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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一行人走了七八天,终于到了黄河口。港口熙熙攘攘,都是准备坐船去关东的。林省身他们被两个俄罗斯人领着上了一艘船,船虽然挺大,但架不住人多,怎么都装不下。余下的人被领上了另一条船,赵顺四下看了一圈儿说,“一会儿没事儿别瞎晃悠,能不动地方就不动地方。”
“怎么?”林省身问。
“这船装得人太多了”,赵顺说,“整不好就得翻。”
“不能吧,赵叔,这么大的船”,林鸿鸣说。
“你看看,这人挤人人挨人的”,赵顺说,“小心点好。”
说完看了眼林鸿文,心说这小子还真扛到上船了,也不知道是福是祸。赵顺想了想,把之前偷藏的半个馒头掏了出来,一边递给林鸿文,一边看着林省身和林鸿鸣说,“他这身板可不如你俩。”
林鸿文没有伸手去接,转头看着林省身,林省身点头,他才把馒头接了过来,“谢谢赵叔。”
“我弟弟从小脑袋就好使,念私塾先生都说他是读书的好苗子”,林鸿鸣说,“不像我,净挨先生的打了。”
赵顺看着一口一口吃着馒头的林鸿文,发白的嘴唇上结着一条骇人的血痂,想必是路上太难受了自己咬的。
“可惜了”,赵顺看着林省身说,“你这儿子,要是好年月,保不齐能中个举人呢。”
林省身也叹气,“这不是没赶上那好年月么。”
林鸿文静静的听着,没有说话,赵顺的言外之意他听得出来。其实他自己也想过很多次,即便让他到了关东,修路那么繁重的体力活儿,他可能也承受不了。但是,不走下去,又能怎么办呢?留在那里,也只有死路一条。林鸿文咽下最后一口馒头,觉得似乎又有了些力气,垂着的手攥了攥拳头,却还是攥不紧。
四个人正小声说着话,忽然听角落里响起了杜心竹的声音,林省身仔细听了听,脸就阴沉了下来。
杜心竹在那边毫不避讳地说道,“《南京条约》、《马关条约》,又割地又赔款,这东北又要让老毛子修铁路,看着吧,这往后整个东北都得变成老毛子的了,朝廷怎么窝囊成这样?”
“快别说了,让人听去,你命还要不要?”刘林小声规劝着。
“国将不国了,命没了又如何?”杜心竹说,“想那言官就应该上谏君王之失,下谏群臣之过,泱泱大国如今被洋人骑到头上来,满朝文武当真是半点风骨都没有,不说一致抗敌,倒学起那些叽里咕噜的洋鬼子话,有什么用。”
林省身看了眼赵顺,心说这杜心竹可是够白眼狼的,人家刚刚救过他的命,这转身就含沙射影地说三道四。
赵顺谛笑皆非,“站着说话不腰疼,他要真有风骨,早就上阵杀敌去了,投胎估计都得投了好几回了。”
“就是”,林鸿鸣附和道,“赵叔,你白救他了,早知道就让老毛子把他扔路边好了。”
“那事儿咱干不出来”,赵顺说,“跟这种人犯不着生气,知道他什么德性,以后少来往也就是了。
8.
上岸后,又走了二十多天,林省身一行人终于到了俄罗斯人口中所说的哈尔滨。赵顺跟当地人打听了一下,说他们所在的地方叫田家烧锅,以前是个酒厂。
“看这样,咱们暂时要在这儿落脚了”,赵顺说,“听说老毛子这回从山东河北一共忽悠来两万多人。”
“这么多人”,林省身说,“这路得修多长。”
赵顺笑笑说,“这你就不懂了,这两万人只是开始,以后陆续还得有更多人来。”
“是因为不断会有人死么?”林鸿文忽然冒出来一句。
“想歪啦,大侄子”,赵顺说,“我听老毛子的意思,这路恐怕是要修很长,得修好几年,这两万多人根本不够,你指着他们自己国内来人修?别逗了,他们国内铁路都得招中国人去修。”
这一路走过来,林鸿文已经瘦脱像了,赵顺有时候也纳闷,一路上体格比林鸿文强健的都倒了好几个。可这林鸿文,竟然硬生生挺过来了。
田家烧锅被改成了临时的住处,条件虽说简陋,但比这一路上的要强太多了。一行人终于踏实的睡了一觉。
第二天天一亮,林省身等人就被叫起来分配工作,俄国人说了半天之后谁都没听懂。林省身偷偷问赵顺,“他们说什么?”
赵顺说,“让我们好好干,有钱发。还有……他说太快了我没听清。”
“……”
后来翻译又说了一遍,大致意思是一部分要去修铁路,另一部分人要去修街道。赵顺因为会说些俄语,成了个小组长。赵顺说,“咱们运气不错,去市区里修路,可比去荒山野岭修铁路好多啦。”
“叔,我看这地方还不如烟台呢,怎么老毛子要在这儿修铁路。”林鸿鸣问道。
“这我也不知道”,赵顺说,“不过这地方肯定是他们千挑万选的,以前在西伯利亚修铁路的时候,听说路线也是什么皇家什么什么院的人反复测量之后定的。”
“什么什么院?”
