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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紫英转过身来,“方叔,我的确想去做一些事情,朝廷的状况我们都能看到,状况不好,我很想迅速做成许多事情,像开海只是其中一项,但我也知道急于求成只会适得其反,我一人之力也难以实现,……”
“紫英,这正是我与君豫他们想要和你说的。”方有度目光中多了几分坚持,“我们都知道你有很大的一盘棋和规划,我们都很想帮你,而且从你之前流露出来的一些想法我们也都知晓,也很认可,但如果你不能把这些想法和规划告诉我们,我们又怎么能帮你呢?”
冯紫英一时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方有度语气更见诚挚,“我记得众人拾柴火焰高是你给我说过的一句话,还有一句话叫一人计短众人计长,除非你觉得我们这些人不会赞同你的想法做法,否则又有什么不能告诉我们呢?”
冯紫英苦笑,“方叔,你这个话可太大了,让我不得不回应了。嗯,我的确有一些想法,但是还不太成熟,而且你也知道我们现在实际上还没有真正敲定自己的仕途落足点,要等到明年观政期满才会有结果,加上也还有一些其他原因,所以我也一直在斟酌,……”
方有度摇头,不认同冯紫英的观点:“紫英,不成熟意味着这些想法还处于一个酝酿阶段,我相信我们青檀书院出来的同学,大部分人应该是有着相似的一些想法观点,包括你提到的当前朝廷面临的困境和地方上种种弊端,如何来解决和改变,你也说过需要我们这一代人这一辈人来实现,但首先我们就应当要把看法想法先实现一个统一,最起码要达到基本一致,如果没有这个基础,那么要实现我们所希望的朝廷和地方更好,就不可能。”
冯紫英明白方有度的意思,点点头,“方叔,你的意思是哪怕是不成熟的想法观点,也应该提出来,让大家进行讨论酝酿,共同来探讨?”
“对!”方有度目光炯炯,“咱们这一科里,都知道你是天才,连君豫都对你很佩服,大章、梦章、克繇、鹿友、非熊他们个个都是不服人的,但对你不也一样服气?外边儿的,杨嗣昌那么牛气,黄尊素自命不凡,侯恂强项,但我看他们谈及你,也是要礼让几分的,那你又有什么好担心的?难道还怕我们这些人和你格格不入?还是怕我们中哪一位抢了你风头?我看你身边有几个人是在帮你做事,但是他们是做具体事,而非大道,……”
这个方有度!
冯紫英心中也是忍不住感慨。
观察力倒是挺强,注意到了汪文言、曹煜和段喜贵、贾琏这些人在帮自己做事,但是他也认为这些人只能帮自己做一些无法拿上台面的事情,比如海通银庄,他所谓的大道大概就是要从朝廷政策层面来改变或者实现的东西吧。
不过方有度也没想一想,就算是自己这帮人能聚合在一起,难道就能对朝廷大道起到多大改变作用了么?
看看齐永泰、官应震这些师尊辈的都尚未在朝廷中占据到主导地位,遑论自己这些小字辈?
而且冯紫英相信一旦自己这些人聚合起来,那么很多观点上的矛盾差异就会慢慢显现出来,而且更为关键的未必与如齐永泰、官应震他们的观点一致,那种情况下,这帮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学子们有愿意妥协的这份觉悟么?
政治就是妥协,古往今来,无不如此,不明白这一点的,都很难做成事情,前世中仕途上打滚几十年的冯紫英早已经有了这份觉悟,但是像方有度他们能有这份觉悟么?
