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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又是四个寒暑,周颐也满了十岁,从那个白嫩的糯米团子变成了小小少年郎,穿着青衫,一本正经的站在马少谦面前,等着他点评文章。“不错,很有见地,此次科考你可下场一试,县试府试应该不成问题,院试即便不过,也可积攒一些经验。”其实马少谦只是怕周颐年纪小,心绪飘,提前给他打下预防针
,周颐的学问他最清楚不过,是非常扎实的。做了周颐四年的易经老师,马少谦对周颐满意的不得了,小小年纪悟性了得,最关键的是从不骄傲自满,始终保持谦逊之心,更让人称赞的是周颐的毅力,他知道周颐有
自己的念书计划,日复一日的执行力让马少谦都自愧不如。
“是,夫子。”周颐微微一笑,躬身向马少谦行礼,拿回经过马少谦批改过的文章,向他道了别。“周颐,你这次不会又当缩头乌龟吧。”刚出马少谦的屋子,郑知就跳了出来,这孩子去年在户籍地参加科考就过了府试,但去年并没有院试,所以准备今年一举将之拿下
。也因为他比周颐先中童生,便以这个事由老是嘲笑周颐。
周颐耸耸肩,“如你所愿,我今年也要下场。”
“那好,我们就看看谁能在今年过院试!”郑知一听立刻大声说道。
周颐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径直从他身边离开,郑知还在后边叫着:“你等着吧,这次我还是会比你先中。”这个好胜心强的小孩脑子确实好使,每次书院小考,他都紧咬着周颐,但因为从没超过周颐,这也成了郑知的心病,发誓一定要赢周颐一次,虽然比周颐先中童生,但郑
知知道,那是周颐没下场,要是他去考了,一个童生试肯定难不住对方。
周颐出了书院,便溜达着向下湾村走去,自从他满了八岁后,就拒绝了家里每日的马车接送,每日来去书院这么走一走,既能锻炼身体,也能舒缓心情,一举两得。刚走到村口,一个小身子就扑了上来:“哥哥,哥哥……”。周颐被这么个小肉墩一撞,差点向后倒地,他抱起周嘉,用戴在周嘉身上的帕子给他擦了擦口水:“你又偷吃糖
了!”
周嘉刚刚还因为见到哥哥眉开颜笑的样子立马就变了,两只肉手反射性的捂住小兜兜,一脸警惕。
周颐扶额,这么蠢真的是他弟弟?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但为了这个肉团子的牙齿,周颐还是无情的将他兜里的糖果翻了个干净。
“哥哥……”周嘉泫然欲泣的看着他,两只眼睛上的睫毛像扇子一样扑闪扑闪,一副惹人爱的小正太模样。不知怎么回事,周嘉从小就非常黏周颐,简直是甩不掉的小尾巴,被这么粘着粘着,周颐也就习惯了,然后不知不觉就将周嘉当成了儿子养,操不完的老妈子心,现在看
小东西这模样,虽然知道有一半是装的,心还是软了。
“呐,再给你一颗,要是再让我知道你偷吃糖,以后就不许再跟着我了。”
周嘉如遭雷劈,糖他舍不得,可是不能跟着哥哥了,他更舍不得。周颐看着他一脸纠结的小模样,笑了笑:“吃吧。”然后呼噜了一把周嘉的头发。
周嘉小小的欢呼一声,将糖剥了纸塞进嘴里,甜的他眯着眼睛一副餍足模样,周颐看的好笑:“有这么好吃吗?”
“嗯嗯嗯,好次,哥哥你也次。”周嘉说完就将小嘴巴对准周颐的,舌头伸进去将糖在周颐的嘴巴里转了一圈又卷了出来,然后笑眯眯的问:“甜吗?”
周颐一脸的我靠,这是他的初吻啊,而且还是舌吻,竟然被这么个小肉团子夺走了:“谁教你这么做的?”