“我也记不清,反正修铁路,建大桥啊什么的都得他们先去。”
“就跟咱们的工部似的呗?”
“差不多吧”,赵顺说,“行啦,老少爷们,大老远的到关东来,这差事算不错啦,都拾掇拾掇,咱们马上就得上工去了。”
被带到施工地点的那一刻,赵顺就傻了。
“叔,你不是说咱是在市里修路么?”林鸿鸣问。
林鸿文向远处望去,目光所及之处都没有人烟,地势起伏,荒凉的很,只有寥寥几个茅草房。
“这是什么地方?”林省身问。
“这你可把我问住了”,赵顺说,“鬼影都没一个,想打听打听都不知道找谁打听。”
9.
黄昏时分,田嫂战战兢兢地站在小吃摊旁边,看着不远处正在往嘴里塞包子的两个俄罗斯士兵。这两个人看着二十岁上下,身材高大,金发碧眼的,眉棱很高,一句中国话都不会说。田嫂也是看他们比划了半天,半猜着端来了包子和粥。对面的丁四儿和陈泥鳅也一直往这边瞅,做手势让田嫂别怕。
那两个俄罗斯士兵吃了十来个包子后,留下几个硬币走人了。田嫂拿着硬币端详了半天,招呼陈泥鳅和丁四儿过来,“你们瞅瞅,这值多少钱?”
“这老毛子的钱,谁知道值多少钱?”丁四儿说,“拿着吧,左右给了就比一毛不拔强。”
“肯定少得很”,陈泥鳅说,“你看他们刚才掏出来,瞅都没瞅就扔桌上了。要是钱多,那不得仔细看两眼啊!”
“你们听说了么”,丁四儿用胳膊肘撞了撞陈泥鳅,“老毛子招了好多人来修铁路,今天好多人奔秦家岗去了。”
“去那儿干啥?”田嫂问,“他们买下来的不是田家烧锅么?”
“看这意思,老毛子是打算在那边修路了”,陈泥鳅说,“之前来过一批当兵的了,这两天又来了一队,以后啊,估计还得有。”
“那是啊,这铁路还不知道修到哪年哪月呢”,丁四儿说,“但愿他们只修路,别扰着咱们就好。”
“那谁说得准啊。”
正说着话,远处走来一个穿着破长衫的中年人,边走路边四下瞧,面孔生的很。此人正是收工后贿赂了领班跑出来打听的赵顺,听人说傅家店这边热闹些,就冒蒙的过来了。
赵顺一看见杂市儿,眼睛都要放光了。打从黄河口到现在,就没吃上一顿好的,如今顺着香味儿就找过来了。
“大嫂”,赵顺摸了摸兜里的铜钱,心说也不知道这地方是什么价,还是打听打听好,“包子怎么卖啊?”
“素的3文钱一个,猪肉的5文钱一个”,田嫂说着,打量着赵顺,心说这人干瘦干瘦的,又长得黑,看着岁数比自己还大,可是听声音,又好像没那么大年纪。
“那来两个猪肉的吧”,赵顺说着,找了个板凳坐下来。结果还没等坐稳,陈泥鳅就凑了过来,“我说这位兄弟,你看着眼生,是打哪儿来啊?”
赵顺心说正想找人探探路,倒有送上门的了,“我从烟台来,老毛子上那儿去招人修铁路,我就跟着来了。”
“我听说你们这伙人今天去秦家岗了”,丁四儿也凑了过来,“老毛子是要在那儿修铁路么?”
“你是说那个人影儿都没有的地方?”赵顺说,“那地方叫秦家岗啊。”
“是啊”,丁四儿说,“也不能算连个人影儿都没有,还是有个村子的,只是不像这边这么热闹。”
“那可能是我们没到村子那边”,赵顺说,“今天干了一天的活儿,都没瞧见一个人。”
“修铁路?”
“那倒不是,老毛子的工程师让我们在那边修路,据说以后还要盖教堂”,赵顺说。
“教堂?那是不是还有那些神神叨叨的?”
“就跟咱们信菩萨似的”,赵顺说,“他们信上帝。”
“这修铁路就修铁路,怎么还修这些乱七八糟的?”
“这你就不懂了”,赵顺说,“他们有人过来,教堂就必须跟着过来。咱们这儿善男信女的初一十五给菩萨上香,不上香就觉得少点什么似的,他们也一样。”
田嫂一手端着碗粥,一手端着两个包子走过来,“光吃包子容易噎着,喝点粥吧。”
“多谢”,赵顺说,“我这刚来,哪儿都找不到,过来就闻着香味儿,把我馋够呛,顺着味儿就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