但方有度所说的也没错,如果能够让他们也参与整个酝酿探讨过程,无疑能够更好的加强这一干人的凝聚力和向心力,同时也能让他们日后更有力的推动这些观点意见乃至在朝廷中形成政策的推动力度。
当然,这里边要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自己需要牢牢把握住整个思想派系的方向,同时牢牢掌握整个团体的主导权,做不到这一点,冯紫英宁肯缓一缓,让某些东西更成熟,或者说用一些事情范例的成功来强化自己的地位和威信。
“方叔,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倒是我有些狭隘了。”冯紫英想了一想才道:“我会整理一下我的一些想法来供大家参考斟酌,也欢迎大家探讨,不过我要先提醒一下,我的一些想法可能在很多人看来是离经叛道,或者有些偏激,另外也未必符合现在朝廷的一些政策,所以要有这个思想准备,但我也想理不辨不明,终归能找到共同点,求同存异我们总能做到吧?”
方有度笑了起来,“紫英,你要相信你自己嘛,在青檀书院,除了伯雅,就是你年龄最小,但是谁都知道你主意最正,大家也都认可你,怎么现在几年下来,你走南闯北,声誉日隆,见识更多,反倒是越发谨慎谦虚了呢?”
冯紫英笑了笑,却不多解释。
书院的情况能和进入仕途之后一样么?
像韩敬,早已经和大家分道扬镳,像一度走得很近的许獬,也是渐行渐远,如果从一开始的一些基本世界观价值观就有差异,再涉及到利益,那便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很难走到一起了。
见冯紫英不欲多说,而自己也终于成功劝服了冯紫英,方有度也不多言了。
之所以让方有度来起这个头,一干人也是考虑过的。
练国事是比冯紫英更早的修撰,而且是状元出身,虽然和冯紫英关系也很密切,但大家担心会让冯紫英有不适应。
像其他几人都自觉没有这份口才说服冯紫英,或者和冯紫英私人关系不算太密切,只有方有度和冯紫英私人关系密切,而且春闱中三甲末尾,加之口才也好,所以他才是最好的说客。
准确的说,这不算游说,而更像是一种主动靠拢和“要求组织接纳”。
冯紫英能感受到一些这种态度,这也让他心里多了几分安慰,起码这一批人都还是希望大周更好,朝廷更好,有了这样一个基础,许多事情才能做下去,才能探讨下去。
“冯大人,恭喜。”庄立民的到来让冯紫英有些意外,从广东为自己婚事亲自赶到京师城,这可有点儿人情大了。
“庄先生,太客气了,让冯某有些汗颜啊,劳您大驾,……”冯紫英抬手示意,看庄立民的眼神应该是有话要和自己说。
“冯大人年少有为,此番婚事,庄某自然是要来一趟的。”庄立民点点头,冯紫英干脆把他引入中院书房,这里除了冯紫英一干同学亲友外,基本上不接待外人的,但是庄立民比较特殊。
“那就太感谢了。”冯紫英示意对方入座,“我父亲已经来信了,三千鸟铳他已经收到了货,水准果真不差,庄先生你们也要努力啊。”
“冯大人,倭人鸟铳师承制作技术师承佛郎机人,而且在制作历史上也早于我们,而且倭人历来习用鸟铳,远胜弓箭,尤其是尽十年来,据庄某所知,在各大名和将军麾下军中普及率日益提高,……”
庄立民说话素来干脆利索,绝不拖泥带水,这也是冯紫英很欣赏的。
“那佛山这边火铳主要和倭人所生产的鸟铳差距在哪里?”冯紫英问了一个关键问题。
虽然现在还看不出倭人有大规模介入大周战事的迹象,但是几年前倭寇间谍渗入白莲教中还是让冯紫英大为警惕。
历史已经出现了一些偏差,就像自己父亲来信一样,由于他出任蓟辽总督第一时间就把舒尔哈齐父子拉拢过来,现在舒尔哈齐和其长子阿尔通阿、儿子阿敏、三子扎萨克图已经获得了辽东军镇的护卫,从努尔哈赤手中挣脱出来,活了下来。
