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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卷记载,静山伯对钧瓷花瓶势在必得,但所谓‘家有万贯,不如钧瓷一件’,这花瓶极珍贵,静山伯府在外人看来是豪门大族,但这几十年,静山伯府一直在走下坡路,银钱紧缺,入不敷出。
若是要买下花瓶,公中的银钱恐怕要被消耗掉七七八八,到时府中必然更拮据。
朝廷法度森严,陛下治下严谨,京城乃是天子脚下,勋贵大族也不可仗势欺人,静山伯想以势压人,夺这钧瓷花瓶,势必不能。
就在戚寻发愁时,身边的小厮便给他出了个主意,先出钱把花瓶买下,再请人想个主意将他们花的那笔钱骗回来。
说白了,就是利用冯家珠宝行对名声的极度看重,一旦传出冯家卖赝品的消息,那损失可就不只是几十根大黄鱼的结果,冯家百年招牌都有可能毁于一旦,还会影响他们布局京城的大势。
如此,便是冯老爷心中觉得有诈,他也不敢赌。
毕竟这里是京城,冯家再富,也是商户,静山伯府却是官家,天然不平等。
这也是当下骗子们的拿手好戏。
不过静山伯府竟做出这等事,皇城司也调查明白了,看来,这座府邸的繁花锦绣,大约支撑不了太久。
杨玉英看过案宗,把东西塞回匣子里收好,洗漱过后便躺下睡去。
一夜浅眠,第二日一大早,杨玉英还没起身,就觉得外头安静的厉害。
莲莲本身是皇城司的探子出身,他们这些探子,高调时风采迫人,若想低调,便如身边随意可拾取的一块石,一棵草,绝不引人瞩目。
所以她没动静,杨玉英很能理解。
可翠星和春梅两个丫头,却都是闲不住的活泼性情,两个人一直在西跨院做活,平日里清闲,也不像别处的下人多少要卷入些勾心斗角的麻烦,自来随性,没那么多的规矩,平日里杨玉英还没起身,她们就窸窸窣窣地忙活自己的事,说话声能轻易地惊扰美梦。
杨玉英坐起身,向外瞟了一眼,就见两个丫头立在门口也不吭声,俱是愁眉苦脸的模样。
“你们俩犯了事,被扣了工钱?”
翠星和春梅不说话。
莲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屋子里,一边准备热水给杨玉英洗漱,一边道:“今天他们听杏儿丫头说,昨天有个野道士半路上拦下时公子,说他红鸾星略动,应是最近有喜,但又撞了煞,会遇灾变,喜事变丧事,若想解,只有男另娶,女另嫁一条路。”
翠星和春梅挤眉弄眼,拼命使眼色。
莲莲偏偏说话平铺直叙,一点也不见拐弯。
“时公子根本不信那些,连理会都不曾便去了。”
翠星连忙进门,挤开莲莲,急声道:“我的好小姐,虽说时公子不信,可您瞧瞧,咱家这门婚事那是一波三折,真让人头疼。这可如何是好。”
杨玉英顿时忍不住笑出声。
屋里俩丫头简直以为她疯了,满脸惊恐。
事实上,这还不算完。
杨玉英去了族学,人还没进门,里面几个小姑娘,小公子就匆匆拦住她,急声道:“长宁郡主从林州回来了。”
戚芳龄更是神色焦虑:“傅姐姐,你莫不如,先躲一躲?”
说起这长宁郡主,却是在京城贵女圈子里相当了不得的人物,也有些另类。
她是平山王之女,平山王世代镇守林州,十五年前,林州民乱,平山王力战殉城,王妃中箭不幸身亡。
平山王世子也在那场战乱中夭折,如今只剩下一女,便是长宁。
陛下本想收养她于宫中,只是长宁郡主性子有些跋扈,在宫里实在不能适应,陛下既不好让功臣之后天天因为宫规受罚,也不好让自家的儿子,女儿,还有兄弟们家的孩子们受欺负,受委屈,那可是天之骄子,谁乐意伏低做小?
