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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举国欢庆皇帝彻底扫平北方草原威胁的时刻,已经有那么一部分人开始担忧他们未来了。
他们开始怀疑皇帝会携大胜之威做一些他们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而一旦成真,他们的反制手段相当有限。
他们所能依靠的,无非是五经十四家法的垄断地位,还有对社会经济舆论的某种掌控。
这是他们在东汉帝国赖以为生的绝对手段。
但是历史过渡到魏帝国之后,这一切似乎都发生了些许改变。
他们在文化上的垄断地位和在社会经济、政治还有舆论方面的掌控都出了一些问题,变得不那么牢靠。
汉末二十年战火或多或少摧毁了一批士人,摧毁了一批豪强,使得天下局势有了一定的改观,但是这种改观并不牢靠,并且程度有限。
只是郭鹏用了不少手段,让这些改观维持下去,并且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大到了让某些人吃惊的地步。
随后,魏帝国建立了,士人感觉到自己的处境出现了一些变化。
政治上,经济上,还有舆论上,他们都难以和手上掌握大量资源的皇帝对抗。
皇帝手上掌握的资源空前的多,而且被他抓得很死,难以侵犯。
至少在他死掉之前,士人们很难对这部分被郭鹏掌握的东西动手,难以吞噬。
可是这至少也是能看到希望的。
一时被郭鹏掌握,之后还有获取的机会,只要郭鹏死了,后代皇帝没有他那么强力。
但文化上的变动,似乎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若要做官,若要做真正掌握权力的高官,非要通过他们的体系,走五经十四家法不可。
在这个体系下,得不到他们的承认,就休想真正掌握权力走上政坛呼风唤雨,这一点,就算是皇帝也不能改变。
因为你的确没有国家级的人才培养方式,能培养出国家级人才的方式和资源,都在他们手里,皇帝掌握的相当有限。
但是因为【时代需求】,很早以前,皇帝就绕开了他们的体系,自己另外搞了一个体系。
在基层的乡村教人识字,然后通过识字的多少任命村长乡长,让那些泥腿子自己治理自己,管一百多个人,或者三五百人,或者一两千人。
这种等级的官员,并不需要什么太多的本领,不需要明白四书五经六艺。
做得好的,就能被送到太学去,在太学里接受一定程度上的正规教育。
比如五经家法之类的。
但是那个比较少,不占多少比重,因为没什么人愿意去教。
太学的师资资源并不强大,全靠名望很大的当朝吉祥物司徒蔡邕撑门面,勉强招揽了一支教育团队。
这支教育团队完全不入顶级士族们的法眼,他们觉得这些人连他们的私人老师都不如,根本不配教育他们。
所以士人子弟几乎不去太学。
尽管这些太学教师有那么些优秀的被郭鹏任命为五经博士,但是一样不入他们的眼。
太学里三千多名学生,基本上就是寒门子弟和黎庶子弟,在士人们看来,这就是一群泥腿子土包子在自娱自乐,圈地自萌。
但是也有一些士人注意到,太学里教的东西不一般。
这支教育团队会把一些五经要义传授给太学内的寒门子弟和黎庶子弟,但是绝对不是主要的,经义之类的东西只是让他们知道,仅此而已。
除此之外,主要的教学内容是算术,是水利工程和农业,是如何与黎庶农户打交道,如何防治各种灾害之类的。
太学里走的是偏向现实化的教育,完全打算把这些人培养成干练的基层官员、办事官员,并没有想着从中培养出多少文学经学大家。
皇帝不要他们做文章,不要他们能掌握多少经义,甚至不会教他们什么叫微言大义,只让他们知道一些先贤说过的话,然后就开始教他们如何治理一村一乡一县之地。
准确的说,皇帝没打算培养什么高级官员,没想着培养国家级别的人才,只是打算培养一批中低级官员,让他们在地方基层做官,把持地方。
至于中央高层,皇帝似乎并不在意,依然让察举制自行其是。
太学每年都会有好几百人进,也有好几百人出,延德四年的时候,更有一千多人进,五百多人出,他们都去地方官府充实官员团队了。
这是郭鹏有底气对地方基层官吏进行大规模反腐的原因,因为他有足够的基层人手可以填补,杀掉几百名低级官吏不在话下。
这些人没有士人们看重的本钱,没读过经书,不懂经义,无法步入帝国高层掌握重要的权力,却有治理地方发展农业生产的本领,做得好的,基本上可以稳定一县之地。
有些士人对此不以为然。
他们觉得这帮泥腿子连微言大义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根本不要提向上走,永远也不会成为高等人。
但是有些脑袋较为清醒的士人却提出,皇帝治理国家基层并不需要微言大义,只要这些人懂得农业生产和灾害防治就够了。
皇帝没打算培养高等级人才,只打算培养一些基层人才,帮他掌控好基层,至于什么微言大义的,皇帝根本不在意。
这不是什么好的趋势。
这体现了皇帝的某种思想,某种理政思路。
可是大部分士人依然不在意。
皇帝不要微言大义,我们要,皇帝不培养国家级人才,我们培养。
要想在中央政府里站稳脚跟,你看他要不要学五经十四家法,你看他要不要懂什么叫微言大义。
不经过我们掌握的高等统治知识的教育,你看他们能不能学会怎么制定国策,怎么把握一个国家的政策方向。
一县之才就能治理国家?
这的确是现实。
太学的这种培育模式很难培养出国家级别的人才,除非他自己家已经身居高位,自己有自己的高级官员教育模式,比如现在的那批寒门高官。
否则,就只能期待自己天赋异禀了。
若是不走举孝廉的路途,要是没有后台的话,就别想进中央了。
这样一来,魏帝国的高级官员和低级官员的选拔系统似乎就此变为两条互不干扰的平行线。
士人玩士人的,其他人就在基层玩自己的,彼此之间永远也不可能重合,互不干扰。
这在以前是完全没有的事情。
头脑清醒的部分士人提出,这可能会造成他们的根基不稳,一旦他们和地方基层完全割裂开来,可能会发生某些意想不到的可怕的事情。
但是大部分人嘲笑这种看法。
他们说我们的根基是五经十四家法,是断句,是本来没有但为了垄断硬生生搞出来的不知所云的微言大义。
或许先贤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的每一个字里居然能有那么多意思。
但是不要紧,他们已经死了,活着的我们说这是,那这就是。
谁管先贤?
越难,越玄,越艰难生涩难以理解,那就越方便我们的垄断。
我们是清高的上流。
而那些泥腿子,就是成天在下面打滚的下流人等,这种局面永远也不会改变。
上流和下流,永远也不会合流!
延德五年的这场战争结束之前,这种局面看起来的确是不会改变。
可是这场战争结束之后,这种局面就已经被打破了。
第一批担任县令的黎庶出身的官员出现了。
这是皇帝越过朝廷直接任命的,动用的是郭某人经过战争大胜之后威力加强的至高无上的皇权,没人敢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