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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四儿见识没多少, 然而在他一向的认知里, 女子多柔弱, 是需要保护需要照顾的。
他被几个哥哥诓骗了来, 躺在那臭女人的炕上还在犯糊涂。
这些臭婆娘七嘴八舌的说着奇怪话,说什么?姑娘小时候最怕疼的,就可娇气呢!
姑娘被家里当做眼珠护大的,磕碰一下都要在娘的怀里赖一晌午……她们说她母亲如何稀罕她, 说她的小弟弟多么可爱,却死的那般凄凉,那孩子想是在下面见天哭姐姐呢……
她们说她被乱兵砍死的爹,生前最怜爱三姑娘,还说她老家也一个人没有了,这可真可怜, 她们说她身体不好的兄长是如何不放心她,最后她们说一家人总要在一起的……
总算明白了, 她们将人嘴幻化成钢刀, 就七嘴八舌将这柔弱女子的心, 活活刮成了一片一片的牛百叶。
对一个刚刚失去全家的女子, 你只不断跟她说死是阖家团圆,死是解脱,她便会如释重负的预备去了。
就, 何其恶毒啊。
那些婆娘几次想上前招惹管四儿,都被童金台阻止,到底收了人家的钱呢, 童金台便大大方方的让她们说了一炷香的话。
期间,自然是装聋作哑。
一直到那说口技的老者嗓子嚎嘶哑了,这屋的门口才传来余清官的呵斥声:“老三!差不多就得了,这是亲卫所,不是谁家的灵堂,大人都生气了,让赶紧走着,没得听一上午号丧呢,烦不烦啊?”
那带头的女子哭着出去哀求:“大人,我们这也是心疼三姑娘,您就抬抬手吧……”
这女人一边无泪哼哼,一边做出铜钱儿的首饰。
余清官恼怒,便直白骂道:“赶紧滚蛋!你当你家钱跟磨盘般大呢?快走快走,老爷们身上都担着干系呢?没得上峰追究下来……”
他扮恶人扮的好,还释放了一二分的杀气,那些妇人受不得,便无奈的收了哭声……可临出门的时候,那自称二舅母的女人还想挣扎扑一下,却被童金台一把抓住衣袖甩到了屋外。
“滚!”
童金台这次没客气。
几个妇人到底心里有鬼,便纷纷拿帕子捂了脸去了。
童金台一路跟着,看着她们到大门口,又看着她们上了车。等那群恶心人没了影儿,他这才吐了一口吐沫,回身往大哥那边去了。
这进屋便见一位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正笑眯眯的与他大哥闲说,待看清楚人,童金台却也认识,这位是顺天府丞申钦,吴家毒杀案而今正在这位申大人手里主审呢。
而那葛三姑娘,也是他求着刀头送来庇护的。
看童金台进来,陈大胜便问:“都走了?”
童金台闻言,便满面厌恶的点头道:“恩,滚了!哎呀,今儿也是开了眼了,啧,不能说,说出来恶心!真,真就是一群毒妇。”
他说完,将袖子里的契纸还有金包儿放在申大人跟前说:“您来的巧,这是我拿的,嘿嘿~走时,大人捎带便拿走吧。”
申钦笑笑,伸手抖落开包儿,看着几锭金灿灿的小元宝落下,却不在乎的说:“我当是什么呢!童大人就收着吧,这几日忙前忙后到底给兄弟们添麻烦了,那好人的钱咱不过手,扒吴家的油皮,却是喜闻乐见的,他家这几日洒水般的往外泼银子,你这点算什么?没看我们顺天府都遭不住了么。”
燕京的官儿就数顺天府不好做,他们除了骨头硬,其实一般是很会做人的。
童金台笑笑,转身就坐在申大人对面,将刚才那些妇人的话大概学了一次,学完他便冷笑道:“咱从前在战场上,就觉着那是人间地狱了,而今我倒是涨了见识了,咱那个算什么,直来直去不过就是个痛快死,嘿!这帮妇人诛起心来,那个个都是高手,心就真叫个黑啊!”
申大人笑笑:“黑?可不黑,童大人不知道内情。这两日我与属下将俩家资产拢了一下,葛家做了十几代贡墨生意,单是她们在老家的田产宅舍就值二三百万贯,更不论她家的几个贡墨,色墨的方子了。”
陈大胜伸手挠了一下腚叹息:“这两天我也翻了一下律法,这姑娘是在室女,最后可拿家产三分,那便少说也有百万贯了,这是绝户财!你想想,如今就她一个了,又这般多的钱儿,就咋想都不是好事儿!”