“我自己想哒”周嘉还一脸的自豪,他舍不得将糖给周颐,又想让周颐也尝尝味道,便想了这么个自以为聪明的主意。
看着周嘉一脸快来夸我的样子,周颐忍住手痒,说道:“以后不要再对别人做这样的动作了,小流氓。”周颐抱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手酸,将周嘉放下来拉着他向家里走去,“怎么是你一个人在这里等我,竹哥哥呢?”周竹去年也被周老二送去了念书,只是他的天赋不咋样,
只上了一个私塾,每日在私塾里待半天,中午便能回家,每到周颐放学的时候,周竹便会带着周嘉等在路口。
“竹哥哥在家里,我一个人来的。”周嘉挺着小胸脯一脸自豪。
周颐立马沉了脸,“胡闹,以后不能一个人来了,要是被拍花子的将你抓走了,看你怎么办。”
周嘉见周颐生了气,瘪了瘪嘴,又不敢哭,委委屈屈的应了声:“哦。”
兄弟两个走到家门口,便见到王艳带着周竹匆匆从屋里赶出来:“这还在,一个转身就不见了,你这是跑哪儿去了?”王艳见到周嘉松了一口气,嗔怪的说道。
“他去等我了,娘,以后得把他看紧些,村口就在官道边,人来人往的,要是被人抱走了我们都不知道。”周颐说道。
“可不是。”王艳上前拍了拍周嘉:“你再乱跑,看我不揍你。”“哇……我……我只是想去哥哥嘛!”周嘉想一个人偷偷去接周颐,好得到周颐的表扬,谁想到哥哥不但没表扬他,还训了他,现在连娘都打了他,心里说不出的委屈,一个
没忍住就哭了。
“别哭了。”周颐见不得周嘉哭,认命的蹲下去平视着他:“那里有很多拍花子的,要是你一个人被人捉了去,以后就再也见不到爹娘,姐姐,竹哥哥和我了,你怕不怕?”
见不到哥哥了?周嘉小身子抖了抖,哭兮兮的说道:“怕。”
“那以后还去不去?”
“不……嗝,不去了。”
“好孩子!”周颐揉了揉周嘉的脸,周嘉便瞬间忘了刚才的委屈,咧开小嘴冲着周颐直乐。
“好了好了,知道你们兄弟俩感情好,亲昵起来没个够了!”王艳嗔一句,小儿子只听大儿子的话,有了哥哥就忘了爹娘,让她欣慰兄弟俩感情好的同时,又有些吃味儿。
周颐牵住周嘉的手笑笑,一家人进了家门。
没一会儿周老二便回来了,五丫六丫忙端上饭菜,她们俩今年一个十二岁,一个十一岁,被王艳教的一手好厨艺,周颐吃的满足不已。饭桌上,三丫是最沉默寡言的一个,她今年已经十六岁了,王艳从去年开始就在给她物色人家,可惜看来看去都觉得不满意。家里日子好过了,王艳就让三丫专心绣自己
的嫁妆,于是三丫便日日呆在自己的屋子里,轻易不出来。
吃了饭,周颐将周竹喊进了书房,考校他的功课,不得不说,周竹是真的没有这个筋,他根本就不喜欢读书,一篇论语背的磕磕巴巴的。
“好了。”周颐打断了周竹挤牙膏一般的背诵,揉了揉额头。周竹有些慌张的看着周颐,在他心里,周颐是最特别的存在,他永远忘不了那年的小河边,周颐将他捡回家的样子,比起周老二,周颐在他心里更是亦兄亦父,所以他非
常害怕周颐失望。
“你真的不想念书?”周颐问。
周竹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一念书我就头疼,颐哥,我是不是很没用?”
周颐摇了摇头:“每个人都有擅长的和不擅长的,既然你不想念书,那就不念了吧。”
“真的?”周竹惊喜的看着周颐。
“嗯,不过暂时还是要在私塾里识字,我会教你一些别的东西,到时候你就帮我做事。”周颐想了想说道。
“好的,我一定努力。”周竹使劲的点点头,能帮到周颐实在是太好了。两人刚说完后,门就被拍的啪啪响:“哥哥,你在里面干什么?我要进来喽!”周嘉在外面捏着嗓子说道。他主要是怕被周老二和王艳发现了,周老二命令禁止如何人出入
周颐的书房,以前还逮着周嘉揍了几次。
只可惜周嘉自认为声音小,但那尖细的声音更引人注意,果然他刚喊完,周老二就来了,“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打扰你哥哥念书吗,臭小子,你皮痒了是不是?”
