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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西风岭乃是一处古战场——三百七十年前,长幽国便在此地战胜夜羌,将夜羌逐出灵允山一带,创下了长幽国自建国以来的最强战绩。
当年带领西风岭一役的正是那位青史名盛的武王。
此王在位期间以暴政治国,轻罪重罚,民怨祸乱四起,却都如蝼蚁般被武王轻易捏灭,加之此王变法整国,战力悍勇,讨伐周边小国更是战无不胜,数百年前可是创下了不可战胜的威名奇迹。
可惜武王英年早逝,在位十年却无子嗣,死后却是一个稍有血脉牵连的表亲继承了王位,然后,长幽国就没再动过了,捧着武王打下的名号,凭着走阴鬼巫之类阴森森的传闻活到现在,也挺不容易的。
曾有野史记载,这位武王便是初代鬼巫,与伏阴鬼主定下血契,可驱阴兵作战——这个说法能流传开大概也是因为走阴之事在武王时期最为兴盛。
于是鬼巫异道再加上长幽国易守难攻的先天优势,倒真的令长幽国数百年来屹立不倒——虽然也有可能是因为长幽国天生鸟不拉屎,其他国家也没多大兴趣来讨伐它。
又一阵凄风刮过,毒雾移散更浅,阳光终于洒满整个山峰,就远而望,那蒙蒙阳光也只是给西风岭添了几分诡异光线罢了。
风过山岭,凄鸣哀哀,数百年前夜羌五万精兵尽数葬身此岭,那留存至今的、血残的幽郁气氛摄得两个真仙都觉毛寒。
两人眼前这片密林便可通往西风岭。
阵阵幽风灌入,鬼嚎之声不绝于耳。
待风止,林里迷雾未能及时聚拢,两人便趁着这片刻清明瞧见林深处似有一团血色不知是为何物。
既然都到这了,岂有不去一探的道理。
于是两人谁也不用开口,早就不约而同的往林子里走去了。
那团血浓就像一头蛰伏的巨兽,不知是在沉眠还是在伺机而动。杀气埋伏在四周,越靠近那血色,杀意便越冷。
两人视线渐为血染,再回头,血霭之外浓雾已合,前后俱是朦胧难辨路。
即使是洛蘅的异瞳也很难在这模糊深雾里看清事物。
此间无风,灵气流涌不绝,地脉里的阴气被另一种势力沉沉压底,那股势力莫名可怖,甚至连两个真仙灵脉里流走的灵力都被压抑得难受。
没把握的情况下一定不可在蓄灵池中随意动用灵力,因为如果灵力在短时间内消耗至枯竭状态便极有可能威胁生命——而在蓄灵池中,灵力的消耗便是等闲情况下的数倍。
“不可动用灵力。”说着,洛蘅抬手正想封住云焱的灵力,哪知对方下手更快,突然就重重一掌将他推开。
洛蘅正要讶异,就觉一道森冷寒意逼来,定睛却见眼前晃过一道冷锐。
“当心,有埋伏。”直到洛蘅完全避过一险,云焱才匆匆解释道。
方才那一箭乃是以灵气聚作,而那灵气凶戾属阴,血气深重,乃是血灵特有的灵气。
四周不知几时聚起了埋伏,刚刚偷袭洛蘅的一箭落空,紧接着,就是一片密密麻麻的箭幕。
灵与鬼皆属阴,区别则在于有体魄牵绊者为灵,无体无魄者则为鬼。
世间之灵其数无穷,而其中最凶戾的却莫过于血灵。
血灵多生于战场,生前弑杀无数,死后血性不减,加之壮志未酬、遗愿未了,于是一丝意识也生化执念,以残骸遗躯为牵绊存留于世。
它们大部分并没有过多的意识,唯有一丝执念借留于骨骸,长时间沉淀吸纳阴气,化为有着虚浮灵体的阴灵徘徊于葬身之地——因灵不可距魄太遥。
可此处与西风岭相距遥遥,怎么会冒出潜伏的血灵?
