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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
宋北云坐在家中,长叹一声,旁边正在摆弄他望远镜的无忧侧过头问道:“师兄怎么了?”
正在写东西的宋北云放下笔,长叹一声道:“今日是巧云的预产期。”
他说完兀自来到窗前,双手扶着窗棂看向远方:“我对家里真的亏欠太多了,除了金铃儿怀孕的时候我在身边,其他几个孩子出生前我基本都不在身边。”
“他们不会怪你啦,男子当以家国为重,我师父都说了,天下间顶天立地者不少,但为国为民者却少之又少。七尺之躯,既已许国又哪得分身呢。”
无忧的话是典型的鹦鹉学舌,她大概还不知道这其中的意思,但听到这些话的宋北云却是无故叹息了起来。
因为如果不是赵性,他也不至于风风火火的赶来这千里之外的哈尔滨,按照时间计算他现在应该会安安稳稳的戳在海州港守在巧云和碧螺身边,等着两个孩子的到来。
但还是那句话,人算不如天算,赵性倒是干出了名垂青史的丰功伟业,但他宋北云却落得个不能与家人团聚也不能见到自己孩子第一面的结果。
但他不来行么?显然是不行的,接管一个地方即便是最和平的接管都注定有一大堆屁事要去处置,赵性能不能处置?理论上可以,但他一定是会被人坑的,因为他外交经验是真的少,而辽皇可不会给他半点面子。
用强的行不行,当然行,但那样会严重破坏现在宋辽两国的信任基础,而这件事如果换成宋北云反倒却是顺理成章,没有人会感觉这是个意外。
为了能够减少未来可能发生的冲突,为了将来的统一基业,宋北云也必须来走这一趟。
就像无忧说的那样,七尺之躯已许国,再难许家人。
“只希望一切都好吧。”宋北云的手指轻敲窗棂,思绪已渐远。
回望过去,差不多十年前吧,他十八九岁那年,还是那个每隔三五天就跟悄悄一起去城里卖卖药材逗逗左柔的乡下小伙子。
不关心朝堂上的风起云涌也不关注边境上的尔虞我诈,那会儿的日子现在看来却是宛如神仙。
要说现在么,好其实也挺好的,但说实话这不是他所喜欢的人生,但既然自己选择了这条路,那就断然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人间事便是如此吧。
转过头发现三十岁便就在眼前了,昨日种种仿佛就在昨天一般,两世为人加起来也过了一个甲子了,但记忆却无端的重合在了一起。
有时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想家,但却分辨不清究竟是想哪边的家了,也许因为都是家的缘故吧。
从与时代格格不入到慢慢与这个时代合二为一,甚至以一己之力将时代的进程往前推送了一大步,最原本的动力或者并非是什么为国为民的宏伟目标吧,大概……大概也就是因为自己在想家,想念那个车水马龙、昼夜轰鸣的家。
后来自己在这里有了家,有了子嗣也有了根,那个家便成了梦里的一段回旋,虽绝口不提但却不曾忘记。
凭栏远眺,那种与时代格格不入的孤独感早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对未来的憧憬感。
他很想看到将来的模样,想看到更科学的社会体系和工业体系的种子落在这一片本应该七零八落的世界上会开出怎样的花来。
就像是玩一款放置类的卡牌游戏,总能预感自己接下来能抽出一张梦寐以求的金色传说。
外头还有未知的地方,内部仍有蛰伏的毒虫,但一切都不能阻挡已经被更改了轨迹的车轮在喷涌向前。
只是如今站在了半山腰,往上看往下看都有些吃力了。
“师兄,若是放心不下,索性就回去一趟嘛。”
“不了。”宋北云回头看了一眼无忧:“现在祭典将至,分身乏术。你不能指望赵性一个人去面对辽国的,他应付不来。”
而正在屋子角落练字的赵性此刻抬起头来看了宋北云一眼:“我说,朕还在这里呢,你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好歹照顾朕的情绪一点。”
“那行啊,我明日一早就回海州,剩下的你去跟辽国周旋吧。”
赵性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那可不成,耶律大兄实在太凶,没有你朕应付不来,前几次交锋朕差点都招架不住,每次快不行的时候,就会跟他们说这事朕已交于宋北云。你要是一走,辽国还不踩在朕头上拉屎啊?”
宋北云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而赵性倒是放下了笔笑道:“哎呀,等这事完了,朕给你放个大假!”
“你说的。”宋北云指着赵性道:“你要是在我放假的时候去骚扰我,我马上找地方躲起来。”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赵性挥着手:“一年!朕给你放一年的假,怎么样?两次大朝会之间你都是自由身了。”
“两年。”
“一年半,不能再少了。”
“两年半。”
“你这人!”赵性拍着桌子:“如今之局势虽是稳定了,但你这样一走两年多,那底下的人还不反了天?”
“三年!”
“两年!不能再少了。”
“成交。”宋北云点了点头:“说好两年的啊。”
赵性无奈的叹气,而无忧听他们说话觉得无聊,便打了声招呼就带着望远镜出去看风景去了。
无忧这一走,赵性就鬼鬼祟祟的凑到了宋北云身边:“那个……朕跟你商量个事,怎么样?”
“獐头鼠目,一看就是惦记什么东西。”
“长生不老药……”赵性紧张的搓着手:“给我。”
宋北云侧着头看向赵性:“你怎么知道的?”
“我那日套无忧的话给套出来的。”赵性厚着脸皮笑道:“用皇位跟你换。”
“我不要你的皇位。”宋北云摇头:“也没要长生不老药。”
一听这话,赵性当场就跳了脚:“宋北云,你他娘的是疯了!那可是长生不老药啊!”
宋北云啐了一口:“你信那个东西?”
