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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雨诗幽幽道:“你对常夫子很熟啊……”
“其实也不算熟,主要这人有点意思,印象深刻。”沈丽丽笑着反问道,“你不也印象深刻么?见了一次面就和我打听了这么多?”
程雨诗有些不好意思:她确实见了一次面,但两人在书店呆了大半个下午,还一起喝了冷饮,时间远不是“一面”所能轻易概括的。
她轻轻问:“你最近有空来书店看书么?”
“最近没空,我这两天在看谭浩强的《C程序设计》,有几个程序要编,再过几天我要出门玩一趟,我爸单位组织了疗养,他说带我去。”沈丽丽笑道,“你让常夫子陪你看吧……比起沈飞,我觉得还是常夫子可爱一点。”
听到沈飞这个名字,程雨诗的眉头就不自觉皱了起来,冷冷道:“我和他没关系。”
沈丽丽叹了口气,缓缓道:“沈飞报了同济,我知道沪江离上海财经不远,问题是同济离上海财经也不远……虽然他分数完全可以去科大,可就是选了上海,可见对你雨诗念念不忘啊。”
程雨诗不吭声了。
沈丽丽知道她有点不高兴,便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事了。你都要读大学的人了,要豁达一点,不要小气吧唧、扭扭捏捏的,你爸妈能管你一时,还能管你一世啊!常夫子虽然油嘴滑舌说什么生活所迫,但生活确实会让人成长,你也要学着长大啊……”
“我知道了。”
“对了,最近我在上网,有个很好玩的软件ICQ,你要不要试一下?”
“ICQ?游戏么?”程雨诗道,“我对游戏兴趣不大,顶多玩一下大富翁。”
沈丽丽兴致勃勃道:“不是游戏,是聊天的……”
“新的聊天论坛?”程雨诗忽然也来了兴趣,“去年你给我说的那个……真不错,可是后来学习忙,就没看了。”
1997年,中国互联网还处于躁动时代,后来闻名天下的网络巨头,此时或是没有成立,或是压根还没什么名气,关于信息高速公路这个名词,中国人更多是从美国总统克林顿口中听到的,中文网络世界最早的霸主是瀛海威,甚至一度让人以为上瀛海威就等于上网。
但由于瀛海威自己作死,屡屡摆出脸难看、话难听的架势,此时已从霸主位置上衰落下去,1997年名声大噪的是四通利方(后来发展为新浪),主要得益于老榕在其体育论坛上写了《大连金州不相信眼泪》的文章,描绘了10强赛中国队的失利。
沈丽丽作为球迷,在身为电力工程师的父亲的影响下,很快见到了这篇文章,然后推荐给几个有电脑的同学,程雨诗虽然对足球没什么兴趣,但对文章有一定感触,认为一个非球迷也看出其中的真情实感及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悲壮。
对程雨诗而言,恨铁不成钢这个词语最生动的注解就是这篇《大连金州不相信眼泪》。
她不是电脑爱好者,对聊天的印象更多还停留在聊天室里,尤其是陌生人之间在网络碰面常见的问话,第一句是Hello 或者Hi,然后下一句,你是GG还是MM?
“不是论坛,不过聊天方式和论坛有一点点像。”沈丽丽兴致勃勃地比划道,“这么说吧,虽然外国人管这个软件叫网络寻呼机,但其实我觉得有点儿像电话机,不同的是传输通过网络变成的文字信号,我在网络这头,你在网络那头……我们可以打字聊天。”
“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呢?”
“市内电话你随便打,外地长途你也随便打么?”沈丽丽笑道,“等我去了北京,你在上海,咱们用这个联系就更方便了,对了,还可以加陌生人作为好友,你也不知道他是谁,他也不知道你是谁,大家互相聊聊天,有意思就聊,没意思就不理他……打电话能这样随便么?还有,ICQ上还有老外,你能有几个跨国长途?”
