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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年后,当穆长亭忽然归魂于世,换了一个身份,面对魔尊邢玉笙,面对默默蹲在坟地刨坑的“穆长亭”,他怎么看怎么觉得眼前的一切太过荒谬。
况且,邢玉笙的态度也实在诡异。
别人都说旁人者清,穆长亭却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否是受付息烽与顾子澜这件事的影响,这才看谁都像是断袖?!
坟地此时已被刨开大半,露出一副棺材,那可是上好的金丝楠木所做,用料如此昂贵,可见墓主人生前多半是个有钱人。然而,坟头上的墓牌却十分随意,只用了块烂石头,上面篆刻着“秦飞琼之墓”,连个立碑人的名字都没有。
巨大的差异让穆长亭心生怀疑,低念了一声对不住打扰了,伸手掀开了棺盖。
棺材之中白骨森森,看样子是个男尸,尸身上的衣袍大多腐烂,甚至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奇怪的是他周围一件陪葬物都没有,唯一一件看起来比较值钱的是他腰间坠着的一枚羊脂白玉佩。
用这么贵的棺木,却连一件陪葬物都没有,还葬在了荒郊野岭。
这么看,倒像是仓促之下草草掩埋。
穆长亭将玉佩取下来,只见上面栩栩如生地雕刻着一朵并蒂莲花,角落里用小篆体刻了“飞琼”二字。穆长亭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正待将玉佩还回去,邢玉笙伸手一招,手中的玉佩竟然一下飞到他手中。
穆长亭懒得搭理他,只伸长了脑袋仔细地去打量诈尸的自己。
……这种情况到底发生多久了?为何邢玉笙的样子倒像是一点儿也不奇怪。
穆长亭正待走过去研究一下,邢玉笙将玉佩收入怀中,忽然伸手牵住“穆长亭”的手,转身准备离开。
穆长亭跟上去,皱着眉头道:“魔尊留步,此乃我派前代掌门,你不能带走!”
邢玉笙浑似没有听见他说的话,召来佩剑,将人拦腰一抱,咻地一下飞上了天际。
穆长亭暗骂一声,连忙也御剑追上去,只是他现在这个身体灵力低微,哪里能跟邢玉笙比,不多时就被他远远甩在身后,理所当然地跟丢了。
穆长亭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任自己的尸身待在邢玉笙身旁的,一咬牙,他赌他始终会回到老窝,就调转方向往魔域飞去。
魔域地广人稀,妖魔鬼怪纵行,是一个残酷又血腥之地。
两个低价魔物口中同时撕扯着一块血肉模糊的肉骨头,呲牙咧嘴地低声咆哮。
小怪们则躲在树丛之中,不肯出来,眼睛直溜溜地盯着它们僵持的境况,似乎随时准备搞偷袭。
许多年未踏足此地,这里的“风土人情”倒是一点未变。
穆长亭隐藏了自己的气息,用丹药作为交换,跟妖魔打听了一些魔域的事。
魔域分为东西南北四域,每个区域都有自己的域主,而邢玉笙坐拥魔域,被敬封为尊,这些年在魔域的震慑之力只增不减,但凡出现,低阶魔物退避三舍,高阶魔物则俯首称臣。
他的魔宫坐落在北域,专门建造了一座城来进行居住,名叫长思城。
这是一个十分有意思的地方,白日俨然是个空城,到了晚上却歌舞升平。
一些高阶魔物甚至会学人类,在城中集市上互易互换。
卖的东西也很多,有从人界带回来的有趣玩意儿,也有仙界的奇珍,甚至还会有魔域特有的奇花异草。
不过也只有长思城是一个比较特殊的、有凡界气息的魔城,其他的地界则还是保留了过往的风格来进行管理。
这里的魔物似乎大多以为穆长亭是尸鬼,当他走进长思城之时,魔物们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就又淡定地低头做事了。
魔宫层层把守,想要混进去实属不易,他此时躲在魔宫门口不远处的一颗树上,遥遥望着魔宫里头的景致,正思索着如何能够混进去之时,一个高阶魔物不知何时站在了树底下,仰头冲他傻笑道:“您怎么在这里坐着?”
