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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玉嫃是后来才听说, 关于王妃的死郎广春虽呈了一份文书说明, 那只是从秦嫣那方获得的口供,根据她当时的神态反应佐以仵作及太医的说法, 他们认为这份口供可信,故提交上去做了参考。
据说皇上和燕王都接受了这说法,云阳郡主接受不了,又生了事。
“她做了什么?”
钱玉嫃喝着厨房送来的汤,随口问了一句, 却发现白梅露出了害怕的表情:“本来皇上都罚了秦嫣, 郡主仿佛气不过,买通人在牢里毒哑了她, 又挑断她手筋。秦家人觉得是想封口才会给人下哑药, 他们以这点推出王妃的死另有隐情,秦三奶奶为了救女儿去告了御状, 皇上下令彻查, 就查到云阳郡主身上。”
云阳郡主为她娘闹过好几回,哪怕其中一部分也是为她自己,母女间应该也有挺深的感情。要说郡主跟王妃的死有关系, 钱玉嫃不信。
她想了想,问:“是报仇吧?”
“郡主是那么说的,她说她娘本来好好的,跟秦嫣独处一阵就没了,秦嫣不该给她填命?她说她本来没想怎么样,可谁让秦家欺人太甚。秦嫣害死她娘, 秦三奶奶还敢跑去魏国公府让她这个受害人的女儿出面保凶手出来,甚至说出了王妃以前最在意娘家身为她女儿也该继承先母遗愿这样的话,没要她女儿的命都已经心慈手软了。”
钱玉嫃:……
她快不认识心慈手软这四个字了。
不偏不倚说,当时就王妃她们姑侄两个人在,到底怎么回事已经说不清了,连负责查案的郎广春也不敢说他查出来这个一定真,基于这点,郡主不接受实属正常。
换做任何人,亲娘无病无痛却在跟人独处时去了,做女儿的都得为娘讨个说法。
郡主要是当真杀了秦嫣,钱玉嫃还想得明白,她奇怪挑手筋下哑药是怎么回事?
心有疑惑,她便问了。
白梅说:“外面那些人想不通的也是这个,皇上使人去问郡主话,郡主说她不想再从秦嫣口中听到任何依据诋毁先母的话,就是要让她永远闭嘴来着。”
甭管你怎么问,云阳郡主就是那说法。
——她害死我娘还往死人身上泼污水,想让人走了都不清白,这么诋毁当朝亲王妃,拔她舌头也不为过,下个哑药算得了什么?
到这份上也没法辩,郡主承认她是想发泄心里的火气和恨意,毕竟谁也不能证明王妃的死跟秦嫣无关,因为不管怎么看,都是有关系的。
哪怕依照她给的那套说法,也是她主动跑去庙里说三道四才引起后来的悲剧,若她不去,王妃便不会死在那天。你总不能辩称王妃气量小早晚都会走上绝路,要这么说,那天下人都是要死的,害死人就不用偿命了?
这样掰开之后,云阳郡主做的事就变得单纯好理解了,外面很多人觉得为母报仇没错,但凡在有人扎堆儿的地方,你提起这事,就会有人说郡主是不聪明,可她孝心好啊!
这案子吧,在场就两个人,其中一个死了,不管她是怎么死的另一个都会想尽办法撇清,她说的话能作为证据?哪有依据被告的口供断案的道理?
京里面富贵人家不太敢去议论,反而那些平民百姓,都说谁敢害我老娘我就敢杀他全家,了不起杀完我也给他赔命。
之前被派去查案的郎广春也背了骂名,眼看要收不了场,朝廷给了说法。
王妃的案子,确实没有证据能证明秦嫣的清白,同样也没有证据证明她下过毒手,皇上废去她皇子妃身份将人囚|禁起来这案子就算了了,云阳郡主悲痛难当为母报仇的心情可以理解,但做的事于法不容。对于秦嫣,皇上已做出处置,郡主为泄愤将手伸进牢里,这是蔑视皇上蔑视当朝法纪,从今日起废去郡主封号,贬为庶人。
告示一出,京中哗然。
别说盛飞瑶自己,看热闹的都觉得罚得太重。
你要说秦嫣是清白的,这么罚她还占理,秦嫣又不清白,郡主为了泄愤下手是狠了点,她死了亲娘心中悲痛不正常吗?
秦嫣都没死,按说废去封号也就够了,怎么还丢了宗室女的身份,成了庶人?
