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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国决战在即,月湖镇首当其冲, 刘村势必免不了遭战火波及。
姜玉姝怀有七个月的身孕, 行动不便, 为免敌兵袭村时拖累家人,不得不去县里暂避一避。
路途遥远,她脚背发肿, 无法孤身独行, 但也无权带走所有人。
这天清晨,郭家东屋里响起啜泣声。
“好了,别哭了。”
“傻丫头, 我只是离开一阵子而已, 等生下孩子就回来。”姜玉姝柔声安慰。
翠梅红着眼睛,强忍不舍, 哽咽说:“等孩子生下来, 得坐月子,算一算,至少分开四个月呢。从小到大, 奴婢从未与姑娘分开过这么久, 所以、所以伤心。”
姜玉姝叹了口气, 掏出帕子为亲信擦泪,推心置腹, 轻声说:“如果可以, 我肯定把所有人都带去县里过年!但无奈, 流犯身不由己, 官府只准了三个人。思前想后,这个家里,我行动不便、潘嬷嬷老迈、阿哲多病。我们仨老弱病暂时离开,对大家都好。”
“万一敌兵袭村,危急时,无人拖累大家,你们能跑多快就跑多快,去后山老地方避难。明白么?”
翠梅止不住地抽噎,频频点头,“明白,我明白的,只是舍不得姑娘。”
“唉,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两人朝夕相处,同甘共苦,姜玉姝亦满心不舍,叮嘱道:“我不在的时候,你和小桃一个屋,彼此作伴。家里的皮子成堆,分送完还剩余不少,你俩随便挑,不拘衣裳鞋帽,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尤其你,趁空闲,多缝几件嫁妆。我会从县里买些好料子,张罗张罗,让你风风光光地嫁给长荣。”
“哎呀,怎么忽然说起这些了?”翠梅听得害臊,脸一红,止住哭泣,抬手捂着脸。
姜玉姝正色答:“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提前张罗怎么行?到时手忙脚乱的,就不美了。”
翠梅松开手,脸羞红,感激道:“姑娘待奴婢真好!”
“你应得的。陪嫁丫鬟好几个,其余在长平,我只带了你来赫钦。你一直勤勤恳恳,跟着吃苦受罪,我心里都清楚。”
“这些是奴婢的本分。”翠梅擦干泪,眼眶通红。
姜玉姝意欲开口,却见潘嬷嬷进来,一边拍打身上落雪,一边说:“夫人,行李全搬进马车里了。嗳哟,外头下好大的雪,再过半个月,马车就出不了山了。”
“好。我已经收拾妥了,阿哲呢?”
“他也妥了,正在等候。”
姜玉姝叹了口气,“那就启程吧,以免积雪阻路。”
片刻后,院门外,两拨人互道“保重”。
两名车夫是雇的镇上熟人,车里宽敞,新添一座给郭弘哲。
姜玉姝和潘嬷嬷并排而坐。她不放心,掀开帘子,再三嘱咐:“性命攸关之际,莫说钱财、羊群,连这所院子,俱是身外之物!敌兵袭村时,该舍弃便果断舍弃,千万别犹豫。”
“是。”周延不停点头。
姜玉姝又道:“未雨绸缪,记得提前把食物搬上山,免得饿肚子。”
“今天就办!”
姜玉姝严肃道:“这个家里,属你最老练,你多提点大伙儿,平日警惕、夜里警醒,切勿疏忽大意。”
“好的,大伙儿一定会非常小心!夫人就放心吧。”周延看了看天色,催促远行之人启程。
另一侧窗,胡纲攀着窗棂,叽叽咕咕,与郭弘哲话别。
少顷,两名车夫各甩了一鞭,“驾!”
车轮辘辘,迎着风雪前行。
“姑娘多保重!”翠梅拉着小桃,追赶了一段,才依依不舍地止步。
姜玉姝探头挥挥手,“你们也保重!”
风雪阻路,山路颠簸。
马车摇摇晃晃五天,才抵达县衙后衙的侧门。
县令夫人姓何,与丈夫商量后,不敢轻忽怠慢,为表诚意,一听客人到了,便匆匆迎出来。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搀一搀!”
仆妇与丫鬟听令,七手八脚搀客人下车。
何氏年过四十,身量不高,富态,快步行至车前,扬起笑脸,亲热问:“玉姝,我可算把你盼来了!怎么样?一路还顺利么?”
