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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昆仑扫视周围,招商部分内外两间,主任单独占据内间,外间有六张办公桌,其中一张长期空置,灰尘都积满了,大市场的办公桌都是八十年代的旧款写字台,很差的松木桌子涂着黄油漆刷着“物资固定资产”的编号,玻璃台板下压着绿色的毡子,毡子上还附着一张联系单,大市场管理层的办公电话和手机号码都印在上面。
刘昆仑抓起电话拨过去,他打的是招商部赵主任的手机号,响了很久也没人接,换自己的手机打,这回倒是很快接了,耳机里传来搓麻将的声音,一个大嗓门喊道:“哪位?”
“我是东门小刘,赵主任……”刘昆仑还没说完,那边就打断他道:“小刘啊,有事等我回来再说,开会呢,就这样,挂了。”
电话挂了,刘昆仑不动声色,出了办公室,对妇人说大姐你在走廊里等我一会儿,我去找老总说说。
妇人说要不算了,怪麻烦的。
刘昆仑说不麻烦,我这个人就喜欢较真,说罢直奔楼上,邓总和王书记和大市场办公室都在这一层,不过两位大领导的屋里都没人,会议室里传来稀里哗啦的搓麻将声音,刘昆仑走到会议室门口,刚巧里面出来一个人,手提着热水瓶,客客气气拦住他:“领导开会呢,你找谁?”
“我是东门刘昆仑,我找邓总有事。”刘昆仑打量着眼前的人,和自己年岁差不多,白衬衣黑裤子,近视镜后面是精明干练的眼神。
“是保卫科的同事啊,邓总正在开会,有事你明天来吧。”那人轻轻带上门,但刘昆仑已经从门缝里瞄见里面的麻将局,邓总王书记和赵主任熊科长正在打麻将,这就是所谓的开会了,他也没争辩什么,扭头就走,他现在要去找最后一个人,如果这个人也让自己失望的话,那大市场这地方也就待着没意思了。
刘昆仑找到陆副总的时候,陆刚正带着许庆良在大市场的西区干活,两个人拿着皮尺和计算器量来量去的不知道在搞什么,许庆良搬了一个铝合金折叠梯子,但是高度还是够不到天花板,刘昆仑上前拿了卷尺蹭蹭几下顺着柱子爬上去,把卷尺放出来,量了大棚的高度。
“小刘身手不错。”陆刚赞道,等刘昆仑下来,掏出烟来递上,还帮他点上,看了看跟在后面怯生生的带孩子妇女,问道:“这个大姐是?”
“是……一个亲戚,想在咱们这儿租个摊位。”刘昆仑怕陆刚不帮忙,撒了个小慌,其实完全没必要,陆刚丝毫不推诿摆架子,直接了当道:“既然是你亲戚,那我就给你交个底,咱们市场的摊位已经饱和,能挣钱的全都租出去了,越靠西越没戏,租金还不便宜,没经验的话肯定要赔的,生意可不好做。”
“那怎么办?”刘昆仑觉得有些下不来台,那妇人倒也识趣,说算了,大兄弟,我再想法子。
陆刚说:“有法子,我准备把这一块儿整体打造成餐饮夜市,生意起来,干什么都赚钱,就看你能不能吃苦了。”
“我能吃苦,什么都能干,当服务员也行,只要能挣钱。”妇人能看出陆刚是大领导,诚惶诚恐的做出保证,生怕寻不到工作。
陆刚哈哈一笑道:“大姐,机会是自己把握的,不论是干批发还是干餐饮,只要肯下苦功夫,老天是不会辜负你的,没本钱也无所谓,哪怕挎个篮子卖毛鸡蛋都能发财。”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陆刚让刘昆仑先把亲戚送走,然后再回来有事儿和他谈,刘昆仑把千恩万谢的母子俩送回东门上了公交车,把伞也塞给娘俩了,这才回到市场西区,陆刚一个人站在车棚下抽烟,偌大的车棚只停了十几辆自行车,空旷无比,大雨敲击在石棉瓦屋顶上,轰隆隆巨响。
刘昆仑也站到了雨棚下,只是静静站着,他知道陆刚不会无缘无故找自己这个小卒子谈话的。
“你想一辈子当个保卫么?”陆刚单手叉腰,看着雨雾,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我才十九。”刘昆仑答非所问。
“我十九那年,高考落榜进了纺织厂接班当电工。”陆刚掏出烟盒,一摸是瘪的,刘昆仑拿出自己的烟来给陆副总点上一支,继续听他忆当年。
“我不想一辈子当个电工,于是想办法调进了供销科,跟着老师傅老业务,坐长途火车,几天几夜,睡座位底下,睡厕所,什么苦都吃过,过了几年,纺织厂倒闭了,那些老同事只能下岗喝西北风,我和老许就能到这儿当头儿,你说这是什么道理?”
