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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药力褪去,她剔透的面容如芍药莹润,一袭红衣更衬得她芳华绝代,只是那深湛的黑瞳,似经千山万水百年沧桑,充斥着心碎的憔悴。
马车里寂静的诡异,离墨的恳求透着暗哑,就这么猛地扑入他耳中。
长孙一澈只觉呼吸一滞,心如锥刺,然后又无情地搅动着他心口的旧伤,他强自压下悲苦,目光射入她眼底,声音沁凉无情。
“我凭什么要放过他?”
他挑眉冷笑,眼中迸发出犀利的杀气,“东燕北冥是世仇,他又在忘忧院轻薄于你,既然如此,我会替你杀了他!”
当夜传来消息,那男人竟然搂着他的女人!
离墨赫然抬眸,狠狠地盯着他,“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
长孙一澈眉色一沉,毫不退让地迎上她的视线,两人目光于昏暗中交汇,仿佛雷霆冲击,暴雨甚猛,马儿发出一声嘶鸣,周身杀气陡然腾起。
“你对我并不真心,何苦为了他与我虚与委蛇?”风在耳边咆哮,长孙一澈眸中悲愤翻卷,他盯着离墨苦笑道,“这种感情……我不稀罕!”
“我们本就是敌人,何来的情愫一说,你我之间,从前是,今后也将会是合作伙伴,只有利益关系罢了!我的现世只是为了复仇,别的事我没想过,也不想去想!”
自嘲的笑意如裂痕攀上唇角,离墨冷眼扫过他震惊心痛的双眸,语声寒若瓦上霜,“我跟你走,相对的是,你也得放他走!”
当下还是得赶紧和他割舍清楚好,免得今后自己入戏太深,他又痴迷太沉,谁都无法抽身,最后落个两败俱伤。
“你永远这么不知餍足!”
长孙一澈话一落,腰间赤刹砰然出鞘,扬袖一挥,他与她之间的案几顷刻裂出一道鸿沟,碎渣散在她裙摆边,而他压低的声音,不可遏制地轻颤着。
“你明知两者不可兼得,却偏要如此逼我,妄想占有一切利益。我救你,忍你,钟情于你,你就反过来就如此报答我?这就是你所谓的道义吗?”
他弃剑捂着自己的心口,怒极反笑,那笑声歇斯底里,透着绝望的死气。
“放过我吧,尚离墨。我已经厌倦了去猜你的心计,既然你不爱我,何苦又回来来招惹我,既然你不跟他走,何必管我的生杀予夺!”
这女人究竟想要自己做什么!
她屡次对他撒谎,她敢说她对他没有一分一毫的动心?
她屡次对他承诺,说会知恩图报,难道都是一触即破的泡沫,统统都是幻象!
“那好,我不那么贪心……”
离墨深深地望着他,突然牵唇一笑,眸中水光流转,如晨雾氤氲,红袖一扫,地上的赤刹竟落在了她手中,她反手将之架在脖子上,无奈道,“我的命,还是他的,请二皇子二择其一,我绝无怨言!”
赤刹荡起一层幽红,将长孙一澈的眸子映的猩红如魔,心脏处传来钝痛,他不敢置信地盯着离墨果决的面容,万万料不到,她会如此绝情!
“你想以死来要挟我?”几乎是嘶吼质问,他眼底妒火滔天,“你以为这样我就会作罢放了他吗?”
剑锋更贴紧了一分,离墨面色淡然,颔首道,“你会。”
短短两字,却梗住了他的怒火,她清冷淡漠的容貌寸寸落入他眸中,长孙一澈凝着那张脸良久,忽然悲怆苦笑,“对,我会……所以才可以让你一次又一次地威胁于我。”
他爱她,又怎舍得伤害她?
但是,她又怎知,他的一时心软,对方便会要了他的命!
得到了他肯定的答案,离墨强自微笑移开剑,握着剑的手缓缓松开,她微微侧过头,半张脸埋在黑暗中,垂下的睫毛掩住了眼底的疲惫与软弱。
她自己也想不到,她竟会以命换命,来救南城雪。
她明明想要绝情绝爱,却又一次爱的如痴如狂!
然而上一次的代价是,死无葬身之地!
“我会做到不杀他,但我要你忘了他!”
脊背似被巨石冲击,离墨猛然回眸,而长孙一澈却面无表情,目光缓缓落在她腰间的匕首,又无波无澜地凝着她。
她也清晰地抓住了他眼底掠过的惊痛,她恍然顿悟,七年前那把刺中他的剑,上面刻着的正是北冥国花——夕颜!
然,正是此刻,面前的男人突然鬼魅近身,趁她怔愕,一把抽出南城雪送她的夕颜匕首,然后丢开刀鞘,刀尖决绝地抵住自己的下颚。
“你做什么!”