姜玉姝站定,头戴雪帽身罩披风,笑答:“还算顺利。实在不好意思,又来打搅了。”
“哎哟,哪里?我天天闷在后衙,巴不得你常来,咱们好好儿说说话!只怕你嫌弃我这等中年妇人无趣。”何氏热情洋溢。
白雪纷飞,寒意刺骨。姜玉姝裹紧披风,忙答:“岂敢?我倒怕你嫌弃我年轻无知呢。”她扭头,引见告知:“他叫阿哲,是弘磊的三弟。阿哲,这位是县令夫人。”
郭弘哲便上前,拱手施礼,“潘夫人。”
“哎,三公子,快别多礼了!”何氏迅速搀了一把,端详昔日的侯府公子。
郭弘哲文质彬彬,“早已没有什么‘三公子’了,夫人叫阿哲吧。”
“你们可是外子请来的贵客,唤一声‘公子’,是应该的!”何氏笑吟吟,抬手引请,“天冷,快请进厅里坐。”
潘嬷嬷搀扶姜玉姝,何氏引领郭弘哲,一行人往里走,行李自有仆妇负责送去客房。
途中,两名丫鬟尾随,打伞挡雪。
何氏亲昵挽着客人,言谈爽利,叹道:“上次本打算约你一起进香的,可惜你有差事,匆忙回月湖去了,未能成行,甚遗憾。”
甬路一层薄积雪,姜玉姝走得小心翼翼,“我听说这儿的南普寺香火鼎盛,早就想去求平安符了。日后若有机会,定要去试试。”
“没错!南普寺的平安符,可灵验了,到时我带你去。”何氏一路走,一路说,一直笑进客厅,喝了茶,又说说笑笑到客房,和蔼道:
“舟车劳顿,三公子请稍事休息,晚些,外子和裴大人、刘大人他们忙完公务,略备小宴,为二位接风洗尘。”
郭弘哲丝毫不意外,“有劳夫人费心安排。”
紧接着,何氏亲自把姜玉姝搀进附近另一间客房,进门,她先是问:“玉姝,你看看这屋子,还满意么?”
客随主便,岂能答“不满意”?
姜玉姝扫视一圈,暗暗诧异,欣然答:“如此整洁雅致的屋子,必定费了您不少功夫,叫人不仅满意,心里还很过意不去。唉,我们太给您添麻烦了。”
“满意就好!”
何氏眉开眼笑,透露道:“其实,这屋子是令表兄裴大人派人布置的,与我无关,你应该谢他才对。”
姜玉姝一愣,“啊?”
何氏身负丈夫嘱托,体贴周到,搀前扶后,感慨说:“裴大人关照表妹,生怕你住得不舒坦,费了老大功夫了。小喜!”
“夫人有何吩咐?”丫鬟应声上前。
何氏吩咐道:“把熏笼挪近榻些,好生伺候郭夫人。”
“是。”丫鬟便开始挪动熏笼。
这卧房,原来是表哥派人布置的?难怪看着眼熟,分明在仿照姜姑娘的闺房,像了三四分……姜玉姝悄悄叹息,不动声色。
须臾,何氏叮嘱道:“你有孕在身,受不得累,快歇会儿,有事尽管吩咐丫头,千万别客气。”
姜玉姝精疲力竭,微笑应答。
转眼,何氏等人离开,房中仅剩潘嬷嬷陪伴。
连日赶路,姜玉姝疲倦不堪,蜷在被窝里,扬声喊:“嬷嬷?”
“哎。”潘嬷嬷探头,望入里间。
姜玉姝招呼道:“你也歇会儿,不用着急整理行李。”
“我在马车里睡了半天,不困。”
姜玉姝闭上眼睛,“那就坐会儿。”
“好。”
潘嬷嬷一口答应,却坐立不安,轻手轻脚,皱眉打量卧房里外。不可避免的,老人心里犯了嘀咕,暗忖:本来,亲姑舅表兄妹之间,互相关照也是应该,坏就坏在两人曾经定过亲。
裴大人这般用心,莫非仍未死心?
可怜我家二公子,身在军营,无暇探亲……无论如何,我必须帮公子防住姓裴的!
傍晚,叔嫂二人养足了精神,与何氏在厅里闲谈。
暮色四起时,庄松赴宴,厅里热闹许多。
“哟?小庄来了,快坐。来人,上茶!”何氏礼数周到,无可挑剔。
姜玉姝熟稔问:“有阵子没见面了,最近一切可好?”