便将她托付给心腹大臣,前任礼部尚书况大人抚育。
况家几房,有一十六个男孩儿,并无一女,抚养长宁,到也尽心竭力,也许是和宫里的环境比,外头大臣家到底松快些,长宁郡主总算没有继续大闹天宫。
说来况家和时家是邻居,虽然况尚书做了好些年的礼部尚书,时家又是土匪出身,两家乍看颇为不搭调,但相处日久,到是关系挺融洽。
长宁也时常和时家两兄妹来往,跋扈性子从不在时家使,如是许多年,两家的孩子也算是青梅竹马。
人人都看出来,长宁对时修远很不一般。唯独在这位时公子面前,温柔小意,像个女孩儿。
长宁郡主虽然父母双亡,但平山王在林州的势力不小,如今人脉多集中于长宁手上,她这个孤女,可和一般的孤女不同。
何况她还是况家的养女。
况家看似低调,子孙除了大公子人在禁军,三公子在翰林院外,其他公子都在地方上任职,可是他们子孙繁茂,整个大顺各大州府,都有他们家的人脉。
一家人整整齐齐,皆在朝廷为官,这样的人家,谁也不敢小觑。
所以长宁的心思,便是时家的人知道,也没有刻意去阻拦。
时夫人到不是对长宁特别满意,她手里握着个出色的儿子,而且在她心中,儿子已经出众到能上月宫攀折仙女的地步,她对儿媳妇挑剔的紧,一心为儿子选一世间最好的女子来配。
不光要家世背景,要德容言功,还要儿子喜欢,她也喜欢。
长宁只是备选之一罢了。
“香香!”
戚芳龄一急,又直呼闺名,让身边的嬷嬷听见,恐怕又是一通数落。
“你可别不放在心上,在京城,就是公主也不敢惹她,人家凶得很呢。她去年刚和几个小皇孙打了一架,把小皇孙都打哭了,最后也就是不轻不重地被罚闭门思过一月,长宁郡主早就放下话来,谁想打时公子的主意,也不是不行,就是要让她看到决心,过了她那一关。”
一提起这个,戚芳龄忍不住咋舌,“她是真打人,一言不合就动鞭子,按照她自己的说法,她是将门女儿,不玩虚的,谁拳头大,谁就能说话,偏她这样的身份……哎!”
戚芳龄愁了好几日,杨玉英却是安安分分待在府里,清闲的不行,不出门也没遇到任何麻烦,她刚放松一点,梁氏就很无奈地递过来一张帖子。
帖子正是长宁郡主下的,只是铁画银钩的一行大字——天下宝物,欲得者众,唯大智慧,大德行,大气运者,可得。今汝与吾争心中至宝,汝有大智慧?大德行?或是大气运?吾欲察之,请于明日午时,荟萃楼一见。
戚芳龄:“啊?”
梁氏也很无奈,欲笑又不好笑:“现在这些孩子们,当真是,真是……大胆。”
她们那时候,便是听别人提起未来夫婿之类的事,也要脸红,哪里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说什么争夫的话!
现在世道到底是不大一样了。
戚芳龄又是羞又是气,张了半天嘴说不出话,心下觉得古怪的紧。
杨玉英眨眨眼,把帖子递给丫鬟:“送去给时公子。”
丫鬟愣了下。
杨玉英笑道:“快去,人家要争的是时公子这个宝贝,自然需得让时公子自己决定,要不要让郡主娘娘争,我们是外人,还是莫要乱掺和。”
众人:“……”
却说,静山伯府的下人,当真把帖子一路送到刑部去。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时修远拿到帖子看了一眼,脸色登时一黑,更倒霉的是邹词这厮也在,也看见了。
“……哈哈哈哈哈!时修远你是天下至宝啊!”
时修远:“……”
看来长宁这些年,书是真没好好读。这都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肚子里的诗书莫不是都喂了狗?
