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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下行人往来虽多,但真正驻足观看的却没有几个——阴城的百姓以阴商为众,阴商者还没有哪个是承受不住这些阴异事件的。
洛蘅一影冰蓝身蕴清气,行走在阴气充绕的阴城里尤其扎眼,不少与他擦肩而过的人都忍不住要在他身上留几寸目光。
当然,大部分阴商其实是对他这双异瞳感兴趣。
城中并没有卖冥具的凶肆,反倒是卖更猛的鬼界产物的铺子不少——像凶骨、邪尸之类的凶玩意儿估计也只有在奉灯阴城这个彪悍清奇又独特的城里才敢公开叫卖了。
也就从客栈到城门这不过二百步的距离里,洛蘅已经路过了三家鬼物铺子以及五个倒尸人了。
倒尸人与赶尸人完全不是一码事,赶尸人赶尸是为了让亡者叶落归根,所以赶的都是正常无异变的尸体,而倒尸人赶的却是真真正正可以行凶作祟的邪尸。
于是洛蘅就看着城里大道上走过一支支奇特的队伍——一个活人拿链子牵着一串邪尸,每具尸体脖子上都挂着一个伏凶的铜铃,相貌可怖,又凶又温顺,步伐整齐,一步一铃响,旁人若是只闻其声而不见实景的话恐怕还以为是赶骡子的。
这种震撼情景若非亲眼所见的话,论谁都很难想象世间竟还有这等买卖。
倒尸人也算是阴商的一种,不过与走阴的不同,他们走的是阳间凶路。
洛蘅一路净跟这些奉灯城特有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擦肩而过,带着一路裹了阴气的尘风终于走出了城门,然后大老远就看见了他师父和云焱。
城门下还是有几个人围在尸体旁瞧热闹,傅钰贤和云焱便是其中两员。
洛蘅走近前去,看见人群包围内有个衣着肃穆庄重,一看就非等闲之辈的人在仔细检查地上的尸体。
洛蘅一手搭在云焱肩上,云焱回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言语,神情也有些怪怪的。
这奉灯阴城不是一般的邪,如果要以仙门的法则衡量的话,恐怕把这整个国上下颠覆个遍都未必能将其拉回正道。
洛蘅将目光落在检查尸体的那人身上,第一眼便知此人乃是习武之辈,不光因为他身材健硕,更因其气息厚润且内力深厚,往那一杵,威压自成。
内力是人间武学之重,与灵力道理相仿,只是灵力源于魂,内力源于魄而已。
然后,洛蘅的目光又落在了他腰间那枚缠裹着阴气的腰佩上。
此佩如玉质地却渗血纹,羊脂白的璧身盘缠着无数细小却显眼的血色纹路,好似血脉裂缠,其上纹刻图腾,乍一看就似坠着黑穗的白璧。
其实此物乃是阴商才佩的鬼骨符。
且他这一块阴气极重,甚至有着些许怨气,定是以死状极惨、执念极深、已化了厉鬼的白骨炼制而成,不光材料罕见,而且铸炼难度大,绝不是一般人驾驭得了的极阴物件。
走阴有三物,鬼骨符、阴修血、鬼蒿草,若其余两物只是锦上添花的话,那这鬼骨符便是阴商的身家性命,走阴途的通行令。
此人必是阴城里的大阴商。
大阴商检查完尸体便站起身,洛蘅紧着就走上前去,两人迎面,拱手相礼。
傅钰贤在边上打量着这个大阴商——此人年岁已不小,约莫已过半百,鼻直口方,国字面形,一派正义之相。
洛蘅道明医者身份,对方自然也就同意他再检查一遍尸体,于是洛蘅单落了一膝察看,对方便站在一边观望。
周围站着围观的大概也是些小阴商,偶然有几人交头接耳不知谈论着些什么。