然而两人根本无暇细想此间诡异,只因血雾里银光破明,时闻金石破空乱响,逼得两个真仙几乎完全在凭着本能摸瞎着躲,混沌里也不知在往哪个方向窜。
血灵无实体,混沌在雾里,几乎就只剩一团转瞬即逝的模糊虚影。
乱箭斧钺密集如雨,咄咄威逼之下终于还是将两人强行隔开。
“青泽……”云焱跃上一枝,避开些许乱箭,胡乱在迷雾里搜寻洛蘅的身影,却方停片刻又不得不跃离枝头,然而身形也才离枝,便闻身后“咚咚咚”三声顿响,枝干上钻裂三个窟窿,却不见钉木实物。
血灵的武器均以灵气聚作,无实体,却可实击。
洛蘅抽剑挥破迎面撞上的一团虚影,转眼,却见云焱一头撞进一堆虚影里,一颗心当即就给捉住了,顾不得迎面射来的乱箭便一剑横掷过去,同时一个铁板桥避过几支险箭,身形一旋,袖袍揽雾,飞掷而出的长剑瞬得控制,一个急旋,削了一圈虚影。
云焱略诧异,再一回头,已见洛蘅凌空执剑,然后一把拽起他就往七拐八歪的在林里穿梭。
“你刚刚用的是什么功法?”
“凡间武学。”
灵力在蓄灵池里没法用,但内力却可穿透灵压。
“你怎会凡间武学?”
洛蘅视线注意着四方,有些分不过神来理会此问,于是随口答道:“因为我师父是昆仑派的。”
这随口一答也足够解释这个问题了……
云焱被洛蘅的东拐西绕转得晕头转向,几次差点栽跟头,而洛蘅却越跑越来劲。
“你瞎跑什么?”云焱终于忍不住了,不运灵力在山里狂奔实在太费力了。
“自己看!”说着,洛蘅往云焱额前一点,将自己的目力借给云焱。
阴瞳一开,云焱差点就大叫了一声——一睁眼就差点撞上树干。
洛蘅天生反应灵敏,此刻阴瞳逐渐适应迷雾环境后也能窥见流窜林间的虚影了,于是终于看清了这些血灵的真面目。
人间战乱不歇,血灵本也不少,而此处的血灵却格外邪异,虚透的灵体夹杂着丝丝异息,这点诡异弄得洛蘅心痒手痒,总忍不住想逮一只过来仔细看看。
“当心!”洛蘅分神之际,云焱忽而惊呼,同时一把将洛蘅拽回,剑鞘往上一横,正挡下一记流星锤。
洛蘅撒手将云焱一推,流星锤后一匹战马嘶鸣而出,大刀斩下,地上一道深壑立现,两侧土飞叶溅。
连战马都成血灵了?!
两人雾里相视一惊,顿觉此事实在不简单。
云焱劈散流星重锤,道:“我们恐怕越来越接近西风岭了。”
这一路过来,血灵的数量明显增加了,先前还只是弓箭手的埋伏,现在连重甲都出来了。
“死都没忘记兵法……”洛蘅收起剑来,从怀里掏出一张描着朱砂纹的黄符往地上一拍,凝神捏诀。
云焱诧异的看着洛蘅玩起江湖神棍的玩意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挥剑给他掩护了。
“你在干嘛?”
“招灵。”
“……”云焱手上忙得不可开交,然而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还嫌不够?”
“让我看看将领是谁!”所谓擒贼先擒王,虽然血灵大多没有意识了,但既然它们还这么行兵有道,说不定还真有个灵将呢?
一纸黄符贴地而飘,原本无风,却有鬼气欲将其撕碎,洛蘅两指捏诀,合目凝神,却觉一股煞气攀指而上,触上他体肤一瞬顿觉魔火一蹿,惊得洛蘅触电般似的抽了手。
“怎么了?”云焱余光瞥见洛蘅的惊愕,自己的心也漏了一拍。
没了洛蘅手掌的压制,黄符顺气而飞,洛蘅余惊未了,脸色有些苍白,看着那纸飞高的黄符,道:“不知道,这里……好像有魔气。”
这句话惊得云焱手里的剑漏了一招,就没挡住一箭,也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失误,却见洛蘅左臂破绽一阵血雾。
“青泽!”
