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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署长大人果然睿智”,贺贵奉承道,“这事儿乍一看处处只想我,可是细想一下,前后矛盾的地方很多。亏得署长大人明察秋毫,若是换了旁人,我搞不好就得冤死在狱里。”
巴特金晃了晃手指,“贺老板不必说这些,我再问你一遍,你和姚顺昌是什么关系,你了解他吗,你想清楚了再回答。”
“他、他是我远亲,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贺贵说,“这几年一起做生意,关系很好。”
巴特金脸色一沉,“贺老板,我让你想清楚了再答。”
贺贵虽然不明就里,但生意场上混了这么些年,察言观色还是懂的。见巴特金面色不善,便话锋一转,“虽然关系不错,但他的私事儿我也不是很了解。”
“我想也是这样”,巴特金脸色缓和了一些,“不然他暗中资助‘天灭洋’那群人的事,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贺贵惊得差点没跳起来,“这、这怎么可能?”
“贺老板,据我所知,你们家马车是蓝色轿顶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并且姚顺昌家里也有两辆这样的马车,我说得对吗?”巴特金问道。
贺贵心急如焚,他非常清楚姚顺昌不可能做这种事,资助那些人的明明是合众商行。但又巴特金如此笃定肯定也是有原因的,关了七天,贺贵此时总算明白,自己和姚顺昌被人摆了一道。
“是没错,但是您也说了,知道这事儿的人很多,也保不齐是谁想害我们,估计把马车做成那样的”,贺贵辩解说。
“贺老板,你想想,就算马车的事情你可以不当一回事,但是还有那块碎布呢?”巴特金捏起桌上那块布在贺贵的眼前抖了抖,“什么人能那么清楚哪些布是你们家独卖的?”
“就算他清楚,也不一定是他做的”,贺贵替姚顺昌说道,“署长大人,实不相瞒,之前向你举报那些人的,正是我的手下。只是怕人说三道四,才没有声张,但是这件事姚顺昌是知道的,还是他告诉我你正在为这件事情头疼。”
“我知道那个人是你的手下,因为他的马车也是蓝色轿顶的”,巴特金说道,“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我才觉得这件事古怪。你不可能既资助那些人,又举报那些人。但是姚顺昌就不一定了,他说是想替我分忧,可谁知他是不是在打探我到底知道多少。他跟你提起这件事,可能只是闲聊,并没有想过你会派人来举报。”
“这件事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贺贵仍然竭力替姚顺昌分辨道,“举报之前,我也派人暗中调查过‘天灭洋’那些人,已经有些眉目了。据说资助他们的人,跟筑路队颇有渊源。我去查过,应该是合众商行派人给他们送钱的。”
巴特金眉毛一皱,“贺老板,我理解你着急救人的心情,但是你不能为了救人就随便说个人出来。”
“没有,真的是他们!”贺贵激动地说道,“是他们知道事情要败露,所以才先下手诬陷我们!署长大人,那个冯平什么都知道,你只要严刑拷打,他一定会说实话的。”
巴特金冷眼看着贺贵,“冯平昨晚已经死了,不过前天最后一次用完刑,他确实说实话了,他说是姚顺昌资助他们的。”
贺贵呆若木鸡地看着巴特金,半天没缓过神来。巴特金压低声音说,“贺老板,你回去好好想想,那些袭击我的人,为什么只说他死了会给贺老板添麻烦?为什么他提都不提姚老板?你的时间不多了,好好想想选哪条路,别选错了。”
警察带着贺贵往外走,经过翻译身边的时候,那人塞了张纸条给他。贺贵紧紧攥在手里,到了牢房才打开看。纸条上写着一行小字,“警署上下均已疏通,有事可让王翻译转达。”贺贵靠在墙上眯缝着眼睛,心里忍不住的叹息。字条上的笔迹应该是贺瑶的,他这个女儿啊,自小就不消停,要识字、要念书、要学这、要学那。可是到了这种时候,贺贵倒是庆幸她不像寻常女子那样柔柔弱弱,不然一家子六神无主,连个能拿主意的都没有。
