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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肖半日,圣人招代王进宫,与之密谈的消息便被诸王所知。可笑得是,尽管他们对长兄猜疑非常,却无一人认为圣人想立代王为太子,反倒认为圣人之所以找代王密谈,为得是苏彧失踪一事。
正如匡敏所说,消息捂了这么多天,再想遮掩已是不易。勋贵之家未必得了消息,诸王心里却有本帐,尤其是鲁王。这位温润如玉,风评极好的王爷颇有些愠怒,对谋主李棋抱怨道:“孤与高衡君子之交,他得圣人重视,接办这么一件差事,本是天大的好事,奈何苏彧横插一脚。现在倒好,闹得像孤容不下苏彧似的,岂有此理。”
鲁王虽也是个心黑手辣的主儿,却不似魏王一般毫无顾忌,因是圣人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他打小就颇得圣人宠爱,骨子里的优越感从未褪去,从而视寒族如蝼蚁,唯有高门才能入他的眼。
曲成苏家是世家旁支,又有爵位在身,苏锐大权在握。这样的人家,即便与魏王密不可分,鲁王也想方设法,绞尽脑汁拉拢对方。再说了,一个毛头小子,一个探案老手去破案,哪怕这案子真是苏彧破的,他也有办法扭转成苏彧抢高翰的功劳,为何要置苏彧于死地?
鲁王心里清楚,代王与魏王之间无话可说,魏王是个只谈事务,不讲风花雪月的人,代王却对政务一窍不通,悲春伤秋的,但他可以啊!他自小就喜欢读书,诗词歌赋,经史子集都来得,何愁博不得长兄的好感?
李棋知鲁王焦虑什么,忙道:“王爷简在帝心,圣人如何会怀疑?苏彧若真出了事,代王殿下再怎么愤怒女婿的死,也及不上考虑女儿的未来么?海陵县主才二八芳华,便遇上了这样的惨事,代王殿下心疼女儿,岂会不考虑县主再嫁一事。若是县主没个一儿半女的倒好说,眼下却有些难办。”
鲁王也是深谙人情世故的,如何不明白李棋的意思?
秦琬年轻,家里又有权势,断不可能为苏彧守一辈子。做母亲的,又往往舍不下孩子,但别的人可以带孩子改嫁,秦琬怎么行?她生的可是苏锐的嫡长孙,按照本朝的爵位继承制度,嫡长孙与嫡长子的同胞兄弟们都是降一等袭爵,若要送交朝廷审批,嫡长孙的继承权还要排在嫡出的叔叔们的前头。前者是谁都不敢卡的,后者嘛,遇到找麻烦的,你就当心了。
好好的亲家,为了子嗣,说不定就成了仇家……一想到这里,鲁王便觉心中畅快。
代王拿府中侍卫名额帮魏王做人情的事情,鲁王嫉妒非常,恨不得自己也能享受到这一待遇,好应付那些贪婪无度的勋贵们。莫要看他平素待这些人温文尔雅,如春风拂面,心中也很厌恶他们理所当然从国库里掏钱的做派,只是眼下需要争取他们的支持,才不方便动手罢了。
李棋揣摩鲁王的心意,又道:“话虽如此,王爷也需考虑最坏的可能才是。”
鲁王也知事情不会都往好的一面发展,却有些不明白李棋的意思,李棋也不故弄玄虚,很直接地说:“大夏与突厥,尤其是西突厥的关系一向密切,大义公主年迈,阿史那公主也背井离乡十余年,听闻******可汗的身子不大好,西突厥的局势也不算太妙,若是为了两地和平……”剩下的话,他在鲁王冷厉的眼神中吞了回去。
凭心而论,李棋这主意确实不错,若非******与柔然一直开战,北方也不至于安稳如斯,一旦让异族连成一条线,从东北到西南,大夏再怎么富庶,国力也会遭到很大的损伤。和亲虽是天下最不管用的法子,有时却又是最有用的法子。
三十多年前,大夏为了联络突厥对付柔然,废太子妃的娘家侄女被封为大义公主,嫁给了年迈的延钵可汗,深得对方宠爱,为之生下了两个儿子。又在大夏的帮扶下,策划了东西突厥的分裂,忍着丧子之痛,复又嫁给了延钵可汗的儿子,即西突厥的都罗可汗。又过了十几年,在大义公主的牵线中,为求大夏助力好对付近邻的西突厥可汗又将草原明珠阿史那公主给嫁了过来。算算时间,再看看如今的政局,只怕趁着寿宴的喜庆,突厥人就要提出求娶一事了。
鲁王诸多儿女中,真正到了适婚年龄得也只有他的庶长女一人,但他素来不喜欢庶长女的出身,哪怕那位私自停药的侍妾为他生下了一儿一女,他也没给予对方名分,连带着对方所出的孩子也都没被记入玉牒之中。谁要这一双儿女都是对方趁着王妃怀孕,私自停药所生?