死者形态诡异,四肢关节扭曲程度恐怖而怪异,像是被勒碎了骨骼,又像是被生生拧断的,且面色是超乎寻常的铁黑。
厉鬼害人的方式多种多样,但最为人所熟知的莫过于吸食生人精气,以留存阳世。
通常被抽干精气而亡的尸体面色铁青、肌肉干瘪、形似干尸,但皮肤犹存水分,保留有鲜活质感——但洛蘅眼前这具尸体的色泽显然深得有些异常了,于是初辨可断,非是寻常被抽干精气而亡。
此尸衣着简便,无长袍繁复,但衣料却非寻常百姓的粗布麻衣。
洛蘅在他衣服表面探了探,摸到衣下似乎装了点东西,抽出来,是一只锦囊,囊里却是一缕头发。
此发色泽幽黑,质地比寻常人发要更坚韧些,然而抽了发,锦囊内却还有东西,翻出来,原来锦囊底部还压着一纸黄符。
再看死者,只见其唇齿微张,眼球已消了形,只剩两个空洞的眼窝,脸虽然也已经干瘪难辨生前貌,但仍可看出那惊恐未了的神情。
洛蘅敛了袖,探出指来轻轻按压死者皮肤,干燥异常——水分也被吸没了。
只有存在生魄躯体的生灵才需要水分,亡灵连身体都没有,要了水分也没处放,而邪尸凶僵嗜血啖肉,绝不会留下完整尸骸。
洛蘅再压了压其体肤,却是一种又干又硬的质感。
被抽干了精气的肌肉是一种干薄绵软且毫无弹性的触感,这具可好,硬的跟铁块似的——看来不光是皮肤的水分被吸了,连肌肉的都被榨干了。
洛蘅检查尸体时,那个大阴商一直站在他身后,观望了片刻,道:“半月前曾发生过一次义庄尸体邪变之事,赶尸人被邪尸残杀,之后每日,城门下都会出现一具这样的尸体。”
洛蘅听着,又细细揣摩着——尸体周身并无血迹,衣裳完整无异,和邪尸向来溅血为美的风格不大相符啊。
而且**气什么的完全是厉鬼的作风啊。
对方的目光又落在洛蘅手里那只塞着头发压着黄符的锦囊,道:“此为鬼女发,可引邪聚阴,将此发拴在尸体手腕便可引其行动,倒尸人亦是用鬼发给邪尸挂铃。”
洛蘅站起身,“那半月前死的那个赶尸人呢?”
“那个赶尸人的残尸已被焚灭安葬,行凶邪尸也已被降伏。”
周遭围的几个人也渐渐散了,大阴商远远瞥了城门一眼便向洛蘅拱手一礼,道:“在下杜瑞,鄙字方达,敢问公子贵姓?”
“免贵姓洛。”
“三位是外来之客,恐怕不知这阴城中素来多生事端,”说着,杜方达瞥了地上尸体一眼,“此事虽诡异却也算不得极震人心。阴鬼之事牵扯无益,诸君,好自为之。”言罢,便转身离去。
杜方达转身朝城门走去,幽蓝衣的鬼巫恰好与他擦肩而过,铜铃声声幽郁,鬼巫银面映阳犹觉阴森。
她看起来还是个少女身形,一路过来目不斜视,仿佛周围的人完全不存在。洛蘅略略退开一步,给她腾了地,然后看着她施术引了一道灵流唤过尸体,铜铃一响,尸体起身,乖乖跟着鬼巫走了。
原来鬼巫还有收尸的职责啊……
鬼巫转身便回,依然目不斜视着,却挪了一丝余光瞥了洛蘅一眼。
她原本的瞳色宛若琉璃,本是璀璨的色泽,却冷漠的像冰凌子,没有分毫人情味。
鬼巫大人就从三人面前冷冷擦过,余留身后一股寒意。
三人不约而同的瞄着鬼巫远去的背影,久闻鬼巫大名,今天总算见着活的了。
凡间巫者是与仙门相似的存在,同样为修炼灵法的人间守护者,不过巫更多是候在神殿坛前的神使,其中当以灵山十巫最近神灵。
“热闹也看了,回去吧。”傅钰贤大概猜到了洛蘅心里打的什么鬼算盘,于是先发制人了。
洛蘅故意装蒜,转头看着那阴气森森的野凄山,道:“那座山的景色看起来不错。”语气虽戏谑着,却能让旁人觉出其言底之意——仅存于这师徒俩之间的较劲。
“你不管那丫头了?”