“这……”程雨诗想了想,“好像有点意思,我也试试看吧。”
“对了,如果看到常夫子,也让他下个软件,大家一起聊聊,我知道他对电脑很感兴趣,好多游戏都是他和我说的。”
“难怪你和男生聊得来。”
“男生没那么多婆婆妈妈的,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不像你程大小姐,让你出来玩太阳晒了不行,下雨不行,热了不行、冷了不行,阴天心情不好还不行……”
“胡说,我哪有这么娇气,我只是想安安静静看书而已,不喜欢闹腾。”
“是,我知道,在你眼中,女孩子不该和男生去打游戏,不该去打台球,不该去玩足球、看足球,更别提一起喝酒看录像唱卡拉OK了……可我爸其实都不管这些,他钓鱼、抓山鸡都带我去的。再说也没影响学习啊……”
“抽烟你爸也不管?”
“嘘……”沈丽丽压低声音,“我已几乎不抽了,我又不是烟鬼,只单纯觉得好玩而已。不许说这件事,再说我打死你!”
刚才还好端端的,一说到要害,张牙舞爪那一面马上暴露出来。
两人又说了一嘴,差不多电话听筒都开始烫了才放下。
放下听筒的程雨诗一边想着刚才的对话,一边回忆下午和常天浩的见面,忽然想:对,明天如果碰到他,就把常夫子拉去ICQ网络聊天,看他怎么侃,他要说就得多打字,打字也能累死他——叫他逞能!
第二天程雨诗又兴冲冲去了新华书店,看了大半上午不见常天浩来,不禁有些怅然若失,这人,说没空真没空?
要不要给他打个传呼呢?
刚涌起这念头,她马上就自我否定:不要!我又不求他陪我看,我自己不会看呐!
又差不多过了20几分钟,实在是百无聊赖,她决定走了,忽然那熟悉的身影就过来了,一边招手示意,一边连连抱歉:“程程,程程,不好意思,我来晚了,来晚了……来来来,冰镇酸梅汤,要不要喝一点?”
程雨诗本来想发脾气,后来又觉得没道理:人家已经说了在打工不能时时刻刻候着,再说已表示道歉说来晚了,还待怎么样?况且,萍水相逢、非亲非故、连同学都不是,凭什么不高兴?
至于叫程程这件事,她已被开导通了:一个名字嘛,至于这么小气?
她面带微笑道:“没有啦,你有事忙我知道的,反正我也是瞎转悠,今天碰不上,明天总能碰上,你这么大个活人,不可能天天不来吧?”
这是怪我咯?
常天浩心里想着,面上不动声色递过去了一本书:“其他随便翻了翻,觉得这本书可能对你来说有点意思……”
程雨诗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仔细一看是《菊与刀》。
“这本书写什么?”
“这是美国学者鲁思·本尼迪克特撰写的,关于美国人对东瀛人的看法,描绘了大和民族好战而祥和,黩武而好美,傲慢而尚礼,呆板而善变,驯服而倔强,忠贞而叛逆,勇敢而懦弱,保守而喜新等特点并进行了文化解构,充满矛盾色彩,他说东瀛是耻感文化,美国是罪感文化,我觉得非常有道理。看完这本书,能摆脱我们教科书、电视、电影里对东瀛人认识的那种刻板、机械与脸谱化……”常天浩道,“他们在你眼里是不是又蠢又笨又无能还特别凶残?”
“差不多吧,鬼子嘛……”
“就是这种又蠢又笨又无能的鬼子,甲午战争揍得我大清鼻青眼肿,抗日战争又打得我们匍匐在地,说东瀛人又蠢又笨又无能,中国人是什么呢?等而下之?次而再次?”
“这……”程雨诗说不上来了,她感觉自己传统形成的世界观正在被颠覆:常夫子这次没有掉书袋,但用了个显而易见的反诘,就让人陷入了逻辑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