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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弘磊扭头问:“后头怎么了?”
下人忙答:“方才街上闹哄哄的, 吓得小公子一直哭,奶娘哄不住。”
“噼啪”一声, 官差扬手, 凌空甩了个响鞭, 喝道:“大胆!未经张大人允许,任何犯人不准擅自停顿。”
张峰按着腰间佩刀刀柄, 皱了皱眉, 不悦道:“像你们这样走走停停的,怕是得猴年马月才能到西苍。快走!”
郭家上下无法,只得继续前行。
鞭子骤然厉响, 嫡长孙郭煜更害怕了, 在奶娘怀里竭力挣扎,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煜儿?”王氏焦头烂额,心疼得不断扭身, 焦急呼唤:“煜儿, 乖, 别哭了!巧珍,你倒是快哄一哄,没听见孩子在哭么?”
王巧珍始终捂着脸, 满腔怨愤,哀切答:“遭遇如此屈辱劫难,连大人都承受不住, 更何况三岁小孩儿?我是没辙了, 母亲莫怪。”
“你——”王氏意欲责骂, 却听孙子已从“娘”哭喊到“爹”,嚷着“要爹爹抱”,她登时颓丧,悲叹道:“可怜煜儿仍未明白,你的祖父和父亲已经去世了。”语毕,她老泪纵横。
侄子幼稚懵懂,姜玉姝倍感怜悯,边走边说:“晨风凉,不能让煜儿这么哭下去。奇怪,嫂子居然也哄不住吗?”
郭弘磊压低嗓门,无奈答:“她自顾不暇。”
姜玉姝一愣,提议道:“那,煜儿平日亲不亲近叔叔?或者其他人?总之,既然奶娘哄不住,就换个熟人试试。”
郭弘磊闻言扭头,吩咐道:“把煜儿抱给我。”
“是。”
不一会儿,白白胖胖的郭煜便被众人传到了前头。
“包袱给我。”姜玉姝复又背起自己的包袱。
郭弘磊单手抱着侄子,神色冷静。他生性不善言辞,干巴巴道:“行了,别哭了,不必害怕。”
“呜呜呜嗝!嗝咳咳……”郭煜一动不敢动,哭得微微发抽,委屈打嗝。事实上,他非但不亲近二叔,还十分畏惧。
靖阳侯府嫡长孙,金尊玉贵,一出生便深得宠爱,在家中简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因着受宠,他不怕祖父母,也不怕父母……独独怕郭弘磊。
在他记忆中,二叔高大英武,脸上惯常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威严,令其不敢亲近。
姜玉姝扭头望着泪涟涟的小侄子,扬起一抹浅笑,温和问:“你叫郭小煜,对不对?”
“嗝?”郭煜呆了呆,小心翼翼趴着二叔肩膀,哽咽答:“不对。”
姜玉姝又问:“那一定是叫郭大煜了?”
郭煜摇摇头,“我叫郭煜,煜儿。”
“哦。”姜玉姝恍然大悟,故意逗道:“我知道了,原来你叫郭煜煜儿!”
郭煜茫然张着嘴,一时间忘了哭。
姜玉姝趁着小侄子犯迷糊,迅速抬手遥指前方,故作惊奇状,问:“郭煜煜儿,看见路边那棵树了吗?”
“看、看见了。”郭煜仍打嗝。
姜玉姝一本正经道:“咱们快些走,等走到那棵树时,我摘几朵花送给你玩儿。”
“嗝?”郭煜伸长脖子眺望,一听见“玩”字,便不由自主点点头,“那、那就快走。”
吵闹哭声终于停止,耳根清净的众人纷纷松了口气。继游街示众后,他们再次对姜玉姝刮目相看。
王巧珍却毫不理睬,灰心丧气,木然迈步,眼神空茫。
片刻后,一行人路过花树,姜玉姝信守诺言,果真折了一细花枝递给侄子,哄道:“喏,这是丁香,送给你,郭煜煜儿!”
“嗯。”郭煜接过花嗅了嗅,翻来覆去地把玩,渐渐不再打嗝。他疑惑盯着姜玉姝,实在忍不住了,鼓足勇气,附耳问:“二叔,我叫什么呀?”
郭弘磊挑眉,余光扫了扫妻子,缓缓答:“你叫郭煜。”
郭煜立即抬头挺胸,认真告知:“你可听仔细了,我叫郭煜!”
“不可无礼,她是你的二婶。”郭弘磊严肃问:“既是长辈,你该如何做?”
此时,郭煜已彻底平静,二叔一催促,他便不假思索,脱口怯怯道:“煜儿给您请安。”
姜玉姝脚步未停,抬手轻拍小侄子胳膊,歉意道:“好孩子,真乖。原来你叫郭煜啊,抱歉,我刚才听错了。”
郭煜吸了吸鼻子,“也、也没什么。不过,下次别犯错了。”
“行!”姜玉姝爽快答应后,抬头看看天色,关切问:“咱们走了几里地了?”
郭弘磊想了想,“大约十余里。”
“嗳,走得挺快的!”姜玉姝窃喜。
黝黑壮实的张峰却道:“告诉你们听:都城附近的官道直而平坦,走起来轻快,艰难全在后头呢。”
郭弘磊了然于胸,顺势问:“大人,途中万一遇见灾祸意外耽搁,该如何是好?”