“哥哥……哥哥……”周嘉被周老二像小鸡崽子一般提着,声音越飘越远。
周颐自动脑补了尔康手,倒把自己逗得扑哧一笑。
周竹被他笑得疑惑不已。
“没事,你出去吧。”周竹出去后,周颐开始念书。第二天周颐回家,便见大丫带着一个小萝卜头来了,这小萝卜头叫王熊,小名壮壮。是大丫和王虎成亲第二年生的孩子,当周颐听到舅舅给这孩子取得名儿时,嘴角直抽
,这名字还真是和舅舅一脉相承啊,又是虎又是熊的。
当初大丫生壮壮的时候,周颐暗地里不知道担了多大的心,好在这孩子出来后健健康康,现在长得虎头虎脑的。
两岁的壮壮特别有力气,继承了他爷爷和爹的好体格,在地上跑的贼快,见了周颐,马上就伸出了手:“久久,久久。”隔老远就要让周颐抱。
这时一个小身子炮弹似的冲到周颐怀里:“你干什么要我哥哥抱,他是我哥哥,不是你的!”周嘉占有味十足的将周颐的双腿保住,冲着王熊喊道。
这一幕可把屋里的人都逗笑了:“七郎,你可是壮壮的舅舅,咋还好和外甥争?”大丫好笑的看着周嘉,故意逗他。
周嘉也不说话,只是将周颐搂得更紧些,他最讨厌这个小胖子了,每次一来就赖在哥哥怀里不下去,还要吃他的糖,什么外甥,他才不要这小胖子做外甥。王熊可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他不光会喊,还会跑,周颐被周嘉抱着腿没法抱他,王熊就摇摇摆摆的自己叉着双手走到周颐面前,一个扑棱也抱住了周颐的腿,“呵呵呵
呵……”咧着嘴冲周颐傻乐。“娘,也不知道六郎为啥这么招小孩儿稀罕,你看看,壮壮有了舅舅,连我这个娘都不要了。”大丫嫁过去的日子过的舒心,笑容明朗,被孙大花带着连说话都爽利了许多
。
“可不是,七郎还不是一样,一见着他哥哥,那就啥都不要了。”王艳也看着周颐被两个团子围着直乐。
趁着大家都在,吃晚饭的时候周颐便向家人说了准备二月参加县试的决定。
他一说,周老二和王艳立刻就紧张了起来:“这么快,你还这么小,要不再念两年?”周老二试着说道。
像周颐十岁的年纪就去参加科举考试的虽然有,但不多,有也是想着提前熟悉考场,积累一些考试经验,考过的人可谓凤毛麟角。
“爹,没事,我都已经准备好了,书院的夫子也说我可以下场去试试。”听周颐这么说,周老儿和王艳松了一口气,既然夫子这么说,那肯定就没差了,但马上又紧张起来,这回是王艳说道:“那家里该为你准备啥?我们要是漏了东西耽搁了你
考试就不行了,对了,大郎考了这么多次,大嫂一定知道,我待会儿就去问问大嫂。”
“娘,你不用担心,县试不难的,虽然要考四场,但每场当天就可以考完,我早上进考棚,下午就可以出来,带些御寒的衣服和吃食就行了。”
县试要考四场,第一场最重要,若考过了第一场,后面的第二场招覆和第三场再覆就可以不用参加,等着参加第四场考试就好。
要是第一场没过,那就要参加第二场,第三场,如此层层筛选出满额的人选,然后一起参加第四场考试。
所以如果在县试中第一场就过了,就会节省很多精力,全力应付第四场。现在已经到了一月下旬,二月上旬就要参加县试。周颐除了像平时一样念书外,还在白鹭书院看了一些优秀的制艺文章,又自己圈定了些题目,做了文章拿去让马少谦修
改。除了这些,他还千方百计的打听了现任广安县的县令为人处事。
现任的广安县令叫李伯雍,前年到广安县上任,为人低调谨慎,处事圆滑,但来到广安县两年,着实为广安县办了些事情,颇有些外圆内方的意味。了解了李伯雍的性格后,周颐对自己的文风就有了一个大概的规划,在这样的考官面前,文风不宜过于张扬,也不可堆砌华丽辞藻,但李伯雍又是正经的科考进士出身,
本身学问肯定不差,要是文章显得过于平庸,人家也会看不上。
简单来说,文章要内敛有方,言之有物,被这位实干型县令看上的机会才大。
有了这个定调,周颐心里稍安,继续按部就班的按照自己的步骤学习。转眼二月到,白鹭书院统计了广安县要参加县试的学子。县试需要同考五人作结,本县禀生作保,互结的事自然不用担心,周颐,杨不凡,吴起,孙竺主都要下场考试,这就是四个人,只要再找一人即可,若有意向相互作结的
可以报上去,没有的书院也会安排。
本县禀生作保更不用担心,白鹿书院的夫子有好几人都是广安县本地人,但想要这些夫子作保,也会按照惯例奉上谢礼。每个学子三两银子。周颐替这几位夫子算了一笔账,不算外面那些考试的学子,就是白鹭书院,也有三百多人,每人三两银子总共就是差不多一千两,光白鹭书院,这些作保的夫子就要狠狠
赚上一笔。
这么一想,那些说穷秀才,穷秀才的,是真的不知道秀才的隐性收入啊。怪不得古人说书中自有黄金屋。找好了保人和互结的学子,要考试的学子便要提前半个月向县衙的礼房报名。这时候县衙礼房就会给报名的学子发一个记号牌,主要是记录报考学子的姓名年龄,外貌特
征,以防有人替考。
周颐领到的记号牌上就写着:周颐,年十岁,广安县籍贯,父周收,农户,高多少,面白无须,作结人谁谁谁,作保人谁谁谁。
周颐看着这记号牌无语,他才十岁,不是面白无须,难道还是黑脸长须不成?