贺贵闭上眼睛暗自盘算,既然贺瑶说警署上下都已经疏通了,那就是说巴特金应该也收了钱。可他仍然不肯放自己出去,恐怕一是这件事真的非同小可,二是嫌钱少。但是如果这件事只是巴特金一个人说了算的话,给他多少钱,他也不会觉得多的。比警察署长更大的官儿,那就得是铁路局的那些俄国人了,得想个办法通知贺瑶去贿赂一下那些人。
贺贵把纸条撕得细碎,又和了点水和牢房角落里的灰尘残土混在一起,觉得看不出来什么了才作罢。他盘腿坐在地上,开始从头细想整件事情。原本他们是想通过林鸿文去告发合众商行资助“天灭洋”的事,但现在看来,很明显合众商行先动了手。而通风报信的,无疑是林鸿文。但是为什么呢?他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伙计,自己都已经被人当枪用了,为什么还要帮那两个人来对付自己呢。
贺贵用手指在地上划出合众二字,出神的看着,他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让林鸿文冒这么大险,来帮他两个老板诬陷自己。贺贵想来想去,忽然看向了合字,他想起当时和姚顺昌聊起合众商行的名字,姚顺昌说三人成众,人家早就把有三个老板的事儿写牌匾上了。当时他们想的是周时英、何穆、徐卿之这三个人,现在周时英走了,还剩下何穆跟徐卿之。可是如果从一开始,老板就不止三个人呢?三人成众,可那合字上还有一个人字呢。
贺贵只觉得浑身发冷,如果老板从一开始就不止三个人,如果林鸿文也是老板之一,那他和姚顺昌是做了一件多么愚不可及的事情。他们拱手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林鸿文,还妄图把林鸿文挖过来指证合众商行,这怎么可能办到?贺贵懊恼地狠狠拍了一下大腿,长叹一口气,难怪徐卿之待他不同旁人,难怪他一个人管着那么多家铺子,难怪周时英、何穆、徐卿之那三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会一起做生意,说他是老板之一都委屈他了,其实他是那三个人的老板才对。那天在祥云馆他佯装为难地说要考虑三天,他哪里是想考虑三天,他根本就是想拖延时间先发制人!什么蓝色的轿顶,什么深灰色的碎布,什么日本人,整件事从头到尾都是那个姓林的小子一手包办的,他分明是想整死自己!
贺贵咬牙切齿地想着,却丝毫没有办法。和巴特金说刚才他已经试过了,无凭无据,巴特金根本就不信。可是事情已经过去□□天了,就算有什么证据,合众商行那几个人肯定也销毁了,怎么可能留着把柄到现在!
一筹莫展之时,有人走了过来。贺贵以为是送饭的来了,用手撑了一下地面站了起来,却不想来的是刚刚那个翻译。贺贵忙走到他跟前,翻译小声说道,“我是趁换班时间进来的,不能待太长时间,你有什么事情需要我转告的赶快说。”
贺贵恳求地说道,“请你转告我女儿贺瑶,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贿赂铁路局的那些官员,让她小心林鸿文,所有的是都是这小子搞出来的。还有,请你替我求求巴特金,让我见见我的家人。”
翻译点点头,低声道,“都记住了,我会尽快通知你女儿的。”
“多谢,如果我能出去,一定会重金酬谢你的”,贺贵说。
翻译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快步走了。贺贵靠在墙上,心乱如麻,他明白翻译看他那眼是什么意思,翻译一定是想说,“等你出去再说吧。”巴特金给了他两条路,要么说是姚顺昌资助了‘天灭洋’,企图诬陷他,要么自己把资助‘天灭洋’和勾结日本特务的事全扛下来。这两条路贺贵哪条都不想走,他自己不想死,也不想让姚顺昌死。毕竟几十年的交情,他明里暗里都又帮了自己不少,如果他死了,再找个像他这样死心塌地的谈何容易。可是如果他不死……贺贵痛苦地抱着头,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贺瑶能贿赂铁路局的那些高官,让那些高官开口,放自己和姚顺昌一马,想来这样那个巴特金也无可奈何。
这样一想,贺贵稍稍宽心了些,又有精力去想别的了。他一遍又一遍地想着整件事情,林鸿文为什么那么了解他和姚顺昌的事情?蓝色轿顶的事他知道不稀奇,可为什么他连贺记布行卖什么布都那么清楚,他是从谁那儿知道的?贺贵忽然想到了贺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