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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长亭见他不动,向他伸出手想要将他拉起来,微微歪头的模样,好像在问他在发什么呆。他的目光清澈明亮,像是阳光一样能温暖地透进人的心底。
邢玉笙犹如被烫了一下,匆匆垂下眼,自己爬起来了。
穆长亭也不在意,收回手,率先迈步朝里面走去。
甬道没有想象中的昏暗,越往里面走,可视之物越多。热浪一股股铺面而来,就连身上的衣服也在不知不觉中被烘干了大半。
到达尽头,视线一下开阔起来。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坑谷,他们所在的地方仅仅是坑谷多个进口之中的其中一个。坑谷密密麻麻插满了剑,火红的岩浆在地脉之中缓缓流淌,最终汇聚到坑谷中央一柄巨大阔剑之下,再顺着阔剑身上诡异的纹路渗入剑身,继而消失不见。
阔剑大约有小半个坑谷高,粗大的锁链从四面八方横垂而下,牢牢绑在剑柄之上。
……这是一个剑冢!
穆长亭仰头去看中央巨大的阔剑,忍不住赞叹一声,哪怕剑身魔气四溢,但也无法遮掩这是一柄绝世好剑的事实。
满坑满谷的剑倒插在此,温养出的剑灵只为供养它而存在,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
看来,他们刚才他们被吸走的佩剑都在此了。
穆长亭皱眉道:“这么多剑,你有什么办法能找到你的剑么?”
邢玉笙环视一周,低声道:“我试试。”食指与中指并拢,手腕一翻,在胸前结出一个召唤术,灵力从指尖溢出。
寂静无声的剑冢之地,忽然传来剑身铮铮鸣叫之声,就像在激烈挣扎的时候浑身颤抖不止一样,但很快,抗争被镇压下去,又恢复了死一般的静谧。
邢玉笙再睁眼,目光一下冷了下来:“召唤不了,被困死了。”
穆长亭遥指剑冢中央:“我们去那边看看,声音好像是从阔剑身下传出来的。”
有四条石桥联接坑谷中央,他们两人走上其中一条,脚才刚踩上去,脚底就烫得仿佛即刻就要融化一般。穆长亭瞬间跳起来,蹦回原地,咋咋呼呼地痛叫:“烫死了!烫死了!这不是走石桥,根本是在踩火盆!”
邢玉笙沉吟道:“这里温度很高,但剑插在这里却没事,很明显是被施了术法。而且,你看这些洞口,整个坑谷都有,通向也许未必都在湖底。”
穆长亭点了点头,笑道:“说不定我们通过漩涡进了另外一个传送法阵。”
邢玉笙犹疑道:“你是说……我们现在不在猨翼山?”
穆长亭道:“没错,你想啊,那个湖泊才多大,怎么可能还藏着这么大一个坑谷。”
邢玉笙“嗯”了一声,穆长亭又道:“总而言之,我们先把你的剑取回来。”
既然没有办法直接靠双脚走过去,只能靠飞的啦。
两人提气,飞身往中央靠近,因为距离太远,中间不可避免的掉落在地,踮脚踩了一下石桥,蓄力跃至阔剑之下。
好在剑冢中央,脚踩的温度反而没有外围那么高。
邢玉笙一眼就看到了他的惊鲵剑,他走近两步,正待去拔,手刚接触剑柄,剑身微微一亮,他整个人忽然定身在那里,一动不动。
穆长亭等了半晌,察觉有异,连忙走过去叫了他两声,邢玉笙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动作,一点反应都没有。穆长亭心头一紧,绕到他面前,挥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邢玉笙的双眼木然睁着,犹如失去了灵魂一样,身体僵硬如木偶。
穆长亭皱眉看了下他的动作,心内疑惑,难道是这个剑的原因?
穆长亭深吸一口气,走过去一把抓住惊鲵剑,正要使劲儿往外拔,剑身光波震荡,全身犹如过电一般僵住,紧接着,意识沉沉坠地,像是撞入一团迷雾当中。
喉咙像是被人紧紧掐住,穆长亭喘息着惊坐起来,眼睛一睁,看见自己身处一个祭台,台下乌压压站着人。
一个身着黑色巫袍的老者站在祭台之前,朝天地各敬了一柱香,转身,朝祭台之下站着的少年少女们,缓缓说道:“修仙问道,拔尖登顶者,万中无一!天意占卜,洞悉前尘,吾族兴衰系之尔身!”
……这是灵巫么?穆长亭惊讶地看着她。
灵巫绝迹已久,大多为女子,历来是修道之中较为神秘的身份,世人对灵巫一脉又敬又怕。她们生而具有强大的力量,善于占卜预知,往往能左右一个家族甚至整个朝代的兴衰。
同时,也是因为她们泄露太多天机,大多寿命短暂。
于是渐渐的,修此道之人就愈加少了,乃至于绝迹于世。
穆长亭惊得下巴都掉了,能在此地看到灵巫本就难得,更何况是这么年老的灵巫!