盛飞瑶自然也很不能接受,她想求见皇上想为自己说两句话,皇上也不是区区一个庶人想见就能见的。她又一次找上燕王,这次连燕王都没其他话了,只说了一句:“从今往后,你好自为之。”
燕王要走,盛飞瑶一把将他拽住:“就算我做得不对,要撤郡主封号我认,贬为庶人是不是太过分了?她害死我娘都不用赔命,我让她闭嘴而已,就连宗室出身都得丢了?”
经过这么多次,燕王明白了一件事,道理得说给听得进去的人听。
当日郎广春递文书来,盛飞瑶人在当场,她那时就不能接受,燕王给提了醒,结果还是闯出大祸。连警告都记不住的人,还指望她听得进道理?燕王觉得,他这女儿也不是来要道理的,恐怕只是想让当爹的出面求宫里改了旨意,保住宗室出身。
燕王不可能答应这个,只看她做的事,连害命都够不上,这本身不严重,坏就坏在她敢买人上牢里伤人,假如因为情有可原就放过去,那明天就会有张飞瑶李飞瑶,是不是只要事出有因就能往牢里伸手?那还要衙门作甚?案子都不用断了,你气不过大可自己报复回去。
这次的事,影响面太大,甚至很多人站到了为母报仇的一边,觉得她做得对。
皇上不得不下狠心严办了她。
若是轻飘飘放过,歪风一起,日后能有安宁?
再说燕王,他心里也不是滋味,在盛飞瑶被揪出之后,这几晚他都没睡个好觉,各种想法都有,甚至犹豫过要不要为她求情……当然最终还是没有。
丢了郡主封号贬为庶人不致命,要是当真由她带出歪风邪气,规矩再不成规矩,衙门何来威信?
燕王让人拉开她,自己迈开脚步要走。
盛飞瑶崩溃大哭:“为什么?我娘让人害了,你轻飘飘的就要放过歹人,我为我娘报仇,就连外人都说我对,偏偏你说我错!你是我爹,可你哪里像我爹了?!我娘嫁给你三十年,三十年啊!她死了你就任由姓秦的辱她清白,她被泼上一身脏水对你有什么好处?”
拉着他那两个都听不下去了:“您也知道那对王爷没好处,要王妃真是被人害了,王爷哪会闷不吭声?太医和仵作一起去看过,说王妃临走前确实动过肝火。”
“也可能是秦嫣故意气她!”
“说不通啊……当时屋里虽然没人,屋外有,若是王妃跟人起过争执,守在外面的丫鬟没道理毫不知情。您怀疑这些王爷早就怀疑过,也逐一求证过,王爷既然认可郎大人给的说法,总有理由。”
盛飞瑶听不进这些,她只知道一件事,她娘死了,秦家人不要脸,她给个警告却被撤了封号贬为庶人,当爹的也不救她。
她起先在哭,哭着哭着就笑起来。边笑边说:“若今天闯下大祸的是他那宝贝儿子,他哪会这样?怪我投错了胎,生成个不值钱的女儿。”
王爷早已经走了,那两个奴才就没再拽她,两人松了手正打算走,就听到这话。
他们心道世子没这么轴,哪会步步错把自己坑到这地步?以前盛飞瑶还是郡主的时候,她跑回娘家来跟弟妹钱玉嫃起了冲突,世子人在当场也没动手打人,而是跑进宫去搬了救兵。
还有,盛飞瑶每次跟她爹起了冲突,都没做过善后。她便宜兄弟比她能耐多了,每回闹了不愉快,待火气消了还知道跟当爹的低头,让事情过去。
为母报仇这点说起来是挺打动人的,讲道理哪个复仇者不是豁出去了干一票?既然选了这条路还要全身而退?这怎么退?
顶风作案之后还能跟没事人一样舒舒服服过日子还不是因为她是燕王之女,换个人来哪能轻松揭过?
俩奴才想着,这回最倒霉的是魏国公府,郡主被贬成庶人之后按说就配不上方家袭爵人了,方家还不能请她下堂,一来她血缘上还是燕王之女,谁知道休了她会不会惹祸?二来她给方家生过儿子。
休是不能休的,留着又是个笑话。
为母报仇那套说法哄得了普通百姓哄不了官宦人家。
连国公夫人都看出来了,盛飞瑶对她娘没那么纯粹,要不然她早就闹着上庙里去了。后来给的说法兴许就是实话,她本来可能没打算做什么,坏就坏在秦三奶奶找上门来,说了什么激怒她。盛飞瑶那脾气一直不好,她当初听到点风吹草动就敢跑去找钱氏兴师问罪,毒哑一个阶下囚连考虑都不需要吧。
方家人后悔不是一两天了,成亲之前只知道云阳郡主得宠,性子有些骄纵,但凡出身好的有几个不骄纵呢?当时想着人年轻,年轻气盛,她成亲之后做了母亲会变的。
她是变了,变本加厉的变。
现在想来,这人就是只能顺不能逆,一旦日子不顺心了就会办出蠢事情。
现在知道有什么用?