“尚可。你们呢?刘村还太平吗?”庄松第一次受邀出席知县设的小宴,腰背挺直端坐,很是拘谨。
姜玉姝答了声“安好”,郭弘哲接腔告知:“我们离开之前,村里太平;但过阵子江河上冻以后,就难说了。”
“唉,该死的北犰贼,丧尽天良,想必嚣张不了多久了,迟早得滚回老巢去!”何氏痛骂一番,而后起身表示:“你们聊着,他们仨待会儿就到,我去宴厅瞧瞧。”
众客人颔首。
何氏随夫在任所,人手不足,歉意道了声“失陪”,便赶去宴厅查看酒菜。
庄松心目中,视县令夫人为“外人”。外人一走,他立刻自在了,偏头告知:“知道你们要来,我特地让家里做了几样拿手糕点,已经托人送去客房。不嫌弃的话,请尝尝。”
姜玉姝乐了,“难道我们会和你客气吗?”
郭弘哲凑趣道:“说不定,吃完还叫你再送。”
“嗳,如果你们爱吃,尽管开口!”庄松慷慨一挥手,“在村里时,我不知吃了你家多少点心,从没客气过的。”
姜玉姝心细,定睛观察,试探问:“庄爷印堂发亮,眉眼间蕴含一股喜气,多半遇见好事了吧?可否说来听听?”
“嘿哟,郭夫人何时学会看相了?”庄松春风满面。
姜玉姝点点头,“看来,我猜中了。”
“八成要升迁了,对不对?”郭弘哲笃定问。
庄松摆摆手,掩下笑,却掩不住喜色,谦虚表示:“庄某区区一个主簿,不敢妄想升迁。”
姜玉姝心思飞转,推测问:“你一直负责督种新粮,奔波操劳,既有功劳也有苦劳,论才干与资格,足以入六房了。但不知是进户房还是工房?”
“……郭夫人真是冰雪聪明。”
“咳。”庄松喜滋滋,扫视四周,小声告知:“县尊发话了,叫我管工房,从明年起,我得督促全县栽种土豆。头疼,难呐”
“果然升迁了,恭喜。”郭弘哲拱手祝贺。
姜玉姝笑眯眯,“恭喜恭喜!相识一场,庄大人却瞒着,莫非是怕我们讨喜酒喝?”
庄松忙还礼,解释道:“小声点儿,衙门尚未宣告呢,我怎么好意思张扬?等过几天颁下任命令了,办个两桌酒,还望二位赏脸光临。”
姜玉姝依言,小声答:“可惜我行动不便,但如无意外,阿哲会到贺的,沾沾喜气。”
郭弘哲点头,正欲开口,却听门外响起脚步与人声:
“抱歉,今儿公堂审案,让你们久等了。”知县潘睿打头,红光满面,昂首阔步。
裴文沣官袍笔挺,凤目深邃,关切问:“表妹一路可顺利?”
县丞刘桐尾随,“今年一下雪便是大雪,幸亏你们到了,否则积雪深,路难行。”
姜玉姝闻声站起,彼此问候,末了含笑道:“俗话说‘瑞雪兆丰年’,想必明年将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哈哈哈~”
“好,说得很好,但愿能年年丰收!”潘睿眉欢眼笑,愉快说:“粮食喜获丰收,你功不可没,别站着,快坐。”
庄松早已起身,主动让至末席。裴文沣落座,表兄妹面对面。
热络寒暄片刻,何氏便来邀请,对丈夫说:“可以开席了,请客人们移步宴厅吧?”
潘睿便搁下茶盏,起身说:“各位,请。”
于是,一行人互相谦让着迈出门槛,朝宴厅走去。
潘嬷嬷寸步不离,搀着姜玉姝。
途中,当步下台阶时,裴文沣不由自主地靠近,抬手意欲搀扶,迟疑瞬息,改为虚扶,低声说:“雪路滑,表妹小心。”
此时此刻·赫钦卫
郭弘磊左胳膊负伤,大步流星,站定帅帐门前,朗声道:“郭弘磊求见窦将军,有军情相禀!”
熟识的亲兵颔首,立即进去通报。
“让他进来。”窦勇吩咐道。
“是!”
窦勇立下军令状,眼看腊月了,仍未能收复庸州。
老将军肩负重担,忧心如焚,表面却始终镇定,温和说:“苍江南岸的所有江湾,弘磊都了解。待会儿叫他把这张图详细标注一番,以便殿下更清楚地势与战局,”
励王半信半疑,“哦?那本王倒要考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