申钦无奈摇头,就缓缓伸出了三根指头道:“让您说中了,我那边筛子般的地方,就再忠心的小吏,他一年才入几贯?二三十贯还要养活一家老小呢。
就冲那吴家撒钱的声势,一万贯买不通便十万贯,十万贯不成二十万贯呢?老夫也不高看自己,谁人背后没有妻儿老小,算到五十万贯老夫便都犹豫了,嘿!当时就想,衙门里世代的阴私手段多了,不过一个小女子尔,这一票下去老夫至多是个渎职流放,却能给后代存三代横财,就为何不能做呢?”
申大人是个妙人,他能在陈大胜面前说这样的话,可见心思坦荡。
陈大胜看他有趣,便也笑着说:“大人扛不住五十万贯,难不成我们这几个泥腿子出身的就扛的住?”
申大人轻笑起来:“大人们得陛下看中,自与外面的人不同,您几位都是几次生死熬到现在的,这金钱观怕是早就勘破了……”
陈大胜笑道:“我看大人也不错。”
“您夸奖,老夫还就这一点儿好处……”
童金台受不得他俩这样,便用手拍拍扶手无奈摇头道:“光天化日天子脚下,如今我算是开了眼了,那吴家也是燕京大商户,怎就手段这般恶心?”
陈大胜撑着自己的伤腚往前爬了一下笑道:“恶心?一般的老墨锭从收集材料到上柜,一条能赚的利润不过是几十文,可这天下读书的人却又有多少?那吴家长房占了吴家八成家财,咱皇爷的意思,此案从钱上来的恶,便抄没吴家赔付葛家……嘿!葛家如今绝户了,就剩个刚成年的在室女,照律法,她可得葛吴两家资产三分,那乱七八糟下来,如申大人言,便是少说三百万贯……啧,这数目听上去便吓死人了。”
申大人连连点头:“却是如此啊,那就是个真金实心的姑娘!可她若死了,按照咱的律法,血亲可为其找一承继血脉之人延续香火,恶心的是,葛家血亲却只有吴家二房三房了,那金姑娘恨吴家人入骨,她就怎能答应,我就不信,吴家长房敢自己做主毒杀妹妹全家?这里面啊……水深着呢。”
童金台看看陈大胜,两人皆无奈摇头,最后陈大胜问:“那府尹大人的意思?”
申大人站起来施礼道:“哦,老夫今日就为此事而来,我们老大人的意思,过堂之前就无论如何请长刀所的几位大人们再费费心,庇护庇护那可怜孩子。这葛吴两家的案子,明面上确是案情清楚,可我们几个老吏在一起就琢磨,怕是没那么简单的……当然,这也是上面的意思,如此,这查案的功夫怕是要延长了。”
他做了个挖地的手势,又扬扬眉毛,指指大梁宫的方向。
陈大胜在皇爷身边呆了两年,心里早就揣摩透了他老人家的脾性,这吴家满世界撒钱的声势太大,皇爷手紧,怕是看中吴家的家财了。
嘿!这算什么?嗨,也算是~恶有恶报吧。
待童金台送了申大人离开,陈大胜便唤人喊了管四儿过来。
“啥!” 管四儿低喊一声:“哥,这是讹上咱了?那顺天府里的都是死人不成?”
陈大胜艰难的侧过身,对他勾勾手:“你过来。”
管四儿没犹豫的过去,怕哥够不到,就低下头。
陈大胜伸手给了他一个脑嘣骂到:“你个倒霉蛋还好意思抱怨,那晚就你冲的快,你捡谁不好,你捡个□□烦回来!这一院子老爷们儿,你信不信明儿案子结了,这姑娘清白的名声也没了。”
管四儿就捂着脑袋不吭气,小半天儿他才有些憋屈的说:“那咋办?送回庆丰去?您快别浪费心思了!那葛姑娘这两天啥也不吃,我看她是不想活了。”
童金台跟余清官撩开门帘进屋,余清官就将一包金子甩在榻上道:“要我,我也不想活了,人这辈子图啥呢?好么!一场灾祸,家里能做主的长辈都没了,好不容易新朝了,跟着母亲到姥姥家求生路,好么!成了绝户了!她一个小姑娘,要不是想着给全家报仇……靠着一口心气儿撑着,哼,我就觉着,这案子判下来那日便是这葛姑娘的死期。”
童金台冷笑:“这人求活不易,想死还不简单啊。”
陈大胜无奈:“杀人诛心,你说这人怎么可以恶成这样?”