这些安排好了之后,周颐便安心等着县试的到来。
转眼就到了二月初十,考试在二月十二,周老二和王艳在这天就带着周颐去了县里的铺子后面,让他适应适应。
周颐耸耸肩,这么些年,他在县里读书,早把广安县摸了个彻底,还需要适应个啥。不过王艳和周老二心里不踏实,他也就顺了他们的意。
二月十一,开始熟悉考场。
县试的考棚搭在县衙后街,周颐进考场一看,靠堂正前方放着一公坐,那是给考官坐的,下面则摆着课案,上面按千字文横列号标着座位号。
今天是没办法知道座位号的,要是提前知道了座位号,作弊怎么办。转了一圈,也没什么好看的,周颐看了一眼便出来了。
在外边等着的周老二连声问:“咋样,咋样?”
“爹,我这还没考呢,什么怎么样啊!”周颐无语。
周老二反应过来一笑,“我这太紧张了,六郎,没事的,不用担心,放宽心去考,就算考不过也没啥,你还小呢!”
周颐点点头,只当没有看见周老二微微颤抖的手。
“周颐!你看了考场了?”孙竺主忽然在远处看见了周颐,向他问道。
周颐向他挥了挥手,孙竺主走到周颐的跟前,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位中年男子,高个子,但瘦的极其厉害,衣服穿在他身上像套在一根竹竿上只晃荡。
周颐记得这是孙竺主的父亲,怎么比以前看着又瘦了许多。
这中年男子一脸的沧桑,但说话却意外的斯文:“我叫孙文义,是孙竺主的父亲。”
周老二忙回:“我叫周收,是周颐的父亲。”
“令郎的大名我早有耳闻,竺主经常在我面前提起,说周颐的学识很好。”孙文笑着说道。周老二见孙文义说话文绉绉的,便有些窘迫,不知怎么接话,周颐有些吃惊,见孙竺主的父亲出口带着书卷气,肯定是念过书的,就是不知道怎么沦落到了码头上扛活的
地步,不过这是人家的私事,周颐也不会这么没脸色的问。
“你们现在是要回去吗?”周颐见周老二窘迫的样子有些不舒服,他的爹除了没读书外,样样不比别人差,忙岔开话题。
“没有,我们来晚了,没在县里找到落脚的地方。”孙竺主烦恼的说道。
“那你们的家到县里要走多久?”周颐皱着眉问,这么大的事怎么会不提前安排好?
“三个时辰。”孙竺主低下了头。
“那就去我们铺子里住吧,我们铺子离这里不远,正好还有房间。”周老二听了,立马热情的说道。
孙文义听了大喜:“那真是太感谢了,我们会按客栈的收费给房钱的。”
周老二忙摆手,“不不不,既然和我们家周颐是同窗,这么点儿事哪还用得着给钱。”
但孙文义似乎不想欠人情,一定要给,最后没法子,周老二只得收了。
孙竺主两父子的房间就在周颐的旁边,由于第二天要考试,周颐只看书到酉时便上床睡觉了,他睡之前,看了看隔壁的屋子,发现灯还亮着。
周颐一直都知道孙竺主是一个用功到有些变态的人,想了想,人家也有自己的读书习惯,便没叫他。
睡得有些早,没到睡觉的点儿,周颐躺在床上好一会儿都没有睡意,躺着无聊,他便在脑子里过这些日子学的东西。像翻照片似的,学过的东西自动在他脑子里形成了影像,这么快速的拉了一遍,没一会儿,睡意袭来。一夜好眠,第二天早晨起床后,周颐打了个哈欠,只觉得神清气爽
。
王艳早早的就做好了早饭,将他的食盒也装了东西,连带着孙竺主的也装好好了,惹得孙文义频频道谢。
孙竺主不知是担心今天的考试,还是昨晚看书太晚,没睡够,眼睛底下挂着大大的黑眼圈。“不要太紧张了。”周一拍了拍孙竺主的肩膀,这样疲惫应考,加上孙竺主又特别好强,得失心重,很可能发挥不出平时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