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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人血衣(五)
叶孤城向着叶倾阁的方向伸出了手,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做,只是他想要这么做,于是也便这样做了。
落在掌心之中的手有些微凉,隔着薄薄的一层布料,传递过来的体温变得有些不真切。叶孤城托着掌心的属于女孩子的柔软小手,这才看清叶倾阁手上缠绕着的就是她的那一根抹额。
他抬手将这长长的抹额从叶倾阁的手指上解下,然后仔仔细细观察着这姑娘的手指。
这是一双拿剑的手,而拿剑的手本来就不应该受到一丝一毫的损伤——叶孤城这样在心中告诉着自己,然后就将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了叶倾阁的手指上。
方才叶倾阁只是胡乱的将那抹额缠绕在自己的手上,而后就这样不管不顾的握住了中原一点红向自己的胸口刺来的那一剑。
中原一点红并不是虚晃一招,他是真的报了必死的决心的。所以这一剑刺下的时候,中原一点红没有丝毫的留情,也不曾留下半点回旋余地。哪怕是目标是他自己的胸口。
中原一点红的剑也是又快又利,想要从这样的剑下救人性命,留给叶倾阁的时间本就不多。更何况她还需要从距离中原一点红几米远的地方运转轻功到中原一点红的身前。
所以叶倾阁可以用来以抹额缠手的时候实际上并不多。虽然那抹额够长,勉强将他整个手指护住,可是叶孤城却还是在叶倾阁拇指的地方发现了一道小小的血痕。
那一颗血珠嵌在叶倾阁白嫩如玉的手上,就宛若一粒朱砂。没有多言,叶孤城从怀中掏出自己的一方素帕,就这样按在了叶倾阁的手上。
因为叶孤城的动作,叶倾阁和他之间的距离疏忽拉近,叶倾阁甚至能够感受得到男人喷洒在自己那细小的伤口上的呼吸。呼吸温热,叶倾阁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手指,却冷不防被叶孤城扣住了手腕。
“别动。”
多少显得有些清冷的声音从叶倾阁的耳边响起,然后她就真的乖乖坐着不动了。叶孤城也没有拽住叶倾阁的手太久,等到他动作娴熟的为叶倾阁的手指包扎了之后,便放开了叶倾阁的手。
这个时候。叶倾阁才抬眼望了一眼站在一旁神色些尴尬的中原一点红。
“以命换命算是什么好主意,不都是赔本儿的买卖?”想起来中原一点红出手的时候对自己的那股很辣劲儿,叶倾阁简直有些心有余悸。
虽然叶倾阁对中原一点红有救命之恩,可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交集算来也并不是很多——甚至今日之前。他们两个人还不曾互相通晓姓名。
对于此时此刻,哪怕叶倾阁在心中已经气得想要用剑柄去敲一下中原一点红的脑袋,看看他的脑子里是否装的一半是水一半是浆糊,可是表面上,叶倾阁对中原一点红还算是客气。
——叶倾阁其实不是很理解中原一点红心中的想法。固然自古就有“士为知己者死”的义薄云天,可是叶倾阁不认为自己当年的举手之劳就值得今日这个人为她付出性命。
哪怕是为了报恩,可是中原一点红这样的极端在叶倾阁看来也是一种负累。不过她大概是知道中原一点红这样做的目的的,无论如何,他终归不想杀她,也不愿意他所在的那个杀手组织的其他人动她。
杀鸡儆猴,中原一点红宁愿自己是那一只“猴”。毕竟他已经是那个组织之中排名弟子的杀手了,若是他都折损在此,那其他人总该有所忌惮,不敢对叶倾阁贸然出手。
虽然不知道这个人如何养成了这种极端的性格,但是异地而处,叶倾阁自问若是被养在一个杀手组织的中长大的人是她,今时今日她也未必会有中原一点红做的好。
毕竟能在淤泥之中还能保持一颗赤子之心,仅仅是这一点,中原一点红就已经强过如今的许多人了。
瞬间心生恻隐,电光火石之间,叶倾阁心中已经拟定好了一个计划。虽然在此之前,这并不在她的谋划之中,不过如今在加上这一步,却也不会对她的整体布局产生什么影响,却足以改变另一个人的一生。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叶倾阁并不信佛,不过在她力所能及的地方,她总是愿意但行好事的。
有一些东西潜藏在血脉之中,虽然只是蛰伏,但是终归会在天长日久之中显露出些许端倪。叶倾阁未曾在自己父亲身边长大,可是却终归是他的肉中骨血。那人的三分风骨,也塑成了叶倾阁如今的品格。
楚留香曾经说自己虽然在江湖之中被人称之为“大侠”,可是却不及自己小师妹更有侠气。当时他说这话的时候,旁人只作笑谈,毕竟那个时候叶倾阁不仅年纪尚小,而且最爱好的还是经商,似乎怎么看都和“侠气”扯不上干系。
