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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掐准庄骥东跑步时间,白钰拨通了他的手机,甫一接通庄骥东便有气无力地说:
“老弟该不会大清早就来笑话我吧?”
白钰明知故问:“笑话什么,去年甸西各项指标挺不错的。”
“总体看挺不错,江省长非划了条线说什么前三季度在白钰同志手里搞的,把第四季度单独拎出来对我考核!”
庄骥东愤愤道,“不管哪家最后一季度总有个统筹安排,而且防止明年追加指标肯定要年终把基数往底下压一点,不晓得江省长真不懂还是装糊涂!毕遵、町水那些家伙也没意思,都抢在去年底提前兑付城投债券,害得我多提几十个亿备付金,财正指标又没能完成,操它奶奶的!”
“去年四季度受集体支付延期影响各家日子都不好过,提前兑付在所难免,不过骥东,我尽管兜里穷得叮当响却没开口,够意思吧?”
“你老弟也算甸西出去的干部,关键时刻也不应该捅我一刀啊是不是?”
白钰暗想合计你就能关键时刻捅我一刀,遂笑道:
“那么骥东市长啊,春节前帮我兑付二十亿可以吧?我就指望那点钱过年了。”
“白市长!老弟!老弟市长!我给你磕头求饶好不好?无论如何不能再提前兑付,不然财正缺口更大,我也撑不住的老弟!哎,实在不行我拉晓晓还有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一起跪下……”
“好啦好啦,明知我心软每次都来这一套,”白钰道,“春节后最迟三月初肯定要兑付的,上电矿业改革真缺钱,到时不能再哭天喊地了。”
“好好好,没说的!”
庄骥东松了口气,不过同为正厅实职领导,他很清楚白钰要是这样好说话的主儿,根本不可能大清早打电话就草草收场,换而言之人家卖了人情肯定要有所回报,不然凭什么放你一马?又不是真的好哥们。
“老弟在上电这边有啥需要我关照的,春节快到了,节后必有一轮人事调整,尽管开口没关系。”庄骥东很识相地说。
这样就上路子了。
白钰笑道:“哎呀骥东市长一说我倒想起个人来,是这样,这段时间我这边的秘书抽调到矿业改革领导小组,缺个帮手很不习惯,突然怀念起甸西时的柴君用起来蛮顺手,准备挖到上电来怎么样?”
“跨市调动要省·委组织部批准,手续没问题吧?”
“省里那头我会想办法。”
“程序打通了,甸西保证一路绿灯。”庄骥东暗想顺手人情不做白不做,反正柴君在甸西也不可能得到重用。
“春节前就过来借用行不行?我正急需人手。”
“行,走正常抽调手续,”提到人手,庄骥东顺势道,“有件事还得向老弟讨主意,还是关于城投债问题……”
“我已不在甸西工作,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白钰假意要挂电话。
庄骥东急道:“老弟老弟,白市长,我是真心实意请教,哪怕不看我的面子也要看甸西几十万老百姓面子吧?”
“唉,我又心软了,”白钰无奈道,“请说吧,或许我能出点主意,或许不能。”
不能不说,庄骥东确实算得上能屈能伸的好汉,低三下四道:
“老弟啊我承认几百亿优质资产从甸宝分割出来是用心良苦,从根本上改善正府负债结构和偿债前景,又激发企业活力让甸宝轻装上阵。可是老弟,金融、债券、股权那些玩意儿我玩不转,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用功学习就能上手,偌大债务摊子搁手边我压力太大了,你看能不能采取变通的办法……”
昨晚白钰和浦滢滢都料到庄骥东必定主动开口提及此事,原因在于白钰虽已不在甸西,但切割资产是他主导下完成的一桩壮举,受到江珞斌为首的省领导肯定。如果不打招呼擅自变动,白钰知道了必定要向省里告状。
“骥东市长想走回头路么?”白钰语气不善地说。
“不会不会,我也舍不得把老弟煞费苦心切出来的优质资产给甸宝,”庄骥东道,“但能不能通过比如说委托、代管、第三方运营等方式呢?浦滢滢那边有资源有路子,劣资产处理得风生水起,感觉专业的事还得交给专业的人去做,你认为呢?”
白钰道:“甸宝不宜接手,否则存在国有资产与私企利益冲突,*、国有资产流失两顶帽子很重的,将来你骥东市长说不清楚,浦滢滢也说不清楚。”
“两个公司两套账,中间建立物理隔离墙……”
“实质呢?”白钰道,“打个比方,浦滢滢对外交易时以打包处理方式,优质资产和劣资产各一半,然后她故意压低优质资产报价以搭配劣资产,表面看总价格差不多,但优质资产卖的劣资产的价格,劣质产卖的优质资产的价格,你以为省领导、审计机关、纪委都是外行,看不出其中玄机?”