荟萃楼之约,杨玉英自然是没去。
听说时修远亲自赶过去,捡走了长宁郡主。
“傅姐姐,你可真厉害。”
族学里一群小孩儿听闻这结果,对杨玉英简直是高山仰止。
“你们还看热闹,长宁郡主丢了这么大一脸,她肯罢休才怪!傅姐姐,你就瞧着吧,以我对这位郡主的了解,她绝不肯吃这样的亏。”
戚芳龄长叹。
杨玉英对这类少男少女们复杂的小心思,都是视若罔闻,她这几天有点忙,忙着找林官。
夏志明见了她就学锯嘴葫芦,邹掌事等人寻不到,她只通过皇城司内部的消息网络,各种旁敲侧击地打探那家伙的下落。
杨玉英也是学过守则的人,自然知道一个皇城司探子消失,那最好不要乱去打听,哪怕是在内部,也是不该问的不去问,不该想的不去想,才是最好应对。
她使唤内部消息渠道,也没有直接说自己的目的。
但她还是从各种线索查得,林官是从一年多前开始,就暗地里关注静山伯府的消息,先后曾派出四位密探进入伯府。
杨玉英查过相关的文档记录,结果一眼就看出这些文档被人改过,应该说是被夏志明改过。
他们三人一个书院读书,又一起在皇城司培训,彼此之间再熟悉不过,夏志明就是模仿对方的笔迹,改变自己的习惯,一些下意识的小动作依旧改不了。
改过的文档里什么重要内容都没有,只写着例行调查,记录了些小事,也有比较严重的,比如静山伯戚寻曾得了疯病,发起疯来甚至暴打过妻子。
杨玉英看到这类记载,都觉得不可思议。
静山伯戚寻并无妾侍,早年无子女也没纳过妾。两子一女皆为发妻所出,小女儿戚芳龄,甚至是年过四旬才有的,堪称晚来得女,虽然伯夫人这些年吃斋念佛,可谁也不曾怀疑过他们二老的感情。
杨玉英在伯府闲了几日,这天天气不错,戚芳龄闹着要去打新首饰,她便与小姑娘同去,正好也把手里按了几天的文档还回皇城司。
若是再不还,替她调文档的探子怕是要哭了。
“听说最近百宝阁新来了一批舶来品,西式的钗环和咱们的不同,手工是粗些,可也别有趣味,不如买一些看看?”
戚芳龄摆弄手指头计算要买什么,算了半天鼓了鼓脸,“这个月的月例又要拖到下月去,大嫂嫂说,家里这几年庄子上的出息几乎没有,账上有些不宽裕,我都半年多没添新首饰了!”
杨玉英轻笑:“说起西式的首饰,我到知道个地处,物美价廉,不如带你去瞧瞧?”
到底是年轻女孩儿,一说起这个,顿时高兴起来。
杨玉英领着她上了车,向后瞥一眼,眉眼间就染上些许冷意。
戚芳龄一回头,正好对上杨玉英的侧脸,轻轻眨了眨眼睛,不禁带出一点怯意,小声道:“姐姐?”
就在这一刹那,她感觉眼前的傅姐姐,和她印象中的傅姐姐有巨大的差别,好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宝剑。
杨玉英回神到被小姑娘给逗笑了。
这丫头对她总是一通乱喊,平时喊傅姐姐,偶尔忘了就喊香香,撒娇的时候喊香香姐,这回害怕,叫得可真亲热。
“到了。”
杨玉英下巴向前一点,戚芳龄探头出去,就看到青灰色小巷子口处,有一小小的门脸,门前隔着两尊半人高的铜狮子,煞是威武,也有些凶。
“怎么连个招牌也没有?”
戚芳龄咕哝了句,但杨玉英推开门,撩开帘子,让她一进屋,小姑娘顿时忘了一切。
巨大的架子上无数精美的首饰,珠光宝气,瑰丽的光芒甚至晃得人不敢睁眼。
杨玉英使了个眼色,里头就有两位身量高挑,容貌端庄秀美的姑娘招待戚芳龄过去,她笑了笑,随手从袖子里摸出一卷书册,很随意地扔过去。
掌柜的那张清秀端正的脸上顿时露出喜色:“姑奶奶,您可吓死卑职了。”
杨玉英是当着他的面,拿个胡萝卜刻了林大人的私章,盖上就要调林大人归总的文档,他一时也不知这合不合规矩!
按照皇城司的规矩,认章不认人,杨大人刻的章肯定是分毫不差,任谁也不敢说它假,可它就是拿萝卜刻的,而且那个蘸了朱砂的萝卜,还让自己给一口口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