离墨倏地起身,手中赤刹咣当坠地,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疯狂的举动,惊呼出声。
“玩个游戏,如果我赢了,我要你答应我永远陪在我身边,我也可以给你足够的时间,去忘记他。”
风雨中马嘶不绝,长孙一澈黑瞳冰冷地看着离墨,面上依旧挂着无所畏惧的浅笑。
“长孙一澈,你是在逼我吗?”
“就算是吧!”他猛地狂吼出声,双目凝着她的眼睛,苍凉道,“你知道的,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你觉得我还会害怕吗?”
但是只有死过一次的人,才会更惧怕死亡!
离墨愣住,暗吸了口气,敛了敛心神,“那好。”她端坐在他面前,眸色阴沉,一瞬不瞬地凝着他颈间的匕首,低沉发问,“若是你输了呢?”
“那样你就可以埋了我,继续去找新的依附。”他挤出一丝倔强的苦笑,目光落至一旁,眼角只剩下她如火似血的红影,那曾是他五年来的梦魇,“或许那个暮非就是不错的选择。”
“长孙一澈,你不要逼我,马上放下匕首!”袖中十指下意识握紧,离墨压低身子沉下声,锁着他的眸光不由深邃,“不论是你还是他,一个都不能出事!”
宁可她死,也不能让他们死!
所以她刚刚才选择了自裁!
“你果然还是永不知足。”
长孙一澈摇头笑的失望,马车帘翻飞飘扬,水雾缀在他的长睫上,他挺秀刚毅的面容亦随着低云愁雨黯然失色,他看着她认真问道,“如果我死在你的面前,你会怎么样?”
离墨身子一震,怔怔地盯着他执着的黑眸,半晌一字一顿道:“不怎么样。”
他闻言微微一愣,半张着嘴惊愕地看着她冷漠的脸,旋即虚弱一笑,面色却变的更苍白了起来。
那苍白的神色就像是即将被黑暗吞噬的夕阳,不管怎么努力,也奈何不了沉沦的命运。
“尚离墨,我希望你没对我说谎,我希望在你心底从未对我有过半分异样的情感,我更希望那夜在天牢里我醒来,趴在我怀里的不是你。”
离墨睫毛一颤,却仍是眯眼凝着他,再度陷入沉默。
见她毫无温存之感,苦涩如潮水涌上心头,长孙一澈凉声轻笑,黑眸似蓄满水的黑玛瑙,深深嵌在她心底,他沉痛地闭上眼,叹息道。
“你当时说男人于女人而言,是水,是火,急需之时若是不出现,那就再也没意义了,所以我来找你了,我本以为,一切还都来得及。”
眼睛猛然撑开,那里面带着殊死一搏的狠心,他垂眸看着那把匕首,噬心之痛辗转百骸,那竟是她和那男人的定情信物!
“看来我还是来晚了一步,但愿我们之间清清白白,否则你将后悔今日什么也没对我说!”
枯寂的天光自车帘流泻而入,攀上了他锐气尽失的眸子,隐隐照亮了他心湖坚冰之下的渴求与企望。
他的失望不甘砸在她心上,这一刻,离墨恍然惊觉这男人,只是终日套着光鲜亮丽皮囊的幽魂,处处提着赤刹不可一世,实则心脏早已被蚕食的千疮百孔,无法弥补。
都说有一种情感,当你难过时,它会不由自主地从眼眶里流出,可这句话对他来说,根本就是个否命题!
一路形单影只,踽踽独行,他不知泪为何物,如今唯一会痛的,只有那颗在黑夜中独自滴血的空洞的心。
马车碾过一块大石头,车身摇晃不已,长孙一澈抵着动脉的匕首倏然切入半寸,殷红的血汨汨蜿蜒。
那样艳丽刺目的颜色,好像南城雪滴落在她脸颊的那般,灼烧了她的心。
有什么东西一直往下沉,无止境的沉,似乎根本没有尽头,令她惶惶不安,撑大了眼看着他纹丝不动的手,离墨骤然起身失控尖叫。
“停车!快停车!”
嘶喊声划破了沉静的雨幕。
“吁”的一声,马车应声而停,魏清惶恐地挑开内帐就欲进入,却被一道极为寒冷的声音给挡了回去。
“出去,继续赶路!”
鲜血顺着匕首滴落在手背,他的右手上隐隐有一块红斑,看起来像是烫伤。
烫伤?
红与红的交融刺痛了离墨的眼,心口疼的像被人揪住,她的视线怎么也挪不开。
那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受伤了!
离墨不会知道,那晚她跃下西门,孟千寻昏迷不醒,孟风云暴怒找上燕皇,要在三日之后见到楚鸢的人头。
却是长孙一澈跪在了金銮殿外整整一夜,才换来燕皇收回成命,孟风云拂袖离去,却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直接将一碗滚烫的茶水全部泼在了他手上!
他本来能躲过,但是那时候,他手里正握着燕皇刚颁布的赦免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