然而洛蘅无动于衷,淡淡站起身来,继续看着那纸似乎凝固在半空的黄符。
刚刚他压在地上期望能从地脉的阴气里拽出鬼灵,没成功,反而在这半空中倒从蓄灵池里拽出了什么。
一瞬间,破空斩气的箭矢凌空顿住,仿佛时间突然静止了一般。
黄符自燃作灰,烬尘落地,便有物欲破土而出。
不知那会是何物,两人齐齐后退了几寸。
突然间,连雾气都散了血色,洛蘅以阴瞳细辨,原是血色钻进了两人眼前这寸堆着灰烬的土里。
有一丝湿凉落在洛蘅脸颊,他伸手一探,两指却揩下一层血色,云焱反应甚快,当即张起一道结界拦住,却是血雨倾落。
原本只是下意识的行为,却没想到灵力真的可以用了。
两人莫名对视了一眼。
蓄灵池的势怎么就解了?
血雨浇灌而下,坠清了迷雾,西风岭的巍峨山势尽展眼前,两人就站在最锋锐的崖尖之下,那血雨似乎就是山崖上坠下的。
血雨下,一面招魂幡拔地而起,洛蘅见此,连忙念咒辞:“往生念,怨仇哀,红尘几渡,何执此劫?凡灵但悔,幡起速来!”玄幕幡,鬼骨柄,正是从阴间请来的招灵幡。
洛蘅可没想到自己那纸黄符能请来这玩意儿,不过既然弄出了这玩意儿,恐怕被招来的就不是一般的东西。
一阵风过,林中徘徊的不再是虚透空影,而成了一片黑压压的玄甲兵阵——这些血灵仿佛回到了生前模样,只双瞳还是猩红烈火。
有丝丝缕缕如烟如雾的引灵线穿过阴幡盘延探向兵阵,原是云焱站在招魂幡后以川江绕之术套引探灵之咒,以此牵起血灵之愿。
两人几乎都屏住了呼吸,在一片寂静中心惊胆战着——因为他们现在完全深陷在抬腿不出十步的包围圈中,如果情况非常不妙的话那就是真真的大不妙了!
不知寂静了多久,连风都止了,数万血灵此刻仿佛冻结的雕像一般给人以沉冷冷的威压。
两人全身都绷紧了,死死盯住眼前随时可能出现的那丝动静,剑在鞘里,鞘在手中,拎剑的指节几乎发白,右手虽然没握着剑柄,却有一股隐隐的力点时刻准备着拔剑。
终于又来了一阵风向两人迎面拂来,随着风,气氛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杀气似乎在隐隐减退,沉沉乐声从四面八方响来。
那是数万沙场铁血的心泣之声,嗓音沉哑并不悦耳却是出乎寻常的扣人心弦。
这是灵允山一带特有的南岭调。
灵允山秀丽清美,由此处诞出的调式或清灵欢愉,或壮丽豪雅,但只有一种歌用南岭调唱出却是不一般的悲壮。
那便是战歌。
“东腴几有岭千重?北寒山冷孤月沉……”
“何见灵峰神女安?乱邪岂登庙宇堂?”
沉痛哀歌伴着顿重脚步,曲摄魂,步擂心,军队以缓慢却沉重的步伐向中心两人聚拢。
或者说他们在朝招魂幡聚拢。
洛蘅察觉了些许异样,于是抬眼去瞧了那面招魂幡,这才发现了端倪——刚刚的玄幕阴幡已经成了一面墨蓝底色,绣着古体泛金文“夜羌”的国帜。
“问君今去几时回?神山奉主终魂还!”此句唱罢,万计英灵齐齐落跪,一磕山土为震,二拜泣月哀风,三揖魂愿得了。
亲眼目睹战魂哀泣的两人心中一时五味杂陈,良久说不上到底是怎样的心情,或许哀痛是最多的。
但是拎剑的手松了,一口绷在心弦上的沉气也松了。
天间云开雾散,月光澄澄,映岭辉明,五万精兵跪拜国帜之下,血雨交错间,莹莹灵光隐隐明明,一道璀璨之景忽起——只见密林中有无数莹白星点扶摇直上,从林梢窜出,汇作一条长龙,蜿蜒着飞往苍穹。
孤月难明的夜幕被映得辉煌,群星也不免黯然失色,幽森的山林灵光清悦,那些星点正是葬身徘徊于此数百年的夜羌精锐。
两人仰望着夜空,看着莹点奔天,群星失色,远思灵魂汇入淌天魂河,魂河落进伏阴鬼界……
然后……
洛蘅神色悠远,叹道:“月光,不错。”有点无奈。
云焱:“宵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