然而如今见叶倾阁这般行事,却仿佛印证了楚留香的那句话。
“兄台可想过抽身之事?”叶倾阁看向中原一点红,问出了这个问题。
听了叶倾阁的话,中原一点红微微一震——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一个人会问自己是否还想要当杀手。
如果可能,他当然不想当一个杀手,因为他本身就并不是一个喜好杀戮之人。中原一点红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他根本就没得选择。而如今有一个人将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推到了他的面前,中原一点红愣怔了片刻,却并非是拖泥带水之人。
他很快就有了决断,所以片刻之后,中原一点红他望向了叶倾阁,而后郑重的点了点头。
叶倾阁并不意外中一点红的回答,因为一个人的剑是骗不了人的。
中原一点红他在剑上虽然沾满了血腥,可是却无垢——并非是因他“不识”而无垢,而是内心坚定澄澈,所以哪怕经历了再多的杀戮,可是却不曾被这杀戮左右。
叶倾阁知道,这样的人如果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那么他一定不会再踏上这一条路。
如今看见中原一点红点头,叶倾阁心中一块石头落下。她笑了笑,转而以手指轻轻地叩击了一下中原一点红的剑,转而说道:“你不知道,想要杀死一个人不一定要用剑的。”
那个时候中原一点红还不理解叶倾阁说这话的意思。不过叶孤城却仿佛明白了什么。他也微微的看了一眼叶倾阁,男装扮相的少女神采飞扬,全然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哪怕劲敌当前,又有不知名的危险暗中窥探,可是叶倾阁却也没有半分退缩。当然,可以说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可是叶孤城并不怀疑,哪怕已经在江湖之中饱经风霜,可是叶倾阁的这份睥睨天下的傲气却也不能摧折。
——那就不要摧折。有那么一瞬间,叶孤城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的飞快。如果他手中的三尺青锋有除了白云城之外还有守护的东西,那么眼前的这少女的飞扬神采,便也算是其中之一吧。
世界上有一些人,此生的心动只需要一瞬。而这一瞬于他自己哪怕是仿若天地初开之时一般轰鸣,真正表现出来的也只是眼角眉梢的云淡风轻。
而从那一刻开始,叶孤城再看一下叶倾阁的目光,终归是有些不一样了。此时此刻叶倾阁并没有体察到这细微的差别,她只是有些兴高采烈的向自己的同伴诉说了她的计划。
其实叶倾阁的计划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却也简单。近年来,她与自己的几位师兄手下的势力有如星罗棋布,平素看似毫无关系,可是真正用得上的时候却可以迅速的连缀成网。
虽然那些散开的势力就有如繁星,很难成大气候,但是在做一些其他事情的时候却是出奇的方便——就比如此时此刻,叶倾阁想要散播“中原一点红死于楼外楼东家之手”的谣言,就仅仅需要半天的功夫。
江湖第一杀手就这样死在了楼外楼,一切看起来那样的出乎意料,可是细想想却又在情理之中。
毕竟楼外楼的东家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十分神秘的人物,没有人能够探查的出她到底什么来头,也没有人能够理清她和诸葛神侯府的关系。这样一个神秘的人而且又是在楼外楼中他自己的地盘上,保不齐就有什么“密招”能结果了传说中的第一杀手。
人想象力是无穷的,叶倾阁只是散播出去了自己了结中原一点红的这个谣言,然而不出小半日,这个谣言就愈演愈烈,而且衍生出了许多个离奇的版本。
故事之中的主角中原一点红现在又做什么呢?
今天中原一点红躺在摇椅上,膝盖上盖着一条毛毯,整个人在阳光之下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边。他闭着眼睛,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为什么是错觉?
因为仔细看能发现,中原一点红的后颈有一片红肿。显然,他之所以闭着眼睛,是因为有人在他的后颈重重一击,将他整个人击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