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尕将的山路并不好走,但这对于一辆具备四驱动力的越野车来说不算什么,那群军警遥望着车辆越驶越远,被漫天遍野的灰尘尾气遮住视线后,只能凭空谩骂几句,放弃了继续开枪浪费子弹的想法。叶一诺没有分神去注意这一幕,只是死命踩着油门,不断在马路上疾驰,直到远离了尕将大概十多里的距离,他才回头看了一眼被子弹打穿了的后车窗,确定没有任何人或车追来,他松了口气,找了个没人且隐蔽的地方,停下了车。
“该死!这些军警应该就是孟坡说的缅甸警察了。”叶一诺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已经满是弹痕的越野车,猛锤了一下方向盘,咬牙道,“猴子和吴茹蕊估计已经被他们逮住了。我们不能继续开车,体型太大,容易引起注意,如果还有其他的警察在周边,肯定会想办法找到我……”
话还没说完,一只满是猩红血液的手突然出现在叶一诺眼前,他神色一震,赶忙偏过头去,副驾驶上的拔冲僧人满头冷汗,脸色苍白的可怕,另一只手正捂着自己右腹,那儿有个模糊见肉的血洞,不停地往外冒血。
“你中弹了?什么时候……”
叶一诺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后望向右侧车门,子弹孔无巧不巧停留在那。
拔冲僧人眼神愈发浑浊,但仍然保留着一份清醒的神智,语气就像即将寿终正寝的百年老龟:“我……我……我有一个……”
叶一诺握住他的手,掀开袈裟一角,望着那一片血糊的伤口,手指略微颤抖,轻声道:“别说话,这附近有没有卫生所?我带你……”
拔冲僧人猛地瞪大双眼,嘴里涌出一口黑血,身躯不受控制地痉挛了起来。
然后,他松开了抓着叶一诺胳膊的手,缓慢抬头,望向那一道道停留在挡风玻璃上的裂缝,嘴角微颤着,浑浊眼眸里多了些回光返照的光芒。
叶一诺叹了口气,放弃了继续开车的想法,拿出一粒放在后座的摇头丸,轻轻递入了拔冲僧人的嘴里,并用手指辅助他咽了下去。
苯-丙胺和甲-基苯丙胺都是能大幅度提高中枢神经兴奋作用的化学物,恰好瓶子里装的药丸,是多种医学镇痛药物的合成物。
这能让枪伤带来的致命疼痛大幅减少,好比医院会往癌症晚期的病人身体里注射大剂量的镇痛剂一样。
将近一分钟后,拔冲僧人急促的呼吸逐渐平稳了下来,他直起了脊背,语气平静又缓慢道:“年纪越大,就越明白,活着,其实就是一场罪恶。世间的每个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为这片土地带来了罪恶。”
叶一诺没有说话。
拔冲僧人伸出手,把袈裟里那张照片拿了出来,浑浊的眼眸睁大了一些,脸上皱起的皮肤像一团深海里的漩涡:“承担罪恶需要勇气,但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接受自己犯下的过错,久而久之,这些罪恶就变成了业果,加持在每个不知悔恨的个体上。他们挣扎,他们自欺,他们说服自己,他们把谎言加持在善良上,以为那些罪恶终归会化成云烟,变成人生中最璀璨的烟火,他们活的自知,活的庆幸,他们……”
叶一诺嘴唇动了动。
拔冲僧人瞳孔逐渐开始放大,这是药丸在刺激大脑皮层了,他的呼吸又一次变得急促了起来,全身上下的器官在完成它们最后的透支使命。
他不再垂眸,而是看向没有一丝阳光的阴沉天空,仿佛望见了照片上那张写满了失落的脸孔。
他说:“可往往嚣张的,罪恶的,都有着似乎无懈可击的理由,我坐在寺庙里,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香客,他们对着偷工减料的佛像述说着罪恶,为自己做出的龌龊事情强行找着理由,以为这些理由能够宽恕自己的罪恶……但归根结底,能自我安慰的都是厚颜无耻的自己,不是佛,不是神,什么也不是。罪恶依旧会存在,业果也是躲不掉的索命链。”
叶一诺叹了口气,说:“这个女孩,被你性侵过,对不对?”
拔冲僧人四肢一僵,然后眼睛里的血丝像蜈蚣一样爬了上来,他举起已经逐渐无力的胳膊,把那张照片塞进了叶一诺手里,用最后剩下的力气,动了动嘴唇。
叶一诺轻轻点头。
拔冲僧人脸上为数不多的血色便如潮水般褪去,刺骨寒冷如尖锐的针,不断透过伤口钻进了他的肺部,他睁着逐渐放大的瞳孔,无数的悔恨和自责化为黑色的光芒,不停闪烁着……唯独不见解脱。
叶一诺伸出手,想帮他闭上眼,让他瞑目,却又缩了回来。
他拿起手上那张染了血的照片,对着那张被阴霾所遍布的脸庞,叹了口气。
从见到这张照片的一瞬间,他的心里就出现了“被性侵”的猜测。因为他曾浏览过无数“性侵案”的卷宗,那种对生活乃至整个人生都绝望到了极点的眼神,是他这辈子都无法用文字所描述出来的痛苦,让他印象深刻。
而这个曾在金三角当了将近十年的卧底,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刻,仍然没有从悔恨中解脱。
就如他自己所说,每个人都会为自己犯下的罪恶找一个开脱的理由,但归根结底,能自我安慰的都是厚颜无耻的内心,穿上袈裟,日日念佛经,又有什么用?
叶一诺并没有因为自己看到一张照片就猜到了一个人内心的秘密而感到庆幸,他只是觉得很不好受,无论是照片上的女孩,还是因为自己要来金三角而害死的拔冲僧人,都让他很不好受。
尽管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景,但一想到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他的内心就不断涌出恐惧感。
没有人喜欢死亡。
叶一诺撑起身子,把装着摇头丸盒子里的木屑用车上的点烟器点燃,然后走下了主驾驶,直到看着这辆车彻底化为一片火海之后,他找了一些沙子,把手上的血洗了个干净,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此时,距离晚上六点还剩三个小时。
叶一诺又走了将近十里路,才回到了芒新市的主街道上。
这里居住的本地人仍然是那副混吃等死的模样,丝毫不知道位于南边的尕将发生了什么,但想必他们也不会太过在意,只要不是那种占山为王,甚至还有私人持枪的毒枭,那些军警怎么都不会抓到他们头上来。
金三角虽然是著名的毒品出口地区,但并不代表这地方就是一个无人问津的荒野田地,恰恰相反,有很多可能在社会上活的不自在的人会跑来这个地方定居,也许他们觉得看着漫山遍野的罂粟花,然后端个椅子坐在马路边给毒贩们火拼捧场,是一件比被老板骂更幸福的事。
叶一诺又回到了之前去过的电话亭,打通了柏头给他的私人电话。
“拔冲僧人死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什么?”
“缅甸的军警来芒新市缉毒,我们被当成毒贩,他中弹死了。”
电话那头仍然沉默了两秒才回道:“像这种行动,每个月都会发生好几次,这是缅甸的特色,只要那边的警察没事干了,就会跑到金三角逛一逛,然后打死几个看不顺眼的毒贩,他们恨极了毒品。”
“你那边进展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