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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时英走后,林鸿文把他那个院子买了下来,他走得急,很多东西都没有带走,还留下了一院子的花花草草。林鸿文找人在院子西边的墙上开了个门,和自己那边打通,闲暇时就来整理整理东西。原本还想帮忙打理花草,可无奈他自己是个外行,不知道各种花的喜恶。浇水浇死了几盆之后,就赶忙找了个花匠专门打理。时间久了,听花匠念叨,倒也知晓了一二。
烈日炎炎,林鸿文在树荫下沏了壶热茶。周时英走了快两个月了,有些花他还是叫不出名字,那些花的花期早已经过了,如今只剩下郁郁葱葱的叶子。微风拂过,叶子发出些许的响声,却更显得安静。林鸿文几杯热茶下肚出了些细汗,此时风一吹,顿时觉得凉爽。他想起几年前的冬天西北风刺骨,周时英缩在路口,钱不要,栗子也不要,只要他去买两个包子。还想起周时英一本正经的跟他说,“做买卖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儿,一方知情一方不知情,那和骗子有什么区别,我爹说的,正经生意人不能那样。”其实事情从一开始就已经明了,他们终归不是一路人。
周时英走后三个月寄来了第一封信,信是写给徐卿之的。徐卿之看完之后跟林鸿文转述,说周时英已经到了广州,并且和陈悦轩取得了联系,但并不打算在广州落脚,之后可能会去香港。林鸿文听后沉吟了好一会儿道,“香港也不是什么安生的地方。”
徐卿之提笔一边写回信一边说,“现在哪里还有安生的地方。”
这一年夏天,俄国和日本的战争也终于进入了最后的阶段。对马海战中,俄国波罗的舰队被日本联合舰队全部歼灭。八月,日军攻占了库页岛,俄国守军投降,至此,日俄战争以俄国的彻底失败宣告结束。1
打了败仗就要签条约,割地、赔款、开埠通商,这种套路中国人已经不陌生了,因为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这一整套流程反复进行了很多次。如今俄国人打了败仗,也要签条约,只是奇怪的是,日俄之间签订的条约,内容却是关于东北的。
战争结束后,哈尔滨的日本人比以前更多了。林鸿文听说俄国人割了长春到旅顺的铁路给日本人,想来那一片儿应该已经是日本人的势力范围了。日本人生意做的很杂,服装鞋帽、米面粮油、五金、酿造,用何穆的话说就是哪儿都有他们。其实不光是日本人,各个国家的洋人都多了起来。中国大街好几处都在破土动工,听说有商铺有旅店还有餐馆,文森感叹以后钱大概更不好赚了,然而不好赚也要继续赚下去。
贺记粮油铺倒了之后就再也没起来,毕竟是吃到嘴里的东西,出了一丁点事都会让人记忆深刻。合众商行的粮油铺在秋收之后也开始营业了,林鸿文怕有什么差池,时常去查看。战争期间,俄国人开了好多面粉厂、皮革厂、酿造厂,如今仗打完了,不需要那么多物资了,厂子又纷纷倒闭了。林鸿文看准时机,趁火打劫似的买下了一个面粉厂,价钱低得让文森咋舌。
“那个老板没哭么?”文森问道,“他摆明了亏本啊。”
“反正脸色不怎么好”,林鸿文回答说,“管他呢,又没人逼他卖。”
“他这是报仇呢”,徐卿之笑道,“去年俄国人无缘无故的把租金翻了好几番,当时他就说早晚连本带利讨回来,这两天可不是连本带利的都讨回来了么。”
文森睁大了眼睛看着林鸿文,“干得漂亮!”