童金台撇嘴:“那谁知道?钱闹的呗,就看着吧,这是满世界撒钱,就把剩下的一家老小都送到咱皇爷的刀刃上了,却也是报应,只可惜那般的好的姑娘,啧,花朵般的年纪,就怪可惜的,人心里不想活了,谁又能救得了?”
管四儿不知道想到啥,就坐在那边呆愣,许久,他忽然说:“哥!我觉着这事儿不对!”
陈大胜看他:“什么不对?”
管四儿吸气,猛的站起来对陈大胜低吼道:“那书上说的不对!什么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什么一切都是命,半点不由人,什么有酒有肉多兄弟,急难何曾见一人!这些话不对!”
他倒退道门口,摇着头确定道:“凭什么书上写的就是对的,我有脑子,我就觉着~那书上写的不对!”
他说完,转身跑出去了。
却没看到他几个哥哥,看着他背影笑的极诡异,好半天儿童金台就奚落道:“懒蛆一个,每天就他一人不早起,喊他起床跟杀他般艰难。”
余清官接着嘲笑:“现在就恨不得每天给人家打洗脚水了。”
陈大胜咳嗽起来,最后就捂嘴笑道:“这话说的,清白都没了呢……哧……”
做哥的开始大肆嘲笑,嘲笑完挺欣慰的说:“挺好,长大了,知道有时候那些书本子也是胡说八道了……”
管四儿不知道自己上了几个哥哥的套儿,他就很难过,特别难过,也不知道到底难过在哪儿,反正就满心满身的憋屈。
他跑到自己院子,翻箱倒柜的就找出一套自己没穿的衣衫幞头,抱着这堆东西他就小跑到了后院。
葛三素这两天万念俱灰,行尸走肉一般。
不用旁人逼迫,她确有死意,早就计划着,就等家里的案子结了,母亲,哥哥,姐姐们的冤情昭雪了,她就买块坟地先把亲人们入了土,再给自己预备一口棺材躺进去服毒,那时候就阖家团圆,这人间便不冷了。
她也知道该吃点东西的,可就是吃不下去。
今儿也奇怪,才将两个婆子把她背着到了后院,还给她上了豆花让她在这边用饭,说是前面今儿打扫呢?
哼!就骗鬼呢,不一定又有什么事儿了。
葛三素这会子心清的很,她就分析,想吴家几代都在燕京,她一个孤女……那万一没人给她做主,家人就白死了呢?
想到这里,葛三素表情平静的伸起手臂,就从脑后拔下一根银簪子握在手里,对着身后青砖墙慢慢的磨了起来。
她想好了,就等个结果,好的坏的,她都预备不活了,若是坏的结果,她就找到吴家,用这东西把老吴家都结果了……
这姑娘也是胡思乱想,好像人家就站在那边给她杀一般。
当然,一个普通的小姑娘经历了这样的事情,能逐渐坚韧起来,两天来硬是一滴眼泪都没掉,就很不容易了。
院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葛三素不紧不慢的把簪子又插回去。
管四儿冲进屋,他这两天本不能看葛三素这张脸的。可今早被这群妇人一刺激,他反倒无所谓了。
看到了人,心就抓了一下。
也不过两三天的功夫,一个好好的小姑娘已经瘦成骨头架子,葛三素表情平静的抬起脸,撑着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管四儿。
管四儿就抿抿嘴,把怀里的衣裳放在桌上,指着桌上的豆花就说:“你最少吃一碗,不吃~一会子我就撬开你的嘴给你灌下去!你自己选是自己个吃,还是让我灌?”
葛三素眨巴下眼,拿起调羹,安静的一勺一勺开始吃豆花。
管四儿深深吸气,看着这臭,算了,怪可怜的,吃东西就好。
一碗豆花下肚,葛三素安静的放下调羹看管四儿。
管四儿就指着衣裳幞头对她说:“换上!”
