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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下的戏音袅袅绕梁,戏中情节愈近高潮,梦蝶庄茶楼内外拍掌叫彩声随之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二楼小雅包内,吕历翘起了二郎腿,依旧冷淡的眸色中暗藏一丝会意的波澜。
初闻不识戏中意,再听已是戏中人。
此时戏中本郎情妾意的两人正面临无奈分离的桥段,忽地触动了这位大公子的心弦。他将刻意将目光流连于手中杯盏,口中只是漫不经心地说着“你可知他为何将这取名梦蝶庄?这名字倒是有趣呢”。
位于他身侧的罗守一忽地背后一凉,赶紧定了定心神,听出吕历语间虽透有进攻性,但好似又藏着一些伤春悲秋的感叹。他看了一眼吕历,随之目光移到楼下戏台,“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正当吕历喃喃自语“只是当时已惘然”时,罗守一继而道:“庄周梦蝶,亦何不是蝶梦庄周?依庄子所言人与蝶必有分别,是谓之物化。然依我而看,人生似梦,许多美好的过往转瞬即逝,如梦幻泡影,而当时只道了是寻常。‘梦蝶庄’一名取庄周梦蝶之典故,乍听带来一阵如梦似幻的憧憬,实则唤起的是隐藏在人内心最深处的一股子悲情和无奈,一股子对想留住世间美好的向往。”
当时只道是寻常。
吕历听他所言心中气象翻涌,破天荒地仰头大笑:“哈哈,说得好!”
罗守一微微一笑,“此名取得着实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只不过,不闻不问就抄袭别人的东西,也让我着实看不起。”
其实吕历提此店家抄袭自己梦蝶庄店名一事,本意并非是想多较真,而在于借此试探试探罗守一的心性。方才罗守一一番话直入他内心深处,让他心中大快,就更懒得就此事再深追究,故而只是轻笑一声,笑而不言。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沁人心脾的淡雅茶香扑面而来,正是范田端上了刚泡好的黄山毛峰。他为吕历和罗守一各倒上半杯,轻声道:“吕公子请用茶。”
吕历抬眼略微将他一看,放下手中的空杯,拿起刚倒好的茶凑近一闻,对罗守一道了声“请”后,小口细啜,闭目回味。
“吕公子觉得如何?”待他睁开眼后,罗守一不紧不慢地问道。
“清香入喉,绵绵似琴音绮叠萦散,回味之方觉甘甜中蕴藏淡淡苦涩,此间滋味只怕只可意会难以言传,好茶。”吕历端起杯子再一口一饮而尽。
罗守一也笑着饮尽杯中清茶,“好一个可意会不可言传,吕公子乃真识茶之人。”
范田为二人再倒半杯后,继续侍立在罗守一身后,静静观察二人。
吕历余光看了一眼五短身材、皮肤黝黑,一双小眼睛却炯炯有神的范田后,目光落在了清气氤氲的茶杯片刻后,抿嘴微微一笑,转头看向戏台。
范田向罗守一投去询问的目光,对方只是笑着微微摇头,和吕历一同看戏。“吕公子,”罗守一轻声道:“此番到我齐国是为游历一番吗?”
吕历看着戏台上的离合悲欢,不置可否,“你方才所言你是贩私盐的?我看你周身气质不像啊。”
“哈哈,小弟确是贩盐为生,一点小生意,让吕公子见笑了。”罗守一主动试探道:“不过小弟也不敢瞒你,如若不用担心生计的问题,小弟倒是很想写个小说,自娱自乐。”
“哦?”吕历眸中一亮,转头笑问:“可不吝透露下写什么吗?”
罗守一低头轻笑一声,随之抬眼看向上方,“如果可以,小弟想写的正是这天下三国,哈哈。”
吕历看着他眸中波光闪动,面上不由自主地一笑,“时代文章么?倒是有趣了。你写完记得叫人抄一本给我,我好好拜读。”
“哈哈,吕公子严重了,若不嫌弃,小弟完成后给你寄去原笔手稿,不足之处还望你不吝赐教指正。”
“指教谈不上,不过我好奇的是,你对现如今楚国局势如何看?”
罗守一瞳仁微缩,“小弟平日对楚国观感不多,不过既然吕公子有此一问,小弟也不敢不答。依我来看,楚国自科考新政之后,人才愈发能得机施展,还吸引了齐、魏不少人才,长此以往势必愈加茁壮发展,拉开与其他二国的差距……”
“那你不担心吗?”吕历眼中厉芒一闪而过。
罗守一轻叹一声,“自然是担心的,只是天下大势浩浩荡荡,岂是人力可为?只得是略尽绵薄之力,但求无愧于心了。”
吕历面上表情看不出任何变化,他看了一眼楼下的戏台,此时已近尾声。
起身,放下一锭十两纹银便欲离去。
“吕公子,戏不看完吗?”罗守一起身看着他的背影,有些不解。
吕历不置可否,背身平淡说了句“谢谢你的茶”之后下楼离开。
罗守一和范田站在二楼雅包目送他的身影出了门,渐渐消失在人潮中,范田有些焦急地说道:“大哥,他刚才走的时候说‘谢谢你的茶’,难道是已经看出来这茶只是我们安排的把戏了?”
罗守一咧嘴笑道:“多半是了。”
“啊?那可如何是好?”范田更显着急。
“哈哈,这点小伎俩若是他看不出来,便也不是吕历了。再者说,即便是他一眼就识破也无妨。”
“大哥此言何意?难道这不会对我们不利?”
罗守一摇了摇头,面上笑意不减:“不会的。以方才短暂相交,我已明了这位大公子看似孤傲不羁,实则不是轻浮之人。他看重的是质而不是形式,所以我们既然对他以百分诚意相交,他自然不会计较这些小节。”
“哦!”范田恍然大悟,随之又问道:“那大哥是如何判断的?”
“哈哈,也许有些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吧。唔……我这么和你说吧,你可是听过一句古话,‘功名看器宇’?”
范田点了点头,不知所以。
罗守一继而道:“器宇一词实难解释,得从面相、谈吐、个性、行事等诸多方面考量,不过就从方才他有意问我家国大事来看,虽然是在试探我,但同时我也更了解了他。一个关心家国大事的人,往往是有格局和理想情怀的,心中有正义和责任,所以这也就是很好的验人之法。方才我直言本心,毫无避讳,相信吕历是能够看得出来的。若是看到这些质,此前一点小伎俩他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罗守一说着眯起了眼,眼中流露出惺惺相惜,轻叹一声。
范田依旧听得似懂非懂,挠了挠头,“不过此番我们并没有说到商贾之事,他也没有留下什么话就走了,可当如何是好?”
罗守一看着台下戏台谢幕,人群逐渐散去,微笑道:“别着急,船到桥头自然直。此次相会虽然短暂,不过我和他已是彼此心照不宣,初步判断对方是可交的。只是不管是以我还是以他的性子,都会再继续考量,在事上检验,所以说急不得,我们就静观其变吧。话说回来,这临淄的水土可真是妙,泡出来的茶滋味自是不同,我们不妨放宽心,在此多走走转转。对了,进门时你好像很喜欢那俩唱戏的姑娘,不去结识结识?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