林鸿文笑着摇摇头没说话,低价买下面粉厂固然让人高兴,但有一件事却让他一直不安,那就是贺贵和姚顺昌。粮油铺出事之后,贺贵和姚顺昌再没有什么动作,可他们显然不是那种得了教训以后会老老实实做生意的人。林鸿文担心他们暗中在谋划些什么,让何穆差人盯紧一些,但一直没见什么动静。倒是贺瑶一个月会来上两三回,不过也只是拉着林鸿文随便逛逛,东拉西扯中半点没有提及贺贵。
入冬前,陈悦轩牵线入伙纺织厂的事情终于有了眉目,他在信里介绍了一家苏州的小纺织厂,说是之前与老板做过生意,为人可靠。徐卿之接到信后一天都没敢耽搁,连夜坐火车赶往苏州。他一走,林鸿文又成了停不下来的陀螺,每天好几个地方的折腾,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来。
不过中国大街这边还算是省心的,因为沈烈已经被徐卿之教得差不多能独当一面了,徐卿之走之前又详细地嘱咐过他一遍,所以店里还算井井有条。林鸿文只是每晚打烊之前过去看看账目,有时去得早了,会和他聊两句。可沈烈的性子本来就沉闷,聊一会儿便无话可聊,于是也只好作罢。然而相处时间越长,林鸿文越觉得沈烈眼熟,可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己到底在哪儿见过他。
进了腊月,徐卿之才从苏州回来,他走的时候着急,并没有带厚棉衣,一路上越来越冷,到家就病了,烧了两天温度才退。本来几年前那次生病就伤了的咽喉,这回借着发烧的东风,疯得更厉害了。徐世淮看见他说不出来话的样子就忍不住数落他,“这么大个人还不会照顾自己,眼瞅着眼瞅着就过年了,你就哑着过年吧。”
徐卿之说不了话,只能冲冯婶儿无奈地笑笑,端起一大碗药一口气灌了下去。徐世淮今天又给他添了两味药,苦的很。徐卿之皱了皱眉,刚想去找点糖果蜜饯什么的,就听人说林鸿文来了。
林鸿文进门先是给徐世淮行了个礼,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徐大夫。徐世淮虽然对他这三年没有来往有些微词,但见他态度恭敬,又拿着礼盒,也不便说些什么,只道,“卿之这一病,都把你连累了,这么忙你还来看他。”
“不碍事,如今伙计多,我也不费什么事儿”,林鸿文笑着递上礼盒,“买了两罐茶叶,还有两盒西点,您别嫌弃。”
“这洋人的点心,郑云还有你冯婶儿他们都念叨了好几回了”,徐世淮接过礼盒说,“这下可遂了他们的愿了。”
林鸿文又从怀里掏出个小木盒给徐世淮,“之前听卿之说您这两年看东西总有些不清楚,今天路过英国人的商行看见了这个,应该能派上用处。”
徐世淮打开一看,是副眼镜,不禁慨叹道,“你这孩子,想得真是周到,我这就进屋戴上试试去。”
林鸿文跟医馆里的人挨个寒暄了几句之后,才在徐卿之旁边坐下。看了眼桌上空了的药碗,又四下瞅了瞅,见其他人都忙着,才从兜里掏出长方形的小纸盒。徐卿之见他进门之后,左一件右一件的忙活,觉得很是好玩。于是伸手插.进林鸿文另一个衣兜,想看看他是不是还藏了东西。林鸿文没理会他,反而做贼似的打开小纸盒,小声说道,“我跟瑞士人买的巧克力,你刚吃完药,嘴里苦,吃点吧。”
徐卿之笑着掰了一小块塞进嘴里,巧克力不是很甜,很好的缓解了中药的苦涩。林鸿文把剩下的收起来,塞进徐卿之的口袋里,低声说,“别让他们看见,不够分的。”
徐卿之点点头,林鸿文正了正身子一本正经地说道,“你过年之前就好好在家养病吧,商行没什么事儿,贺贵他们也挺消停,你好好养病,过完年再来。”
徐卿之说不出话来,只好继续点头。林鸿文看他一脸病容,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心里也有些难受,“说起来,你这嗓子还是两年前冬天,为囤货操心上火伤的,这次又是因为纺织厂,两次都是为了替商行办事,这种事说什么都不能再有第三次了。”徐卿之静静地听着,想劝林鸿文宽心些,却讲不出声,最后只能拍了拍林鸿文手背,让他放心。
林鸿文坐了一会儿便走了,年前其实事情很多,往年四个人都忙得昏天暗地,更何况今年少了周时英和徐卿之。两三个月的时间里,林鸿文又瘦了一些,原本合身的裤子,如今腰都松了。但是没办法,徐卿之病成那样,就算他不介意来帮忙,林鸿文也介意。
好容易挨到腊月二十九,理好了账,发完了花红,何穆手下的人又来报,说姚顺昌请了警察署长吃饭。林鸿文疲惫地叹了口气说,“他们有动静了。”
“可是这场仗是日本人赢了啊”,何穆费解地说道,“他们不是应该去巴结日本人才对么?”
“日本人是赢了,但是哈尔滨这地方,还是俄国人势力比较大”,林鸿文说,“就算贺贵想巴结日本人,他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巴结。以前茹婷也说过,贺贵不直接和日本人联系,都是让底下的人联系。她说那人三十岁上下,我想这个人一定是贺贵的亲信,不然他不会放心把这么隐秘的事交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