他说完离开屋子,安静的站在屋外等待。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终就听到屋内那臭,算了,那葛姑娘说:“大人,劳烦进来一下。”
这声音也是虚弱,哎,不吃东西不成啊。
管四儿进门,换好衣衫的葛三素就对他无奈道:“劳烦大人,把那婶子喊进来,我,我站不起来了。”
管四儿点头出去,没多久却赶着一辆马车进了后院。
管四儿确实不知该把葛三素带到哪儿,可他就想着那几个妇人的话,心里就怎么都不服气,不该是这样的,这世道就不该恶成这样,黑成这样。
他将马车从所里赶出来,用脚踹了马屁股就随它安排了,可那老马是认识路的,挨了一脚就往燕京东门去了。
大夏日正午刚过,天儿挺热的,那车马出了燕京东门,管四儿就把车帘子掀开了。
他看看车内的葛三素,见她捂着一块毯子,就问:“你,那啥,你不热啊?”
葛三素麻木摇头。
管四儿点点头,一伸手拉住马缰绳就将它引着往护城河的边上走,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远,直走到没路了,面前是条河了,他便下了车,对车内的葛三素说:“那啥,你,你下来,我跟你有话说。”
葛三素愣了下,到底扶着车厢慢慢的下了车,许是觉着她动作慢,管四儿上前一伸手就把她提溜下去了。
记住提溜这个动作,女人是不能招惹的,她们最爱找后账。
这之后的几十年,这两口子一旦吵架那就造化了,葛三素肯定满面愤恨的说,老牲口你当年怎么对我的?照顾人都不会,提溜鸡崽子一般的把我从车上提溜下去,又一路提溜到河边,那河边那个潮气,老娘几天没吃饭,软成稀粥了都,就一屁股坐下去,两层衣裳都湿透了……
“坐!”
管四儿看一处地方野草茂盛,还感觉软绵绵的,他就指着那地方让葛三素坐。
葛三素很平静的坐了下去,也不看他,就看河。
人都带到这儿了,管四儿都没想好怎么打劝这姑娘,好让她活下去。
他就掐着腰,张着嘴,无依无靠的在河边来回走了半天,总算说话了。
他不敢看人家姑娘的脸,就看着河水说:“那啥,从前我总爱胡说八道,我跟我几个哥哥也不老实,可今儿,今儿我想说点实话,真的,我跟你说件,那啥,我谁也没告诉过的事儿!”
葛三素觉着这家伙好奇怪,每天骂骂咧咧,见自己都没有好脸色,咋就把自己带到河边说这样的奇怪话呢?
她不接茬,却抱着膝盖缓缓低下头。
管四儿也没指望她说点什么,就看着河水说:“我从前有个名字,叫做小畜生!”
葛三素吓一跳,抬脸看那个背影。
“啊,真就叫这个名儿,小畜生!其实我有爹有娘,有兄弟姐妹,有阿爷阿奶,我不傻,也知道自己家在哪儿……”
管四儿说到这里,扭脸看葛三素。
他见葛三素撑着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就很认真的说:“你听着就好,也,也不必应付我,恩……说到哪儿了?”
他回身继续看着河说:“我知道家在哪儿……我家在充岭米山县,我爹姓赵,如果他们不喊我小畜生,我也该姓个赵吧,啧,我也不知道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葛三素心里一阵纳闷,就觉着这小老爷脑子有问题。
“这么说吧,我跟我哥哥们不一样,我在七岁之前,还以为我本名儿叫做小畜生呢,他们都这样喊我,我就以为那是个名儿,可后来有一次挨管事的打,被打的狠了,我才听到一个婆子说,好歹这是五老爷孩子,打死他倒是没事儿,可就怕旁人拿捏住这个短处宣扬出去,你这位置就保不住了……管事的就饶了我。
那后来就有了想头了,也长了心眼子了,然后,我就悄悄打听起来,我们米山县最高的山是赵家的,最广阔的田地是赵家的,最好的书院是赵家的,最出名的风流人物,都是赵家的,我是赵家五老爷的亲生儿子,却是个奸生子,所以他们都喊我小畜生……”
把心事儿说出来是很舒畅的一件事,可葛三素却不想听了,她到底结结巴巴说:“你,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管四儿笑了起来,依旧没回头道:“不做什么,就想跟你说说呗……你想听就听,不想听,就捂耳朵当我放屁!”身后没了响动,管四儿就继续说:“我亲娘是赵五老爷义兄的遗孀,我亲爹去人家看望,就住了一夜,就有了个我……你不知道,他们赵家往上数,就出过很多品行高贵的大儒,也是门生遍天下那种,恩……杂说这话?”