经他提醒,庄骥东才意识到此事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沉思片刻道:
“干脆委托给专业的资产处置公司?合同里要求保底金额,盈利点和分成标准,总之与甸宝无关就行了。”
白钰点到为止,淡淡道:“沿海不少地方正府搞这种第三方委托,你不妨过去考察取经,关键在于合同要完善别被人家钻空子。”
龙忠峻又满载而归。
他擅长的套路是挑人多的小酒馆、大排档、茶座等,慢腾腾就着啤酒剥花生,耳朵却竖起来捕捉四周各种八卦趣闻,正府部门附近的话题肯定与领导有关,矿井旁边的八成与承包商、矿长有关,工厂周边则涉及到上下游供应商等等。
光听不算啥,龙忠峻高明之处在于把一鳞半爪、点点滴滴信息筛选加工后填入其信息系统,继而整理成对白钰有价值的情报。
坪山科技打算放弃两个蓝晶石矿源于幕后隐含的交易,“省里市里有人”想以废弃矿井的价格吃下来,其实蓝晶石蕴藏量和纯净度都还可以,国际市场行情也比较坚挺主要省矿石交易中心死死压住采购价。
朔图矿区发生透水事故的氟磷混合矿名堂也不小,最大的问题是承包该矿的信桥氟鑫刚开始并不具备采矿资质,这么低级且明显的漏洞居然混过重重审查也是让人醉了。由于没有资质,其技术和管理都达不到要求,而且操作过程中处处精打细算节省成本,造成如白钰所看到的,巷道与积水区的洞壁太薄等安全隐患,几乎每年都发生事故每次都有死亡,矿工们私下都说九号矿是“死亡矿井”,每天下矿不是工作而是赌命。
但矿工有啥办法呢?分配矿井好比投胎,有的天生富贵命,有的生来就命苦,话说回头在安全系数高的矿井干活就能保证一辈子平平安安吗?也不见得,机率再小总有倒霉鬼。
猫腻最多的要数石塔山和东峰山两大矿区,矿井众多矿脉分布密集质量也处于上乘水平,家大业大底子厚,玩的花样自然也数不胜数。富矿与贫矿;开采年份;安全设备与环保措施;提前退出,等等都是矿区常见套路见怪不怪,还有白钰之前从没听说过的如矿里套矿……
“什么意思?我真没听说过。”白钰忍不住道。
龙忠峻解释道:“西南山区矿资源丰富,品种众多,特殊地段出现矿脉交错叠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现象,一种情况就是勘探时就发现混合在一起,如朔图矿区的氟磷矿;另一种情况钻孔打下去发现铜矿、锡矿、锌矿,挖下去突然碰到别的矿石,怎么办?如果价值低于原矿肯定要如实上报采取相应措施;如果金矿或稀有金属矿呢?那就闷声发大财了!”
“矿工们不是呆子,时间久了难免传出去。”
“我就从大排档矿井技术人员闲谈时听来的,可问题在于,传来传去能传到您白市长耳里吗?”龙忠峻道,“矿区自成体系就是座微型城市,最高长官是管委会书记主任,市区老百姓不会无聊到跑进矿区,矿工、技术人员、工程师也不会到市区,各有各有圈子。通常来说,矿中有矿的情况打点到管委会领导就足够了,矿工嘛懂行的可能猜到些,不懂行的反正是挖矿,挖啥都一样。”
白钰面色冷峻:“不单单这个现象,里面问题很复杂!”
龙忠峻流露钦佩的目光,道:“您想对了,这个现象反过来分析,就存在张冠李戴混水摸鱼的犯罪行为!本来勘探的就是金矿、稀有金属矿,但上报时拿着价值较低的伴生矿采样矿石,这样便能以极低价格承包给关系户,赚取的差价几倍、几十倍甚至上百倍!”
“疯狂的贪婪,愚昧的犯罪!”
白钰道,“必须采取猛烈有效的打击,令敢于火中取栗者付出代价!要在上电、在八个矿区竖起高压线,叫铤而走险者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白市长的态度与我料想一模一样!”龙忠峻竖起大拇指道,“但真正核查的确很困难,这方面专业性太强,但八大矿区哪些人值得信任,哪些人本身就跟利益集团沆瀣一气,目前无法区分。”
白钰微微一笑:“我正好有个思路要跟龙主任探讨,来,泡杯浓茶慢慢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