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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周军的兵锋尚未到过东都扬州地界,且扬州前有驻扎于天长的建武军卫护,后有畅通的运河和大江,防守有据,撤退无忧,饶是如此,开战以來依然是各种消息满天飞,扬州境内一日数扰。
战事刚起之时,燕王李弘翼作为扬州的最高长官,接到南京城來的就地防守命令,自然也是雄心壮志于胸,每日里四处巡查城防和境内防守,亲自督查每项防守工作,整个扬州军队激情高涨,一干将领纷纷拍胸脯誓让周军葬身扬州。
但热情向來不可持久,一旬过去了,半个月过去了,到现在已经过一个月了,战事一直在寿州、滁州、濠州等西边州城境内,大周根本就沒有一兵一卒过境扬州,这些将士们自然也就慢慢疲了,有的则按捺不住,三番两次向燕王请求出击襄助,李弘翼笑着婉拒了出战的请求,他自己依然精神抖擞,隔三差五就会带亲卫骑马巡防一遍扬州。
十一月三日晚,当西边邻居滁州“再度被重兵所围,寿州据传已破”的消息传來时,李弘翼紧急召集一干大员军议,与会者除了“高级顾问”宋齐丘、东都留守唐镐,还有紧急赶至的建武军节度使易文。
建武军治镇雄州的天长县,雄州原属扬州,南唐改江都府为东都后,设立雄州,建建武军节度,并分海陵、兴化县另属泰州,仅辖**、天长等县,其实质本就是为了卫护东都,待到南唐都城西迁南京,建武军治下军力大减,现仅有不到七千士兵镇守。
在留守府书房落座后,李弘翼先请大家分析一下寿州城破的可能性,这个问題倒沒有多大争议,唐镐、易文皆认为此乃敌人之诈计,寿州根本不可能撑了仅仅一个月就城破的,一向是平静如水的宋齐丘最后言,却斩钉截铁地断言:“除非林枫头颅落地,寿州才有可能失陷。”
一向见惯宋齐丘不屑林枫神态的三个人都有点诧异,不由地盯看了一眼这位宋公。
宋齐丘端盏啜饮,神色无常。
“宋公应该是了解林枫最透彻的人,宋公的见解一定沒错。”李弘翼作了一个总结,转向了另一个话題,“那我扬州作战策略是否应该调整。”
整个人显得干且瘦的易文率先言:“属下认为应该择时出兵滁州,集合两万精兵,策应城中的齐王大军,围歼敌人于清流关与滁州之间,可瞬间扭转局势,攻防易位。”
唐镐略一沉吟,轻声说道:“在下曾仔细分析过周军近一个月的行径,领军清流关的敌军将领侯章和赵匡胤虽然声名不彰,但行事怪异莫测,在下只怕现在的滁州已经成为他们围城打援的‘城’了。”
宋齐丘轻碰了一下茶盏盖,将众人的眼光吸引了过來,缓慢说道:“老夫在此大胆推测一下,淮南江北全局战事走向、成败仅系于一人一城,城就是寿州城,人就是林枫。”
三个人更加惊诧,宋齐丘今天是怎么了,竟如此一反常态地推崇林枫。
“齐王此前曾经透露过一个战事预测,三国齐攻大唐该如何应对,现在,数处战事的时间、地点、整体局势走向基本均如此前预测,老夫虽然不想亲口说出來,但经过这段时间的思考,事情已经可以推测出來,战事预测应该正是林枫提出的。”齐宋丘依然平静述來,但言语之间也多了一丝平日里沒有的波动和感叹。
“林枫行事,向來是走一步看多步,甚至预埋多步,假若此项预测为他所提,那么他提前入主、整肃寿州、训练乡兵、积蓄粮草皆是为此战而备,那么我们就不得不站到另外的角度來看天下战事,甚至不得不大胆设想一下,林枫将如何在这种局势下反败为胜,一举奠定大唐无双胜局。”
其余三个人猛地站了起來,吃惊地盯着这位宋公,这,这也太夸张了吧,三国数十万大军同时进攻大唐,林枫还有可能一人扭转乾坤、翻云覆雨。
“不得不承认,林枫是我唯一看不透的小辈,看他以往事迹,明手不显山不露水,但招招犀利,且多有暗手,往往可以一举定乾坤,既然他提出了这等预测,一定有应对和取胜之策,那么,现在的情况下,他会怎么办,在老夫看來,他一定会等,甚至会创造一个合适的时机施展他的惊天逆转计划。”宋齐丘语气逐渐加快,将茶盏顿在了书桌上,身子微微前欠,继续说道。
“其实,冷静地看,我们都有点被三国齐攻的局势给吓住了,低估了自己的实力,吴越和南汉,蕞尔小国而已,大唐就算在南方惨败,也不过丢失了原本就同床异梦的泉漳两地,相当于重新回到去年初的局面,沒有什么大不了。”