葛三素惊愕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米山赵家?”
管四儿噗哧乐了,他对着河水相当释然的说:“对!就是他家。人家品德高尚,几百年唯一出的奸生子就是我,我娘生了我就上吊了,她夫家自然不能要我,就把我送回赵家敲诈了不少钱财……
这也是后来那管事的喝醉了断断续续,我后估摸出来的,大概就是这么一件事。你看,我有爹,有娘,有家族,我家世代出大儒的,我却是个小畜生,也不识字儿,我八岁之前没有睡过床,就夏天随便找个草窝甚至羊圈凑合,等到冬天我就睡灶坑……”
葛三素喃喃道:“稚子何辜?”
管四儿却挺释然的笑着说:“不何辜,命不好,你就得认!”他扭脸认真的对葛三素说:“你也得认,你就命不好。”
葛三素不想说话了,继续抱着自己的腿。
管四儿吸气:“我做小畜生那会子,还是很幸福的,真的!就啥也不懂啊,就觉着我天生就该受苦,就该被打,就该跟牲口一样的活着,我不知道好日子是什么日子,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可我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不甘愿呢?对,就是那顿打,那婆子说我是五老爷的儿子……
五老爷有儿子有好几个呢,我知道他们是怎么活的,他们长到十几岁,甚至不会挑鸡骨头,可我饿极了,要跟家里的看门狗抢东西吃……我那时候倒是挺想问问五老爷的,为什么一样是儿子,我就得是个小畜生?”
葛三素喃喃的问:“你问他了?”
管四儿捡起一块石头片,打了个水漂。
“没有,赵五老爷在啥河枣书院做山长呢……”
“鹤诏书院,仙鹤的鹤,诏书的诏……”
“你知道这地方?”
“恩,他们家学子用的桐油烟墨,一直我家供货……”
“唔……贵么?”
“贵?么?”
“哦,我说你家那墨。”
“有贵的,有便宜的。”
“哦……那你还什么都知道呢,我就不知道,还啥也不懂,一直长到八岁,后院管牲口棚的小管事的输了钱,就把我卖的远远的了……哧……”
管四儿忽然笑了起来,他扭过脸龇着白牙对葛三素说:“葛姑娘知道我为什么叫管四儿么?”
葛三素摇头。
管四儿忍俊不住,憋着笑说:“我看管事的把我丢下了,那后院开饭有时辰,谁搭理我啊,怕耽误饭功夫我就趴在人牙子的车上喊,管事的!管事的!恰好那人牙子正在伪造契书呢,人家顺手就给我写成了管四儿,从此我就叫管四儿了……”
管四儿说完,回身看着河水很坚定说:“那之后这世上就只有我自己了,我睁开自己的眼皮看自己的天,看自己的人世,我什么都没有!可我也想活着,旁人当我小畜生,我却把自己看成人,我就是个人!
咱从来就没觉着自己是个小畜生,畜生用四个蹄儿走路,可我是用两只脚走路的,所以我是个人!我被人卖来卖去,走了很远的路,十二岁之前没有穿过鞋,没有吃过肉……”
听到身后悉悉索索,管四儿便回头对葛三素笑道:“葛姑娘,我希望你能活着,你得好好活!不然就白来这人世一遭了!我不太会说话,总之……嗨,就那么个意思吧,你看,老天爷都不许你死呢,所以你得活的像我这般好。
你看,我当官了,也认字了,我在庆丰还有一套二进的大宅子,我还有俩庄子……这世上不如意的人太多了,我阿奶,我嫂子,我家先生,谁也甭跟谁比不如意,不如意是不能比的,真的!你敢比,就指定输!其实活人不就是这么一回事么?就凭什么坏人吃香喝辣,咱好人就要受罪,你说是吧……”
管四儿这话没絮叨完,就看到葛三素忽嚎啕大哭起来,她哭的管四儿手足无措,他呆愣楞的站着,站着,就看到葛姑娘扑倒他怀里继续哭了起来……
他想,娘的,老子的清白又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