虽然手中军队就和部众尚少,远无法和努尔哈赤抗衡,但是这却是一个非常好的迹象。
历史上冯紫英有印象,除了舒尔哈齐的儿子阿敏侥幸被努尔哈赤绕了性命外,舒尔哈齐和阿尔通阿和扎萨克图都是被努尔哈赤给灭杀了的,对于这等可能对建州女真造成分裂的,哪怕是自己至亲,努尔哈赤乃至后来的皇太极这些人都是绝不手软的。
但现在舒尔哈齐父子现在逃得了性命,逃到了紧邻辽东军护卫下的黑扯木,哪怕他现在实力很弱,但是这个征兆和意义却是不同凡响。
最起码科尔沁人就受到了极大的震动,大周居然直接介入了建州女真内部事务,甚至公开庇护了一个被建州女真大汗定性为叛徒意欲斩杀的人员,而且还存活了下来,这让科尔沁人对努尔哈赤的控制力也产生了怀疑。
正因为如此,历史已经发生了偏差,冯紫英也不敢相信德川会不会看到大周现下局面产生其他想法,同样他也无法保证努尔哈赤在看到舒尔哈齐和科尔沁人在辽东镇的压制下开始转向会不会主动去联结朝鲜和日本,这都不好说。
所以从前世中带来的对日本人天生警惕性让他下意识的要想把这个问题搞清楚,甚至要解决这个问题,让大周的火铳质量胜过倭人鸟铳。
“多方面的,佛山铁料质量上还是有些差距,我们的冶铁工艺还是有些问题,但我们也在想办法改进,另外在制作火铳工艺上,据我的了解,我们和佛郎机人、红毛番之间还有很大的不如,而且佛郎机人和红毛番已经在逐渐淘汰这种火铳,如你所说自生火铳已经日益成为西夷人战争中的主流了。”
庄立民脸上也有些烦恼和难堪,“我们已经在通过苏禄吕宋的佛郎机人帮我们招募技师工匠,但是这不是短时间内能做到的,预计明年能够招募到一批来,但是要真正做到我们自己能做成,估计两三年看看能不能,而且据说西夷人那边已经在用一些能够更快更好的制作装置,而不像我们这边还在纯粹的用锤、钻、磨,速度太慢,而且效果也大大不如,……”
冯紫英没想到庄立民居然能敏锐的觉察到了这一点。
十七世纪初期的西欧,在如荷兰、英国、法国和德意志一些地区已经具备了工业化初期的技术储备,比如像一些初级的简易机床,如车床、镗床、磨床,但主要还是用在了诸如钟表等行业上,但造船、军火制造肯定现在也应该开始大量使用了。
“那有没有希望可以从那边购买一些这一类的装置,包括聘请一些能够操作使用这些装置的工匠技师?”冯紫英看着庄立民道:“我觉得庄先生既然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怕不是简单的说一说,羡慕一下吧?”
“冯大人,我有一种感觉,我发现您对西夷人这方面的技术特别感兴趣,甚至超过了对火铳本身,不知道我感觉对么?”庄立民问道。
他同样对这方面十分感兴趣,以前是虽然感兴趣,但是大周对火铳的不太重视使得他虽然感兴趣但是却没有多少动力,但现在辽东这边对火铳乃至更先进的自生火铳的重视程度,让他觉得有了机会。
在把三千鸟铳送到的时候,辽东方面希望能够在大炮上也能有所改进,简而言之,更轻便易于运输,射程更远,威力更大,而且明确指出在未来水师上也要使用,这让庄立民看到了更远的希望。
如果辽东镇和蓟镇这两大军镇都要大规模换装火铳和自生火铳的话,庄立民初略估算了一下,那起码是一笔上百万两银子的营生。
如果加上对火炮的改良和装备,那总共花销会更大。
而辽东和蓟镇未来都将是大周的防御重心所在,还有水师舰队上火炮的装备,这让庄立民忍不住心潮澎湃,要知道水师如果装备火炮的话,那就意味着从无到有,不可估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