说到这里,宋齐丘不禁地轻轻摇头,轻叹道:“如果林枫在起楚国之战、泉漳之战前就推测到了现在的局面,那么连老夫也要对这个年轻人产生敬意,甚至是一丝畏惧了。”
其余三人都不由地同时失神地坐下了,目光迷茫,手足轻颤,一个小小的林枫,能有这么神吗,可是,事实在那儿摆着,林枫一出手就收归了楚国,再出手收了泉州、漳州、福州、潮州,先解大唐西部之忧,再去东部之患,让大唐在东部、西部同时拓展了战略空间,虽然引來了三国齐攻的险恶局面,其实也何尝不是在引导着三国跟着他的布局、脚步在走。
“林枫,林枫……”唐镐、易文不禁同时轻声念出声來。
宋齐丘收起脸上的微笑,起身向李弘翼一拱手,提高声音说道:“燕王殿下,如果顺着这种思路向下推,其实我们大唐只需要全力对付北方的二十万周军即可,而单是林枫坐镇的寿州至少可以牵制近半人马,剩余的十万周军若还想横扫我淮南江北,纯属做梦,老夫现在猜测,此时周军只怕已经在寿州城下大伤元气,只不过是硬撑着摆出一副强横姿态,但内地里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我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三个字。”
李弘翼双眼亮,起身紧紧盯着宋齐丘,唐镐、易文也慌忙跟着站了起來。
“第一个字,就是等,我们扬州从现在开始就要积蓄力量,坚守城防,不轻举,不妄动,等待林枫渴望的那个机会。”宋齐丘的胡须随着头颅飞舞起來,大声说道。
“第二个字,就是选,要想抓住那个机会,我们就必须得有精兵强将,不仅要暗挑精兵集中训练,还要向军中、向天下延揽卓绝的将领,才有可能率队反击成功。”
“宋公真乃神人也。”李弘翼一拍大腿,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片,将之递给了宋齐丘,笑道,“我这些日子走访军中,特意寻访到士卒私下里异常钦佩的两名良将:一个叫冯丹,参加过林枫的特种训练,是咱建武军的人;另一个则是柴克宏,人现在常州。”
“敢问殿下,柴克宏可是前吴德胜军节度使柴再用之子,曾积仕至泗州刺史,后罢归为龙武军都虞侯的那个。”易文上前一步,扬眉问道。
“对,就是,他在扬州守军和建武军中名声甚好。”李弘翼兴奋地解释道。
其他三人一致点头。
柴克宏也算是军中一号传奇人物,在因其父仕为郎将后,起初曾为宣州巡检使,他刚到宣州时,连堙塌的城墙都不管,后來听人劝说,方才大加营缮,等到吴越军入侵,宣州顺利得以保全,因此功积迁至泗州刺史,不过,柴克宏人性豪举,好施予,不事产业,故家常穷空,曾因酒耽误年终军中考核被罢至常州龙武军都虞侯。
“殿下才是真正的料事在先,老夫今日着实班门弄斧了。”宋齐丘躬身表达敬意。
“宋公谬赞了。”李弘翼脸上笑容绽放,再拍书桌大声道,“我等会儿就给叔王去书信,把柴克宏要过來,宋公,请问第三个字是。”
“抢。”宋齐丘突然放低了声音,说道,“我们挑好了将,练好了兵,等到了时机,就要抢先一步,将江北淮南战事的主动权抢到我们手里。”
抢,这有点不地道了吧,不过,只要宋齐丘的猜测靠谱,扬州一旦反击突袭成功,有翼王这面大旗扛着,届时大家的诺大功劳一定少不了,扬州风头也一定会是最劲的。
剩余三人脸上的微笑慢慢收敛了起來,相互看看,缓缓坐了下去,易文拱手询问道:“在下请教宋公,那个机会应该会是在什么时候呢。”
宋齐丘人也慢慢坐了下去,端起了茶盏,却沒有喝,转眼看向漆黑的窗外,轻声说道:“黎明前,总会一阵子特别黑暗,但却是即将迎來光明的时刻。”
宋齐丘品了一口茶,却嫌凉,又轻吐了回去,继续低声说道:“但是,那个时刻也是最难熬的,只要我们不丧失希望,寿州城不丧失希望,我们就一定会等到转机。”
希望,李弘翼三个人同时望向了窗外,沒有再接话。
此时此刻,千里之外的绛州吕梁山顶上,一群人也正围绕着“希望”两个字开展着一场大辩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