
大姨母无奈地说:“是你表妹的朋友来做客, 闲着没啥事儿,正好见满树桂花,就酿了几坛子桂花酒。你不会连桂花酒藏在哪儿都闻出来了吧?”
陆安康稍思索片刻,笃定地道:“肯定在桂花树下……哎呀,这么清雅的事儿,表妹怎么不喊我?我去问问她。”
“等等,”大姨母拍着炕桌唤住他,“人家几个小姑娘玩儿,你个大男人跟着掺和啥?还有脸去问,不许去。”
陆安康不耐道:“我不是质问她,就想知道她怎么酿的,用的什么米什么水。”转身仍是往外走。
大姨母气得骂:“这孩子,老大不小了还是不着调。”
陆安平笑着解劝,“娘别生气,二弟就这么个脾气,他要不问个水落石出夜里睡不安生。”
大姨母重重叹口气,“不用总替他开解,还有你,你说你天天往外跑,怎么也不知道安下心来读几本书,就算能考个秀才,你爹也有底气帮你活动。”
陆安平忙求饶,“娘,我读了这些年书,不是不想考,是实在考不中。八股文中,我破题承题都可以,但后头起股、束股确实写不出来,先生都死了心,娘也别为难我了。”
大姨母冷着脸不吭上,转向陆安顺,脸色和缓了些,“阿顺,你是好孩子,你好好读书,别跟你两个哥哥学。”
陆安顺年纪尚幼,乖巧地应道:“好。”
院子里,陆安康站在桂花树下神情严肃地问严清怡,“你用什么方子酿的酒,用得什么水,哪里的米?”
严清怡多少了解他的脾气,一本正经地回答:“没有特别的方子,就是以前无意看了一本书上记得,大概步骤应该没差,水就是家里的井水,米是溧阳米,酒曲倒还好,是醉仙楼讨来的红曲。”
陆安康扼腕叹息,“醉仙楼的酒曲不容易得,你们可真是暴殄天物,以后可要记着,溧阳米虽好,但不如丹阳米。水要用无根水,最好是玉泉山的雪水,当下这个季节不易得用江心白也凑合,井水……”连摇几下头,“井水就得沉上一夜,取了上层浮水用。”
蔡如娇听不太懂,插言问道:“江心白是什么?”
陆安康毫不留情地抢白道:“不懂就要多看书,哪有女孩子像你似的这般轻狂?”
陆安平刚出门口正听到此言,眉头皱了下,方要上前解围,严清怡已开口道:“表姐不知不为过,表哥知道了就告诉一声,即便不愿意告诉,又何必这般出口伤人。”
陆安康梗着脖子说:“我所言乃事实,她就是行事轻狂,扯坏蔡表哥好几本书。”
严清怡道:“从前表姐年幼不懂事,而就今天来说,表哥行为才算得上轻狂二字。”侧头跟蔡如娇解释,“江心白就是江中间的水,江边因为有人洗衣濯足或者鸭鹅嬉戏不太干净,江心的要清澈许多。”
话音刚落,就见陆安康躬身对着蔡如娇长揖,“是我出言不逊,表妹见谅。”不等蔡如娇答话,接着对严清怡讲,“下次酿酒你叫上我,我可以指点一二。”
她们都是姑娘家,叫陆安康算怎么回事?
严清怡愣一下,无奈问道:“表哥以前也酿过酒?”
“没有,”陆安康答,“但是我读过不少书,会好几种酿酒法子,你可知单酒曲便有麦曲、米曲、豆曲……”
严清怡打断他的话,笑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陆安康脸色一红,甩着袖子离开。
陆安平叹口气上前,温和地笑笑,“二弟性子耿直,出言不逊,为此不知得罪过多少人,两位表妹别与他一般见识。”
暮色渐浓,西天的云彩被晕染得一片绚烂,夕阳的余晖斜斜地铺照过来,陆安平面上犹如蒙了层金粉,越发显得唇方口阔眉宇疏朗。
蔡如娇难得的没有叫嚷,反而悄声道:“二表哥原也没说错,是我读书少懂得少,可我绝担不起轻狂二字。”
她半低着头,眉眼被额前刘海遮着,瞧不真切,却见一滴珠泪顺着脸颊滑下,颤巍巍地挂在腮旁,旋即无声无息地坠下。
严清怡讶然。
这根本不像蔡如娇的风格,上次因为裙子,她可是哭得惊天动地。
眼角瞥见旁边的陆安平,严清怡仿佛明白了些什么,寻个借口回了西厢房。
桂花树下只剩陆安平跟蔡如娇。
陆安平也瞧见蔡如娇的泪,少不得又作揖替陆安康赔罪,“都是二弟口无遮拦,回头我一定好好教训他。”
蔡如娇吸口气,抬眸望着陆安平道:“不管大表哥的事儿,我是该多读些书多练练字,表哥能不能帮我找本练字的帖子?”
她本生得美,加上眸中润着湿意,颇有几分严清怡柔弱的样子。
陆安平情不自禁地往西厢房瞟了眼,问道:“表妹平常写什么字,临过谁的帖?”
蔡如娇不好意思地道:“之前跟着夫子临过《寿春堂》,学了约莫一年就再没练过,要不我再接着临这本?”