他忽然出现在祭台之上,原以为会引起一场轰动,但是所有人都好像没有看到他一样,非常自然的各行其是。
少年少女们逐一上台,半跪下来,由灵巫触摸其顶,再评点两句。
穆长亭的视线一下落在最后那名上台的少年身上,他约莫十一岁的样子,身姿未抽条,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稚嫩的模样缓和了他冷峻的眉眼,出色的相貌就像灰暗之中唯一一点亮色,一下就能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穆长亭跑过去,不太抱希望地冲他说话:“邢玉笙!你还认得我么!”
少年目不斜视,错身而过。
穆长亭下意识去拉他,手触碰到他的身体,却径直穿了过去。
饶是穆长亭有一定的心理准备,还是愣了愣,难道我掉进了邢玉笙的回忆里?
小少年半跪下来,低垂着眼眸,灵巫苍老的手放在他的头顶,紧闭的双眼忽然猛地一睁,浑浊的双眸透出一股冷意,穆长亭忍不住心头一紧,就听她冷冷道:“你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人!为何无人上报!”
祭台之下的人群骚动起来,有一男一女担忧地望着台上的小少年,正要上去,一个中年男人按着他们说两句,急急忙忙跑了上来。
他行了一礼,擦了擦脸上的冷汗,颤颤巍巍地说:“巫长见谅,您之前身受重伤,闭关足有十二年之久,此子降生之时,我们无从禀告,更不敢随意打扰您静养。”
灵巫闭了闭眼,拐杖杵地,长叹道:“罢了,天意如此!此子天生孤煞之命,不宜再留在族内,否则当有灭族之祸!逐放或赐死,你是宗主,由你决断。”
小邢玉笙始终低着头,不吭一声,仔细去看,却能发现他的肩膀在细细颤抖着。
穆长亭正待要向他走近两步,画面一转,他忽然置身在一个房间内。
女人嘤嘤的哭泣声从珠帘之后传来:“不!我绝不会让他们处死笙儿!他是我生的,有此命数合该是我的错,让他们处死我好了,放过笙儿吧!他还是个孩子!”
穆长亭撩开珠帘走进去,一个面容冷峻的男子俯身抱住他的妻子,他的气质虽然冰冷疏离,然而动作却温柔至极,坚定地说道:“别怕,笙儿不会有事,我们走。”
女人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清丽秀美之色,犹如院落中开得正盛的梨花,邢玉笙的模样结合了两夫妻的长处,生得更为惊艳。
“你的意思是……”女人水眸含泪,哽咽道,“我们一家三口脱离宗族?”
男人颔首,深情地凝视着她,低声道:“正是如此,桐儿可愿?”
女人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夫君去哪儿,桐儿定然跟随,可是邢家是你自小长大的地方,就此脱离宗族,你可想过,是什么后果?”
男人竟然微微笑了笑,替她擦干眼泪,柔声说:“父母已逝,如今大哥当家,我在不在,关系并不大。况且,如今再没有什么,比你们母子更为重要。”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闷响,两夫妻都被惊动了,连忙追出去。
穆长亭跟着跑出去,邢玉笙熟悉的背影在长廊拐角处一闪而过。门框上残留的血迹触目惊心,穆长亭抿紧唇,手指从血迹处轻轻抚过。
画面又是一转,他们一家三口站在紧闭的邢家大门前,身上背着简单的行囊。邢玉笙手上的伤口明显包扎过了,此刻他低着脑袋,眼睛里血丝遍布,眼底更是青黑一片。女人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道:“笙儿,我们走吧。”
一直以来沉默寡言的少年握紧拳头,哑声道:“对不起。”
女人笑了笑:“傻孩子。”
她回头看了一眼同样冷傲的夫君,男人会意,走上前来,对满心自责愧疚的少年说道:“我问你,修道为何?”
少年不假思索:“除魔伏妖,造福于世。”
男人点点头,又道:“书里面所描绘的飞禽走兽,妖魔鬼怪,你难道不想亲眼去看看?江湖很大,不必拘泥在邢家一方天地,男子汉,自当纵横江湖。凡事有坏的一面,自然也有好的一面,你可知?”
少年眸光微动,恭谨道:“孩儿明白了,多谢爹教诲。”
穆长亭微微一笑,心情大好,忍不住跟着高兴起来。
他开心地围着邢玉笙转了两圈,然后跟着邢玉笙的前进步子,一步步倒退着走。
太阳拨开云雾露出脸来,温柔的晨光落在一路上说说笑笑的一家三口身上,显得格外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