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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这张旷的谈吐,李星汉略感诧异道:“你是匠户出生,谈吐却也算斯文,莫非读过书?”
张旷面带一丝得色,对着李星汉恭敬答道:“回恩公,小的年幼时,家境还能勉强维持,也曾上过几年私塾,只算是粗通文墨,算不上真正读过书。”
“那也很不错了!”李星汉上下一打量这张旷,感觉此人会打造兵器,而且还读过几年书,今后说不定就能派上用场。
于是又问道:“看你这摸样,就算有铁匠的营生,恐怕也活得相当不易吧?”
张旷苦笑一声:“这年头,苛捐杂税多如牛毛,收成十之七八都归了官府,老百姓不堪重负,只能举家逃亡,大片大片的良田都被抛了荒。连地都没人种了,我们这些打造农具的铁匠还能好过?”
“世道唯艰,苍生受难!”
李星汉感叹一声,又沉吟道:“你们父子会打造物事就好,今后我少不得会有求上门时候,到时候可别推脱。”
张旷脸色一正,抱拳施礼道:“恩公救我一命,恩同再造。旦有相召,敢不效死命!”
李星汉笑着点头,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四男三女赶着二十匹马,在翻越长城大半个时辰后,已经赶到了周家堡。
因地处边塞,鞑子隔三差五的入口劫掠,所以整个大同府无数堡垒林立。单单只是大小军堡就有五百多个,而更多的则是结寨自保的村堡民寨。
离边墙仅有十几里的周家堡,就是乡民自行构筑的堡垒之一。虽然远不及军堡那么高墙深垒,但防御力也颇为可观。
周家堡有四百多户、两千余口,建在黄土塬上、面朝马营河。用黄土夯筑的寨墙高一丈八尺、底宽七尺、顶宽五尺、女墙高三尺,周三百六十丈。寨墙外还有一圈宽七尺、深五尺的壕沟。在周围百十里地,周家堡算得上是坚固的大堡,历经无数次鞑子的劫掠,却几乎从未被攻破过。
周家堡有南北两道门,只有通过吊桥才能出入。就算是在白日里,寨门上也有丁壮守护。这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淳朴得不能再淳朴的老百姓,为了守护自己的家园亲人,倒是比虚有其表的边军更用心更警惕。
昨日鞑子劫掠小市、掳走周家小娘子、还有周家堡好几名青壮的事情,早已经传开来。本以为被掳走之人、连带孤身去救人的周家小将军都不可能再活着回来的时候,却见到他们不仅活着回来了,而且带回来许多鞑子的马匹和尸体!
周家姐弟等人的突然归来,自然引得整个周家堡好大一番轰动。向氏和王氏二女,还有黄昌顺和张旷先回各家,那秀儿的家人也悲悲戚戚的领回秀儿尸体自去安葬,这些都按下不提。
单说李星汉随周家姐弟回到寨子正中的周家,站在青砖碧瓦、颇为气派的大宅子外面,抬头看见门楣上铁钩银划的周府两个字,李星汉心底感叹,这周家果然是曾经发达过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虽然败落了,但依旧看得出官将人家的气派来。
周家的宅院颇大,前后共有四进,足有四十多个房间,如今却只有周家姐弟二人居住,绝大部分的屋子都已经荒废了,特别是后面两进院落,更是荒草丛生,一副衰败摸样。
但周家姐弟居住的前院,却依旧收拾得相当齐整干净,丝毫看不出破败来。周挺为救姐姐,走得极为匆忙,甚至连门都没来得及锁。幸好这个年代民风淳朴,而且周家声望犹在,居然没有遭贼!
三人牵着马匹,就这样推门而进。将马匹安置在荒草丛生的后院,要拿去请功的鞑子尸体、还有盔甲刀枪找了空房间放进去,又将财货交给周雁翎收好,三人终于在前院宽敞的堂屋中坐定。
这个时候,已经过了晌午时分,三人坐下不到一分钟,周雁翎就低着头轻声道:“李大哥你们稍坐,我去做饭!”