《寿春堂》是赵孟頫所书,风格活泼灵动,倒是适合蔡如娇的性子。
陆安平点头,“也好,我明儿就让人去找。”
蔡如娇笑笑,“有劳表哥。”
大姨母隔着窗棂将院子的情形瞧得一清二楚,眉头紧紧地蹙在一处,忍了好几次终于抑制住将陆安平叫回来的冲动。
她带蔡如娇进京时,的确有过亲上加亲的暗示,可她从来没想过把蔡如娇嫁给陆安平。陆安平是长子,担负着承继家业光耀门庭的职责,必然要选个有助力的长媳。
要是嫁给陆安康倒可以商榷。
陆安康性情乖张,即便考上秀才或者举人也不会有大出息,给他活动个小官员安稳度日就行,而蔡家家资颇丰,又只蔡如娇一个女儿,嫁妆肯定少不了。
这样陆安康的日子也不会难过。
可是冷眼看着,陆安康对严清怡挺特别,他以前对姑娘家从没有个好脸色,也不爱搭理她们,唯独跟严清怡似乎合得来。
如果把严清怡嫁给陆安康也不错,两人情投意合的,大不了以后多贴补他们些银钱,日子也能过得去。
想到此,大姨母的眉头松快了些。
不管贵人相中了哪一个,剩下那个就定给老二,也算对得起两个妹妹了。
如果贵人一个也没相中,唉,只能另做打算。
没几天,桂花已然谢尽,而石榴却咧开了大嘴。
陆安顺禁不住馋,早揪下一只尝了鲜,没想到看着个头不大,却挺甜。
严清怡便吩咐人摘下十几只,用竹篮装着分别送到何家跟魏家。
何若薰回了一篓蜜桔,魏欣则让人带给她两包点心。
大姨母剥了只桔子,一瓣一瓣往嘴里塞,眯着眼道:“这是黄岩蜜桔,江西寻乌也产蜜桔,口味不如这个。”顿一顿,嘱咐道:“赶紧把明儿要穿的衣裳,要戴的首饰都找出来穿给我看看?另外衣裳得多备一身,免得沾了油沾了土。我前阵子告诉你们的千万得记住了,明儿京都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会去贺寿,如果闹出笑话,以后还怎么见人?”
严清怡跟蔡如娇齐齐应是。
少顷,两人换过衣裳,重新梳了头发,打扮得齐齐整整地走到东次间。
蔡如娇穿着月白色绣牡丹花的褙子,鬓间戴赤金牡丹花簪,耳垂上缀着赤金牡丹花耳珰,端庄而不失俏皮;严清怡穿着月白色绣红梅花褙子,同样戴金簪与赤金耳珰。
两人面目本来就有些相像,打扮又相似,并肩站在一起,像是一个人。
这样完全没有挑选的余地。
大姨母不由蹙了眉。
蔡如娇也觉得别扭,本来自己是头一份的,,现在身边又多了个影子,说不出来的不舒服,思量片刻,对大姨母道:“表妹穿这个衣裳有点素净了,要不换件亮丽的?”
红梅花比牡丹花小,褙子上的月白色格外多。
大姨母对严清怡道:“也罢,你去换了吧。”
严清怡从善如流,回去换了丁香色绣着长寿菊的小袄,身下便系着那条丁香色间着浅灰色的百褶裙,头上没戴金簪,而是戴了自己做的浅紫色丁香花。虽然简单,却轻盈淡雅,尤其细软纤秀的腰身,柔柔弱弱的,叫人有种想要呵护的冲动。
大姨母满意地点点头,吩咐彭姑姑从妆盒里挑出一串浅紫色的珍珠手串笼在严清怡腕间,又往她发髻上插了只浅紫的珠簪,“这个送给你,以后就这么配着戴。”
蔡如娇笑道:“刚才是我说错了,表妹还是穿这样素淡的更好看。”
三人皆大欢喜。
第二天,大姨母一早就吩咐摆了饭。吃过饭,便让严清怡姐妹俩回去梳妆打扮。
严清怡按照昨天的打扮穿戴好,到正房等着。
少顷,蔡如娇也准备好了,她脸上淡淡扫了层妆粉,使得脸色格外白净细腻,而腮旁一丝胭脂又多了些妩媚。
大姨母本想给严清怡也施些脂粉,又怕陆致在外面等得急,只得作罢。
三人带着丫鬟走到门外,车夫已经备好马车,陆致并陆安平三兄弟都牵着马在门口等着。
见到严清怡姐妹,几人都露出不加掩饰的惊艳。
蔡如娇抿嘴笑笑,分别见过礼,上了马车。
张阁老住在贤良寺旁边的金鱼胡同。
陆家马车到达时,胡同里已经停了十数辆马车,占了大半边道路,根本容不得马车过去。
陆安平往前探了探路,回来道:“前面车进不去,要不下来走吧?”
大姨母掀开车帘瞧了瞧,见外面有不少戴着帷帽小心翼翼遮住容颜的女子,遂递给严清怡与蔡如娇一人一顶帷帽,吩咐道:“戴严实了,别东张西望。”
严清怡点头应着,戴好帷帽扶着春兰的手下了马车。
陆安平在前头引路,陆安康跟陆安顺则护在两旁免得被哪家的下人冲撞。
严清怡目不斜视,默默思量着前世的记忆,忽觉衣襟被扯了下,就听旁边蔡如娇道:“你看那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