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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曦啊,有个事得跟你商量下。”胡介民少有的客气起来。
这令他很诧异,从认识胡总那天起,这个身材高大的东北汉子说话,一贯是直来直往,张嘴要是不带几个脏字,那简直就不是他了。
之前都盛传,如果有一天胡总跟你客客气气的说话,那就是距离倒霉不远了,该不会真应验了吧?再联想到刚刚那声沉重的叹息,一种不祥之感油然而生,心里不由得忐忑起来。
“胡总,您可别这么跟我说话,还是骂上几句吧,不然心里没底儿。”他笑着道。
胡介民又轻轻叹了口气,沉吟良久,这才支吾着说道:“是这样,昨天我和启明一直聊到后半夜,他说了很多,有些事我也不方便告诉你,总之,北方集团的此次收购非常复杂,涉及到诸多方面,实在是个很难缠的问题,回到宾馆,我几乎一夜没睡,翻来覆去的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把抵制收购的事.......嗯......暂时先放一放。”
他的脑袋嗡的一声,整个人都呆住了,好半天,才缓过神儿来,连忙问道:“胡总,您所说的暂时放一放,有具体的时间吗?”
听筒里又没了声音。
足足过了半分钟,这才听胡介民无奈的道:“暂时......没有具体时间,或者说,要看局势的发展再做决定。”
他很茫然,犹如置身于五里雾中,辨不清方向,甚至连思维都有点混乱了。
见他默不作声,胡介民又用低沉的声音继续道:“还有,这个......北京评估机构的人已经到了吧,你一会跟负责人打个招呼,让他们先回去吧,毕竟咱们违约在先,好好跟人家商量,该赔偿就赔偿,所有的费用你先垫上,过几天,我把钱转给你。”
他怔怔的站着,茫然的点了下头。
“我说话你听到了吗?”见他这边一点动静没有,胡介民追问了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只是点头而没吱声,于是连忙说道:“我听着呢,您还有什么指示?”
“没有了......”胡介民喃喃的道:“陈曦啊,这件事......我......我应该向你道歉。”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胡介民的意思已经非常清楚了,他放弃了。
去省城之前,还豪情万丈、信誓旦旦,可就这么一晚上的时间,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实在是颠覆了陈曦对他的认知。
或许真如马占江反复强调的,本次收购得到了省领导的高度重视,这个省领导,应该指的就是黄启明,本以为是拉大旗做虎皮,可现在看来,连一贯作风强悍的胡介民都服软了,足见此言非虚啊。
向北到底有多大能量,连全省一把手都能摆弄得溜溜转呢!
“您不用道歉的,我能理解。”无论如何,他对胡介民还是充满敬畏的,于是很小心的回了句。
胡介民又叹了口气,短短几分钟,已经是第三次了。
“陈曦啊,过去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其实人在官场,更是如此啊,有些事,我也有苦难言啊,但愿你能理解我,不过,我确实应该道歉,毕竟把大家都动员起来了,前期做了大量的工作,也得罪了这么多人,可我却半路掉链子了,说实话,活了大半辈子,我第一次感觉人都矮了半截,实在是太他娘的丢人了。”
“没事,工作是我们应该做的,至于得罪几个鸟人,就更无所谓了,放心吧,我一切听您的安排。”他平静的说道。
“好吧,那就先这样,有事再联系。”胡介民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没动,就一直那么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脑子里一片空白,思维都似乎停顿了。
真就这么放弃了吗?他默默的想。如果从个人利益的角度出发,华阳是否被北方集团收购,其实对他的影响并不大。以他目前的业务能力,在任何一家施工单位,都会谋到一个不错的职位。而且,他即将正式成为顾兆峰的女婿,有了这个光环,放眼整个平阳,谠政工商,任何一家单位,只要他想去,应该都是一路绿灯,恭恭敬敬的待若上宾。
可是.......
可是,体育馆里热情洋溢的掌声却在他的耳边长久的回响着,挥之不去、欲罢不能。还有那一双双充满信任的眼睛,仿佛都死死的钉在他的心头,令他有点喘不上气儿。
他忽然想到了吴迪,那个嫉恶如仇、叱咤风云的黑铁塔,被向北从刑侦一线踢到了培训中心,可那双铃铛大的眼睛里,所迸发出的却还是同样的执着。
正义也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这句话从黑铁塔口中说出,是那么的铿锵有力,摄人心魄,如果是他在我的位置上,会怎样选择呢?
他肯定不会放弃,而我呢?我现在正在打算放弃,因为最尊敬的领导胡总放弃了,所以......
这好像不该成为理由,准确的说,我之所以要抵制北方集团的收购,并非出于胡介民的好恶,而是我自己的选择。既然如此,胡总如何选择,又与我何干?
这样想着,猛得坐直了身子,拿起手机,直接拨通了胡介民的电话。
电话只响了一声,胡介民便接了起来。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听筒里传来胡介民低沉的声音:“是北京评估机构要的费用太高吧?那帮家伙是出了名的黑。”
“不是,我还没跟他们说。”他平静的道:“而且,也不打算跟他们说了,老孟已经安排妥了,下午他们就开始工作,力争十天之内出评估报告。”
胡介民似乎没完全听懂他的意思,还是苦笑着道:“这样吧,既然话已经说出去了,那就我跟他们谈吧,估计应该能给我这个面子的,实在不行,我就厚着脸皮,再给他们在平阳联系点别的业务。”
“不,您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是,这件事由我来做,我刚刚想,黄启明有难处,您也有难处,但向北真要把华阳吞并了,三千多名职工中的绝大多数人,可能难处更大,而我无所谓,成也好,败也罢,我都照样过自己的日子,所以,这项工作还是由我继续承担吧,即便斗不过向北,但至少我做了,没有辜负大家对我的信任。”
胡介民这才彻底弄懂了他的意思,惊得半晌无语,最后喃喃的说道:“陈曦啊陈曦,你的这番话,真是让我情何以堪、无地自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