见周雁翎站起身就要走,李星汉赶紧出声道:“周姑娘莫急,一路上是吃着干粮回来的,此时还不饿,这午饭就免了吧。”
周雁翎这才坐下来,却依旧低着头不说话。
见气氛略微尴尬,李星汉忍不住咧嘴一笑道:“周姑娘、周小弟,我没把自己当外人,你们也别和我客气。我恐怕还得在府上暂住些时日,这日子如何过,倒是要好生计较。”
周雁翎低着头,手指反复缠搅着自己的衣角,轻声道:“李大哥,你对我们周家有大恩,又没把我们姐弟当外人,我们真的很高兴!我一介弱质女流、小弟又年幼不懂事,但凭李大哥安排就是。”
虽然无亲无故,更只相处了大半日时间,但周雁翎和周挺姐弟,却已经对李星汉信任有加,甚至有一种莫名的依赖。
在父母相继去世后,当时只有十五岁的周雁翎,早早的撑起了这个家。父亲周冲虽然官至千户把总,但却性格豪爽、为官清廉,且英年早逝,不仅没有留下任何财产,反而给一对年幼儿女留下巨额外债。
父母去世,周围人以为周家会彻底败落下去。只是谁能料到,年仅十五岁的少女却格外坚强,在安葬了父母之后,将家中值钱的细软古董全部变卖,偿还清部分外债、遣散所有仆役管家。姐弟俩节衣缩食,依靠二百多亩祖业良田、还有自己织布维持生计。不仅供养着弟弟练武读书,而且逐步还清了所有债务。
被债主逼债、被人觊觎家产、被垂涎她美*色的登徒子上门无理取闹、被长舌妇所嫉的流言蜚语......父母去世这一年多时间,太早当家的周雁翎,她那柔弱的肩膀承担了太多,其中的苦楚也只有她自己清楚。这种让人心力交瘁的日子,她实在不清楚自己还能支撑多久。
在被鞑子掳去的那一刻,为保清白,她就已经有必死之心。
自知必死,便心无畏惧!只是实在放心不下未满十五的幼弟,且鞑子一直没有对她动手脚,才一直支撑到李星汉来救。
以周雁翎的兰心蕙质,自打李星汉从岱海冰冷的水面下一步步走上岸的那一刻开始,她就一直在偷偷观察着他,揣摩着他,暗暗寻思这是怎么样一个人,才能杀人不眨眼、又能视繁文缛节为无物、更对金钱不屑一顾?
尤其是李星汉将缴获来的真金白银,毫不犹豫统统交给自己保管的时候,周雁翎更是认定,眼前这个汉子,真正是天下少有的奇男子!
这些金银铜钱加在一起,价值超过两千两银,足够买良田一二百亩。有这么多银子,不管在哪里都算得上大户人家,只要勤俭持家,一家老小吃喝一辈子都足够了。而他却不假思索的将这笔巨大财富交给了自己,是他真的视金钱如粪土,还是绝对信任自己,或是......!
想到这里,周雁翎的俏脸登时烧得通红,低着头更加不敢面对李星汉那明亮直率的目光!
李星汉却没那细致心思,更不会察觉周雁翎片刻间就有这许多想法,只是自顾自的出声道:“既然你们姐弟都如此说,那我可就反客为主,说说我的想法了。”
长期身在军营中,李星汉直截了当习惯了,根本不会拐弯抹角那一套,更不会这个时代虚头巴脑的繁复礼节。自己在周家只是一个客人,却做起主人一家的主来,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一股脑的将自己的想法吐出来。
“这二十匹马都是好马,无论将来我和周小弟是否去投军,这些马匹都有大用。只要那黄昌顺把这些马照料好了,我给他开二两银子的工钱便不亏。周姑娘你按月给他开工钱,要买什么马料也尽管开支就是。”
见周雁翎轻轻点头,他又继续道:“那向氏和王氏二女被鞑子污了清白,若是被自家人不容,便让她们住到周家来吧,吃穿用度什么的别亏了她们,更别怕周围人的闲话。当然,也不能让她们白住,我这里有更重要的事,交代给她们好生打理。”
周挺不由得奇道:“有什么事这么了不得,却交给两个女子打理?”
李星汉微微一笑,从寸步不离身的背包里面,取出圆滚滚一物,托在掌心让周家姐弟看:“你们可认识这是何物?”
周雁翎姐弟好奇的凑拢过来,认了半响却毫无头绪:“这是芋头?不像不像!难道是番薯?更不像啊!李大哥,这究竟是什么玩意?”
“这便是我从极西之地、不远万里特意带回大明的好宝贝——土豆!”
“好宝贝?”周挺翻来覆去看这圆滚滚土头土脑的玩意,哪里有半点宝贝的样子,于是疑惑道:“这都算是好宝贝?李大哥,你逗我玩的吧?”
李星汉摇摇头:“逗你玩?没那闲工夫!我且问你,你家一亩良田,能产粮多少斤?”
周挺不假思索答道:“风调雨顺的年景,二三百斤麦子高粱算顶天了!”
“嘿嘿,那你猜猜我这宝贝,亩产能有多少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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