已经晚了。
方家上下是难受,秦家是心凉,要是王妃之死另有隐情还好,这么闹了一通结果并没翻案,他们只是知道了对秦嫣动手的是盛飞瑶,因为秦三奶奶找到她跟前去说那些话让她听完一肚子火,就拿秦嫣败了火气……
秦三奶奶听说之后人就栽了下去,晕了得有半天。
秦家其他人也接受不了,这事谁都接受不了。她们家第二有出息的女儿说几句话的功夫就气死了最有出息那个,最有出息那个的女儿因而恨毒了外祖家,找人毒哑了第二有出息的泄愤。
结果就是两棵大树全都倒了,还有一个噩耗,老爷子岁数本来已经很大,身体原就不是太好,又受了这番打击,哪怕大夫拼尽全力也只让他活到二月初。
二月,秦家挂白。
秦家同燕王府是姻亲,按说哪怕燕王不去,他也该派个人过去一趟。
可他没有。
京中各家认为燕王恨女儿不成器的同时对秦家应该也有怨气,前头那出会闹得收不了场根本就是秦嫣跑去庙里惹了祸,后来盛飞瑶也是让秦三奶奶撩起火气才会犯下大错。
秦家靠了燕王府这么多年,没见为王爷分什么忧,反而添了如此多麻烦,换做谁都不会痛快。燕王没动用手中权势打击报复他们,很客气了。
燕王的缺席在秦家人心里蒙上了巨大阴影,哪怕府上还有当官的人,秦家上下还是陷入到恐慌之中,觉得这个家会不会就要倒了?
除了燕王,还有个人也借秦家办丧事出了风头,那就是盛惟安。
当日他想着秦嫣若是倒了霉自己也好不了,这才赶着进宫去想帮她说话。若早知道秦嫣会下堂,他才不往宫里去,现在好了!他除了帮着求情之外啥也没做却付出了惨痛代价,连郡王爵位也丢了,盛惟安能不恨?在他看来秦氏女就是祸害!是瘟神!
赶上他家办白事,盛惟安就做了一件让谢士洲和钱玉嫃深感熟悉的事。
他给秦家送了一排花圈,那架势根本不是去祭奠秦老,而是给人全家送终。
钱玉嫃听说云阳郡主完蛋的时候只是有些唏嘘,听说送花圈这事险没忍住笑。看她嘴角一扬,谢士洲立马会意,问:“是不是想起当初唐家办的那场丧事?”
不点破还好,点破之后她也不忍了,抿着笑应了一声。
谢士洲说:“虽说五皇子去添了点乱,其他那些还是照规矩来的,据我所知秦家这场丧事办得还是体面,但估计是最后的体面了。”
说到这,他还有些感慨:“我以前就知道,你只要有钱,别人哪怕心里不爽也得捧你臭脚,你看我现在还改了很多,就我以前那样,除开那些个迂腐书生也没人敢说什么。有钱就很不得了,你若是大权在握,那他连不爽都不敢有。秦家本来就很惨,他府上办丧事作为姻亲我爹没去,我爹摆出这个态度,还有几个有胆同他们往来?”
有些心情他以前不懂,有了明姝之后多少明白一点。
女儿就算长歪了,你心里恨铁不成钢,看她办了蠢事你想收拾人,可要是她在别人手里遭了大罪,当爹的心里也不会好受。
他怪罪秦家也正常。
但谢士洲不同情他,盛飞瑶会是这样,王妃要背大锅,各家女儿都是当娘的在教,当爹的很少会管。也不代表爹就没责任,他要是肯在家里多用点心,有些问题早就能发现了。
“当初盛飞瑶跑这头来闹,我烦死她了,现在想想,她倒给我提了个醒。”
钱玉嫃朝他看去,问怎么说?
谢士洲道:“你看我二十岁才发现自己除了会投胎简直一无是处,我是让老太太宠的,老太太疼我,我靠她过得舒坦极了也不能埋怨什么。可真要说,有了儿女以后太宝贝他兴许不是好事。你看我是一个,盛飞瑶是一个。我比她强点儿,强在哪儿?强在谢家那头有几个得宠的小妾还有两个比我出息的儿子,我常看他们耍心眼,也跟着学了一些。”
钱玉嫃反手指了指自己:“我怎么说?”
“真要我说?”