“具体得看是何等灾祸。”张峰一板一眼,慢悠悠答:“按朝廷的规定,除非实实在在走不了了,否则不准停顿。”
从天蒙蒙亮走到正午,一刻不停,几乎所有人暗中叫苦不迭,汗流浃背。
王氏及其长媳气喘吁吁,脚步愈发迟缓。
姜玉姝晒得脸绯红,咬牙硬撑,取出水囊喝了两口后,递给旁边,“太热了,你俩也喝口水。”
郭弘磊先喂侄子解渴,顿了顿,自己也仰脖灌了几口,孝服已被汗湿透。
又走了一段,途经一片树林时,张峰止步,高声道:“停!在此地歇两刻钟。你们的口粮,每日是有定数的,由驿所供给,自个儿看着吃。”
紧接着,他“唰啦”拔刀,吓了姜玉姝一跳,吼道:“你们并非大奸大恶的重犯,远离闹市后,铁链可以解开,但谁也别动逃跑的歪心思!一旦抓住逃犯,哼,格杀勿论!”
郭弘磊上前,正色表明:“张大人请放心,罪民等人一心赶往西苍充军屯田,绝不逃跑。”
“不逃最好。丑话我已说在了前头,逃犯一律就地诛杀。”说完,张峰吩咐道:“给他们解开吧。”“是!”
郭家人足足被锁了一上午,铁链解开后,众人一屁股席地而坐,揉手腕、捶腰捶腿,喝水吃干粮。
姜玉姝和丈夫一家子围坐成圈,忠心耿耿的丫鬟和仆妇们簇拥。
口粮是杂粮馒头,粗糙结实,有碗口大。按律,成年男女每日六个,十五岁以下减半。
姜玉姝咬了一口,细嚼慢咽,喉间淤伤刺痛,暗忖:男女食量不同,半大孩子十分能吃……这分量不够。
“咳咳。”郭弘轩尝了一口,梗着脖子直咳。王氏忙道:“轩儿,喝点儿水。唉,可怜呐,你长这么大以来,何曾吃过这种东西!”
郭弘磊耐心劝说:“母亲也快吃吧,咱们只歇两刻钟,待会儿还得赶路。”
王氏一声长叹,皱着眉头勉强下咽。
姜玉姝靠近,哄郭煜吃白水泡的馒头糊糊,却见王巧珍抱膝呆坐,不吃不喝,便轻唤:“嫂子?嫂子?”
王巧珍猛地起立,皱眉环顾四周。
“嫂子,你这是……?”郭弘磊也起身。
王巧珍咬唇,捂着小腹,一声不吭。
郭弘磊会意,撂下一句“稍等,我去问问”。少顷,他返回,低声问:“还有谁想去?一起罢。”
人有三急,姜玉姝及好些女子顾不得尴尬,结伴行至官差指定的林中草丛。
岂料,当经过一株合抱粗的大树时,王巧珍突然抢步疾冲,毫不犹豫,纵身一扑,脑袋撞向树干——
转眼,西坡密林中响起阵阵狼嗥,夹杂着野兽穿枝拂叶的“噼啪”与“窸窣”声,迅速逼近,令人毛骨悚然。
“狼!二叔,有狼!”郭煜惊恐万状,拼命忍泪,生怕被叼走。
郭弘磊警惕审视西坡,头也不回地说:“是有狼。但你放心,狼从来不爱叼小孩儿。”
“那、那它们喜欢叼什么?”郭煜吓坏了。
姜玉姝哄道:“依我猜,狼多半喜欢马儿。”语毕,她催促众人:“快!咱们往潘大人那儿靠拢,他们有刀箭。”
“狼为什么喜欢马?”郭煜整个人躲进奶娘怀里。
月色朦胧,姜玉姝紧盯西坡,随口答:“因为马和狼一样,都是四条腿。”
“哦?”郭煜吸了吸鼻子,似懂非懂,“还好,我们只有两条腿。”
田波恰在旁,于马背上嗤笑,俯视身姿妙曼的侯府儿媳,暗忖:生得这么美,却不幸嫁错了郎,沦为阶下囚,想必委屈幽怨……或许我略施恩惠,她就从了!
另一侧
相处至今,张峰很是信任郭弘磊。他忍着伤口疼拔刀,并从板车上挑了一把逝世同伴的佩刀,塞给郭弘磊,叮嘱道:“听嗥叫声,像是来了一大群,狼难缠,你也盯着点儿。”
郭弘磊颔首接过刀,于外侧护卫。
打头的潘奎高声道:“别发愣,继续走!原地杵着等狼叼啊?走!”
一行人借着月色,惶惶不安,竭尽全力疾步前行。
血腥味浓郁,引得狼嗥不止,忽远忽近,忽高忽低,忽软忽硬,始终藏在林中尾随。
姜玉姝本以为人多势壮、无需害怕,但事实上,狼在暗人在明,风吹草木影摇晃,冷不防一瞧,哪哪儿都像有狼。
少顷,道旁枝叶突然“哗啦”巨响!
“啊——” 众人登时拥挤尖叫,乱成一团。
郭弘磊定睛细看,大声道:“别慌,狼只是试探!”
随后,狼群反复地试探,有一次甚至窜出了半截身体,却又火速撤回密林,唬得人如同惊弓之鸟,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潘奎见状,有感而发,笑着慨叹:“瞧见了吧?狼生性狡猾,诡计多端,而且成群结队的,令行禁止,有时甚至比敌人还难对付。”
兵卒忙点头,陆续附和。
下一瞬,狼多次试探后,嗥声依旧,却猛地窜出密林,快如闪电,气势汹汹地扑袭人群。
“小心!”郭弘磊大喝一声,提刀迎上,行动如风,侧身斜刺,刀尖借着去势一送,悍然划开狼腹!
“嗷”声惨叫,狼倒地,肚破肠流。
潘奎勒马,拔箭挽弓,怒吼:“上!给我斩了敢伤人的狡猾畜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