不喜欢到不给对方身份是一回事,拿对方去和亲又是另外一回事,倒不是顾念庶长女的生死,而是胡人茹毛饮血,逐水草而居的做派,素来被中原人所鄙。父死子继的妻妾制度,也让中原女子们不寒而栗。更莫要提塞外风沙漫天,侵蚀颜色,寿命都会少好几年。鲁王若能将女儿嫁过去,当然是做出了很大的牺牲,如此一来,即便魏王登基,也不能轻易动他,但那又如何?真要做出了这等事,他的脊梁骨都会被人戳断——若不是心疼女儿,历朝历代为何鲜少拿真公主和亲?即便不拿宫女、臣女顶替,遴选宗室女,也是选皇帝兄弟甚至叔伯一系的女子,哪能嫁货真价实的皇子之女和亲?
李棋知鲁王顾虑得是名声,而非女儿,便道:“所以说苏彧这事出得不是时候,突厥求娶皇室贵女,圣人即便不挑个宫女敷衍了事,也能从蜀王一系中选个不受宠,甚至连玉牒都上不了的庶女。她一人和亲,让全家受益,已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偏偏苏彧……这事遮不住,瞒不住,非但咱们能知道,突厥人若有心打听,也能知道。区区突厥人,自然没资格娶皇长子的嫡女,即便是庶女,嫁给他们也是屈尊了,可若海陵县主守了寡呢?”
大夏国力强盛,和亲只是为了加强两地联系,抚突厥之心,自然不需要低声下气将真公主送过去,更莫要说前朝太祖徐然对和亲之事极为排斥,勒令他的子孙谁敢奉行和亲之策,谁就没资格做皇帝。虽说燕朝后期弱势,朝廷渐渐松了态度,数百年潜移默化却不容小觑,庶女身份卑微,无足轻重也就罢了,臣女能做公主已是福分,百姓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敢动一动将嫡出的公主、郡主、县主送出去的主意,且不说圣人、诸王会是什么态度,天下人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他。
当然,这也得有个前提条件——待字闺中。
大夏虽允许寡妇再嫁,也没贞节牌坊一说,寡妇的地位仍有些尴尬,情势真要逼得紧,“从权”的呼声定然一浪高过一浪,代王夫妇又是出了名的疼爱女儿……若在这种时候,自己愿意将庶长女和亲突厥,长兄长嫂岂能不对自己感激涕零?即便是士林,也不可能真责怪自己,反而会说自己大义凛然,为侄女的未来,不惜牺牲自己的女儿。这可不是趋炎附势,而是堪比圣贤的德行!
代、魏两系的政治联姻,出于圣人心意,代王本身是不大乐意的,苏彧对秦琬也不是特别好,只是利益连在了一起,尽本分罢了。若是没了苏彧,再有这么一桩……一个连族谱都没上,自己若不承认,便只能依从母法,做个奴婢的庶长女,换取长兄的感激和支持,还能得到士林的称赞,何乐而不为?
若是在此之前,鲁王不希望苏彧出什么事的话,想通这一节,他倒是真希望苏彧别回来了。死吧,带着他查出的证据,死在那片密林里。即便自己会因此事被猜忌,那又如何?诚国公府、孟怀如何处置,本就十分棘手,知道他们有嫌疑,多盯着些,找个机会无声无息地将他们抹了,扶植旁系上位便是,岂能大张旗鼓地针对他们?
他倒是安稳了,曲成郡公府的莫鸾听到这个消息,顿觉天塌地陷。
怎么会这样?上辈子高翰查案不也是顺顺利利,稳稳当当的么,怎么落到大郎这里,便成了另一幅模样?
莫鸾恐惧得不单单是苏彧的生死,她更害怕得是自己“先知”的优势不再发挥作用。
想她这些年依仗重生,阻止了苏锐和陆泠这对神仙眷侣的相遇,成功地从代王妃变成了苏锐之妻,未来皇后的嫂嫂。儿女绕膝,无人不赞,本是顺风顺水。谁料代王非但没死,反而从彭泽回来,宫中又多了一个上辈子没有的宠妃蓝昭仪,再加上与陆泠酷似的安笙成日在她面前晃来晃去,提醒着她抢了人家夫婿的事实,本就让她胆战心惊。如今又出了这番变故,莫鸾再也无法克制心中的恐惧,破天荒质疑起自己所知的未来。
要是秦琬知道莫鸾的心思,定会觉得她可笑——你自己本就在做与“未来”不符的事情,却想要除了你之外,事事都与“未来”相符,这怎么可能?不知道什么叫牵一发而动全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