“你说,我听着。”
“嫃嫃你胆子一点儿不比盛飞瑶小,可能因为钱家在蓉城属于比上略显不足比下又绰绰有余,你见着人遇上事惯会衡量。”
钱玉嫃想了想,他好像真没说错。
自家倒好不坏的,她就得记住哪些是惹不起的人,惹不起她,又不想放低姿态去捧着她就避着点。除了这个还有,“我受爹娘影响也大,我爹是道道地地的生意人,说话做事都很圆滑,他想笼络谁就没有不成的。还有我娘,你平时看她和气,那时表姐对不起我,我娘护我就跟母鸡护着小鸡崽子似的。”
这个比方打得好,谢士洲想起媳妇儿也曾那么护她。
果然生在什么家里有怎样的爹娘对人的影响太大了,人都是跟谁学谁的。
“我以后要是把明姝惯得厉害了,嫃嫃你得拽着我点。”
“就怕不用你出马,太后她们就将咱家这个捧上天了。”
“不行!我女儿绝对不能变成盛飞瑶那样!她那个样子,你看了烦,想想又可怜。”
“要我说,像她那样的人,怕是最不想看别人可怜她。你要在她面前说那种话,她一定觉得你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我就吃了个教训,也没有很同情,说到底是自己作的……”
两个都是才当了爹娘,确实有很多要学的,聊得正起劲呢,女儿哭了。嬷嬷本来守在外屋,听到声响就往里边来,进来看世子爷抱着小仙女不知怎么办好。
让他瞧瞧人是饿了还是尿了,他都不成。钱玉嫃坐到床沿边在穿鞋了,这时负责照看明姝的嬷嬷进来。
嬷嬷接过去一探手,说是尿了,她抱去换了尿布收拾妥当才送回来,送回来的时候明姝已经没在哭了。
谢士洲看她就着襁褓将人放回旁边小床上,还叹口气:“咋的仙女儿也管不住尿呢?”他想起去年的时候,七皇子非说仙女放屁都是香的,等自家这个仙女会放屁了,得让七皇子来感受一下。
看他盯着明姝笑得荡漾,钱玉嫃道:“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媳妇儿你就这么想我,我真难过。”
钱玉嫃一挑眉:“少来!我不知道别人还不知道你?”
……
七皇子人在宫里,跟他母妃聊起最近半个月京里那几出惨事,他还不知道明姝一泡尿就让谢士洲将他安排上了,他在为盛飞瑶唏嘘。
盛飞瑶对秦嫣动手的时候兴许都没想到这事会闹大,也没想到她会被贬为庶人。
别说她,京里谁也没想到。
不管怎么说盛飞瑶是燕王之女,父皇那么护着燕王,这次竟然下了狠手。燕王也有意思,他都没到御前求过。
这可能就是真兄弟,能抬手的时候不用你提我自然就会抬手放过,当我下了决断,你该明白我的意思,自不会强人所难。
这境界,也就他俩能达到,七皇子平辈之中,翻遍了也找不出这样的来。
丽妃吃着燕窝说:“她哪怕现在醒转,日子凑活着也还能过,燕王没说彻底不认这女儿,魏国公府不敢过分虐待她。要吃点苦头,那是应该的,毕竟她也将方家害苦了。”
“魏国公府倒霉,还有个人比他们更倒霉。”
丽妃知道他说的是五皇子:“他是霉运罩顶,当了郡王都能让皇上削了,爵位这东西,削下去容易要恢复难。”
丽妃想到这些人,从燕王妃到秦嫣到盛飞瑶到盛惟安,一个赛一个惨。
一年之前他们都还得意得很,那会儿谁能想到?
这些人怎么就落得这个下场?
她想了一圈,觉得兴许是因为她们想不开非要同身负大功德福缘深厚的天道宠儿作对。
燕王世子妃真的很对得起清净法师给她的批命。
别人生女儿是赔钱货,她生就是仙女下凡。
别人在那个处境下不得夹着尾巴做人?她活得比谁都风光。
别人费尽心机都未必能扳倒对手,她怀个孕生个娃的功夫,站对面的死的死伤的伤削爵的削爵……
虽然那些事没有一件能直接牵扯上她,丽妃还是觉得这里头有些门道,这女人得排在皇上之后所有人之前,你想好好过日子就别去惹她。
最怕什么?
最怕你惹完她不计较,天老爷替她计较。
摊上这事,管你是郡主还是王妃,没辙。
这回钱玉嫃是人在家中坐,敌人纷纷自取灭亡,作为背后最大赢家,她还收获了一波来自太后的心疼。听说太后娘娘烦死了惹祸的秦嫣,同样烦死了气量小得惊人的燕王妃母女,说她们要折腾都不挑个好时候,非得在这节骨眼触人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