刘昆仑想了想说:“未雨绸缪。”
陆刚点点头:“人啊,就得时时刻刻居安思危,未雨绸缪,金桥大市场占据黄金位置,坐拥火车站汽车站,人流量极大,生意火爆没的说,可谁又敢说,再过十年二十年,还能继续火爆下去?”
刘昆仑没法接茬了,只能听陆刚说。
“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火车站广场周边是越来越拥堵了,光是长途汽车站每天进出的车次就上千辆,都是凯斯鲍尔这种大客车,转个弯都费劲,严重影响交通,所以我推断长途汽车站早晚要搬迁到郊区去,至于火车站嘛,现在预测还太早,但是人家国外都开始研究磁悬浮、新干线了,咱们国家迟早也会上马,新的铁路线和老的不兼容,市区也没位置了,新火车站必须建在远郊,咱们这儿也就自然没落了,所以必须考虑转型,当然了, 这都是我的推断,不一定准确。”
寥寥几句,刘昆仑已经对陆刚佩服的五体投地,这才是真正干大事的人啊,和邓总王书记等人天渊之别。
陆刚又说道:“大市场的管理层,吃人饭不干人事,别看生意那么好,钱都进了个人的腰包,纳税并不多,缴纳给大市场的管理费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多,越是好的铺面,越是被个人把持着,管理费和租金根本收不上来,所以你们基层员工的工资才这么低,小刘,你觉得这样搞下去,有前途么?”
“这么搞就散熊了。”刘昆仑淡淡道。
“所以我准备另起炉灶,把他们看不上的西区搞起来,目前只有我和老许两个人,资金我会想办法,但人真是缺,你愿意帮我么?”陆刚转过身来,炙热的目光看着刘昆仑。
外面依旧下着瓢泼大雨,但刘昆仑的心热乎乎的,他才十九岁,正是渴望建功立业的年岁,陆刚一句话就把他的英雄梦点燃了。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刘昆仑平静地回应陆刚,但内心已经波澜壮阔。
“行,你先跟我当个助理吧,不过关系还放在保卫科,我会和熊科长打招呼,借调你过来帮忙。”陆刚拍拍刘昆仑的肩膀,以示他将来的担子会很重。
等刘昆仑走了,许庆良才举着伞回来,问道:“搞定了?”
“一员虎将。”陆刚难掩兴奋之色,“到底是苏容茂的贴身保镖,我用是不是有点高配了?”
“刚刚好。”许庆良不着痕迹的拍了一记马屁,“你比苏容茂稳,将来的事业也肯定比他更大更强。”
“但愿吧。”陆刚踌躇满志,两兄弟并肩站在棚下看暴雨如注,彼此都是壮怀激烈。
刘昆仑回到东门岗亭,把这件事告诉了马后炮,老马正喝茶,一口水喷了出来:“瞎搞!你可别跟陆刚瞎掺合,他什么情况你还不知道么?”
“什么情况?他不是副总么?怎么就瞎搞了?”
“我不是给你唠过么,陆刚和许庆良是外面人,注定成不了事儿的,咱单位是什么性质,那是正儿八经的国家单位,物资局下属三产,咱单位一个书记一个老总,下面八个副总,纪委书记、团委书记、工会主席、妇联主席,十几个中层干部全是物资局下来的,只有陆刚是外面人,靠着他岳父蔡局长的关系才当上副总,现在物资局撤掉了,大市场独立了,他岳父说话不顶事了,谁还买他的帐啊,现在八个副总各自分管一块,你问问陆刚分管什么?他本来是常务副,现在啥也不是,完全被架空了,所以才想着在西区搞什么餐饮,没戏,我告诉你说,要人没人,要钱没钱,要权没权,搞个屁啊。”
马后炮说的嘴干,端起大茶杯喝了两口,继续教诲晚辈,“跟他瞎混没前途的,老老实实在咱一亩三分地守着不好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工资不多也不少,岗亭里坐着,风不打头雨不打脸的,还有比这更美的差事么?”
刘昆仑沉默的听着,忽然冒出一句:“我也是外面人,我就不信外面人不能成事。”
“狗咬吕洞宾,算算算,随你,折腾去吧。”马后炮挥挥手,赶苍蝇一样把刘昆仑从岗亭里轰出去。
上任第一天,陆刚就将一把挂着硕大金属大众标志的桑塔纳车钥匙交给刘昆仑,说以后车随便用。
“手动挡的能开的习惯么?”陆刚说,“我这儿条件简陋,比不得你以前开的都是好车,等咱们的事业起来,也换个奥迪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