“所以我就把她交给师父了。”
“……”
傅钰贤脸色瞬间冷了。他原以为就刚刚这一句话就能把洛蘅降伏,哪知这小子今天脑筋拐的九曲回肠,直接不落坑。
若是按照傅钰贤以前的行事风格,早就着手把洛蘅扭回去了,也就是那事之后把这小子给宠皮了,都敢当面跟他叫板了。
“我给你一次机会重新选择。”
然而面对问尘仙君的威胁,洛蘅却不以为然,“宵禁以前回来。”
傅钰贤抱着手,满脸挂着那句“长本事了是吧”,虽没说出口,但洛蘅是看得清清楚楚然后视而不见。
问尘仙君真的在仔细考虑是不是该动回粗,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拧回去了。
然后洛蘅在他师父刚刚陷入思忖之时就巧妙的打断了这点脑路,他讨好的搭着他师父的肩,道:“师父不必担心,一座小山而已,想当年师父把我撂在群妖出没的野林子里都不带眨眼的……”
傅钰贤抱着手,“要么我跟你一起去,要么现在就给我滚回去!”
洛蘅现在算是知道傅钰贤为什么会这么容易就答应带他出来了——反正和他针锋对麦芒也消不了他的念头,不如顺着他的毛捋,然后再看得死死的。
如果是别的事也就算了,可洛蘅要搞的偏偏是他七大姑八大姨都给他下了禁忌的大事,也难怪一众长辈们都如此紧张。
“这点小事就不劳师父费心了,我和焕离一起去。”说着,洛蘅冲云焱使了个眼色,云焱当即就撂给他一记白眼。
问尘仙君这里,一句“不行”原本呼之欲出,结果却突然被腰间一丝有点不对劲的动静给半路截了,于是他当即警觉,一把抓去,谁料弄出动静的洛蘅却反应更快,收手身一撤,眨眼的功夫就闪到云焱身后了。
“喂!”傅钰贤过来就要抓人,洛蘅却晃着手里那只刚刚摸过来的装着药丸的小瓶,动作挑衅着,脸上却故作乖巧之色,然后嘴欠道:“师父放心,我会乖乖吃药。”
“那药不能乱吃!”
洛蘅当然知道这药不能乱吃。
这药确实是洛君离给他准备的用于压制心魔的药,但因为药里掺了一种名为***的灵药,所以不可随意服用。
***此物以灵力为养,只生长在灵气极其充沛之地,而灵气充沛之地往往会形成自己独有的灵流运势,***生而引灵蕴灵,故而本身也有一套与寻常灵植不同的灵流走势。
正因这种独特的引灵之效,将其掺入丹药炼制便可使药力直辅灵脉,也因那特殊不寻常的走势,此物的副作用就是会扰乱本体灵力脉行走势,服药后一定时间内不可催灵展术,必须等药效过后才可动用灵力,否则很容易自损灵脉。
在灵脉灵流被扰乱之际催灵战斗极其危险,一来胡乱催动灵力会伤及灵脉,且灵脉脉象紊乱之际更难以控制灵力,若被外敌击中,哪怕只是轻微的灵流冲击也可能导致重伤甚至伤及性命。
此事绝非危言耸听,所以傅钰贤临行前洛君离再三叮嘱他,一定不能随便给洛蘅服用此药,毕竟身在红尘如今又暗流涌动,安危浮沉难料,原本就行于险途,故而更不能轻易增加风险。
在关于洛蘅的事上,傅钰贤从来就没有马虎过,于是正色道:“别胡闹!”
洛蘅却将药收进怀里。
他不是在跟他师父对着干,也并非不知此药之险,只是心意已决,关于魂蛊这事,他就是要一条道走到黑了。
傅钰贤岂会不知他这点心思。
“师父,雪儿就交给你啦!你要是把她弄丢的话我会疯的!”这话说的很有几分挑衅的意味。
傅钰贤闷着一腔火气哑悄悄的焚着心房。
“奶奶的……”傅钰贤两手叉腰,看着那俩小子远去的身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小崽子,长本事了是吧!”还他娘的敢使唤你师父了?
然而傅钰贤也无奈。
洛蘅二次飞升为仙的奇迹在旁人看来实是苍天眷顾,也唯有傅钰贤才真正了解其中牵扯的执念。
傅钰贤犹犹豫豫的转身回城了。
边走边觉着憋屈。
他问尘仙君这辈子就没这么窝囊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