“信啊,宫廷秘闻之中,的确是有记载的,说是服下之后,便能长生不老。”
“胡说八道。”宋北云朝他招了招手:“来来来,我给你讲讲生物的衰老原理。”
虽然最后宋北云说了很多,但赵性非但听不进去,反倒愈发的跃跃欲试。
最后把宋北云整烦了,他手一挥甩开了赵性:“我告诉你,姓赵的。这东西无论如何我绝对不可能给你,我不会吃你也不可能吃。”
“为什么?”赵性一脸诧异又一脸委屈:“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不会凶我的好吧。”
“少给我学佛宝奴!恶心。”宋北云拂袖站到了门口:“这件事其实就是对赌,知道么?既然是赌,就有风险。而且这场豪赌输的概率特别大,大到根本就没有赢的概率,如果一旦输了,你就死了。”
“不至于吧……”
“对赌嘛,既然是长生不老那对立的是不是暴毙?既然你相信它能长生不老,为什么不相信它会暴毙?”宋北云苦笑着解释道:“假设一半是长生不老一半是暴毙,这东西在你吃下去之前,你都不知道它到底是生是死。而在你吃下去那一瞬间,生死才会浮出水面,你的概率只有百分之五十,死或生,对不对?”
“嗯……”
“那这件事对其他人也许可以尝试,但对于你,绝对不可以。”宋北云指着赵性说道:“如果大宋的皇帝因为吃了我宋北云的一颗药而暴毙,就以现在大宋的模式来说,会发生什么?”
“不知道……”
“会分裂。”宋北云厉声道:“朝廷的公信力直接崩塌掉,长安和金陵会分裂成两个国家,各领半壁江山。那我他娘的十年基业毁于一旦,赵性啊赵性,人生没有几个十年可以这么浪费的。所以不管你出于什么道理,我都不会让你去赌这一把,明白不明白?”
“可是它不一定会死。”
“也不一定会生。”
得,打了个死结。悲观主义者和乐观主义者在“宋北云的药”这件事上发生了难以磋商的分歧。
宋北云的是站定了悲观主义角度,他压的是死那一边,所以以悲观主义的角度来说就是不赌就是赢。
而赵性则是天然的乐观主义者,他始终认为既然有赌的成分,那赢面就会很大,就算赢不了,那也是个既不长生不老也不会死的和局。所以尝试一下并不冲突。
这件事到现在为止已经上升到了哲学辩论了,在哲学的范畴上,两人都没有错,但也没有谁是对的。
总之就很烧脑,不过最后的结果么肯定是宋北云胜利的,因为这东西是在他掌控的范畴里,赵性手中是没有筹码的。
“那你答应朕,如果将来……我说如果。如果朕不再是皇帝了,你就把这个给我,我来试着赌一把。”
“好。”
宋北云咬了咬牙齿,不情不愿的答应了下来,但也不是没有条件:“但前提把这个阶段的工作结束。”
“统一中华?”
“对。”
“那朕直接退位,皇位让给佛宝奴,这样你不就安安稳稳当摄政王了?”
“辽国没有那个气数也没有那个能耐,就现在大宋百姓的心气、士兵的傲气和官员的风气,加起来叫国运,这份国运不是辽国能够掌控的。”宋北云摆手道:“你现在别想了,辽国把握不住要出事的。”
赵性嘛,哪里能说得过宋北云,很快便是败下阵来。
虽然心心念念长生不老,但他任性归任性,道理还是讲的。就如宋北云所说那样,就现在大宋的国运之旺,哪里是别国能够掌控的,他要真的是投了,当天投第二天就烽烟四起,那真的是要打得狗脑子都出来了,宋北云都不好使。
为什么?因为大宋的台柱子是赵性而不是宋北云,大宋现在如日中天呐,先是摆脱了四十年来的积贫积弱,再是建军强军之路稳扎稳打,官场整风也初见成效,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百姓的日子好了,对国家有着前所未有的信心,军人有着绝对的服从和忠诚,百姓因为新的考试制度而不再会被锁死在现有的阶级无法晋升,官员则有了更多施展抱负的舞台,这就相当于什么?相当于破后而立的大宋给每个人都展现了一副能看得到摸得着的未来蓝图。
这个时候突然说他娘的舵手投敌了,将来的美好生活无了,这谁能忍?人世间最残忍的事并不是一直忍饥挨饿,而是在忍饥挨饿时有人伸出手拉了一把,但转手却又被那人推到了风雨中。
大概的类比就是在一九七零年美国如日中天的那个阶段,尼克松突然宣布美国无条件并入苏联。那别说他尼克松的祖坟要遭人刨了,就光那美国五十个州都非得迸发出四十八朵花不可。
所以天真的话说说就罢了,真干起来,宋北云必定第一时间把赵性软禁起来,然后扶太子上位,对外就宣称赵性积劳成疾,卧病宫中。
就还是那句话,谁阻拦宋北云的计划谁就是敌人,民族大义面前一切免谈,管他是赵性还是佛宝奴,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反正就是趁着宋北云还讲道理的时候千万别逼他动手就完事了。
“行了,这东西已经放了千年,不差这几年,等你什么时候生无可恋,大宋有你没有都行的时候,我想办法给你弄来就是了。”
宋北云拍着赵性的肩膀:“吃死了不管。”
“那就算老子命里该绝,好言难劝该死的鬼。”赵性笑道:“反正不会拖累你。”
“好了,不多废话了。我给家里写几封信。你呢?有没有家书?”
“我跟你商量个事啊。”
“吃药免谈。”
“不是。”赵性沉默了片刻:“太子不是喊你一声舅父么?”
“嗯,怎么了?”
“我打算让他认你当相父,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的,你……”
“滚滚滚滚滚。”宋北云挥舞着手就往外走:“爷不伺候你一家老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