这个魔物除了皮肤幽绿,两个耳朵尖尖的竖起之外,其实很像人类。
穆长亭刚看见他时还有些紧张,毕竟他这个身体如今一点战斗力都没有。
然而这个魔物的态度如此恭敬和善,穆长亭一时拿捏不准,不吭声也不敢妄动。那魔物却好似早已习惯如此,笑了笑,道:“您坐着,我接您下来。”
它伸手一吸,穆长亭坠落在地,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穆长亭:“……”
这就是它所谓的接?
魔物又道:“您快跟我进去吧,等下魔尊若是看不见您,估计又要大发雷霆了。”
穆长亭默默由他拽着自己衣袖一角,往前拖。
脑海里忽然闪过傀儡“穆长亭”,以及邢玉笙对他的态度。
穆长亭心道,他原本的尸身停留在魔域足有十一年的时间,这个魔物应该是见过,并且眼睛不好使,将他认错了。
一路上装聋作哑,几次三番想甩掉他,都被魔物捉了回来,无法,穆长亭只好歇下心思,仔细观察着魔宫的地形,看着看着……居然隐隐觉得有些眼熟。
好像……好像首阳宫的布局?
穆长亭猛然一惊,还未待细想,那魔物就忽然停了下来,眼前是一处较为华丽的宫殿,魔物低眉垂目地敲了敲门,片刻,里头响起低沉的一句:“何事?”
魔物笑道:“魔尊,小的帮您把穆掌门带了回来。”
穆长亭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退后几步,正要拔腿开溜,魔物却将他扯得更紧,里头沉默了半晌,居然叫他进去。
穆长亭握紧手中的佩剑,硬着头皮走进去。
殿内紫色的纱帐随风轻舞,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
男人身上有无数交错的剑痕,此时正浑身赤`裸的坐在浴池中,闭目小憩。
他右手靠在身后的岸上,左手则抱着同样光溜溜的“穆长亭”,轻轻在他背部抚摸。穆长亭瞪大眼睛,惊愕让他整个愣在那里,一种愤怒、诧异、憎恶混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同涌了上来。
魔物看看那个“穆长亭”,又看看他,反应过来之后作势要扑上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忽然阻止道:“行了,莫离,你退下。”
莫离懊恼地抓抓头,跪下行了一礼,才不情不愿地转身离开。
大殿里,沉默在无边的蔓延,只有哗哗水声在不时响起。
穆长亭盯着刑玉笙的后脑勺,几乎要在他身上戳出一个洞开。
刑玉笙目光温柔地看着他怀中人,头也不回地淡淡道:“你有些胆识,竟然跟到这里,就不怕本座杀了你。”
穆长亭连忙道:“怕自然是怕的,魔尊手段狠绝,捏死我犹如捏死一只蚂蚁,只是……我奉命行事,不得不前来。”
刑玉笙漫不经心地说:“罢了,你孤身一人就敢擅闯魔域,也算有些本事。本座姑且饶你一命,你不要再来纠缠。”
穆长亭稳了稳情绪,很快笑起来:“那就多谢魔尊了,只是我实在不明白魔尊留我派前代掌门在此,究竟有何用?人死如灯灭,魔尊强留穆掌门在世,不让他回归天道,岂不是叫他死也不能安息。”
刑玉笙先是猛地转头看他,一副隐忍不发的样子,他的目光如刀一般落在穆长亭的笑脸上,沉声道:“他没死!你再胡说本座定不饶你!”
他这句话当真有泠泠杀意,穆长亭将手悄悄伸进乾坤袋,随时准备跑路。
他正一脸戒备,刑玉笙却抱着“穆长亭”从水池中一跃而起,霎时狂风四起,纱帐随风飘舞,呼呼作响。
穆长亭受不住地伸手挡了挡,待风势渐缓,他才勉强睁开眼睛。
大殿中空无一人,唯有池中水纹轻轻波动。
刑玉笙这一消失就消失了整整三天,连带着把他的尸身也带走了。
穆长亭很郁卒,他主动找到了那个叫莫离的魔物,一脸认真地忽悠道:“魔尊叫我留下来干些粗活,您看安排我去做什么活好?”
邢玉笙不在,他根本找不到人核实。
莫离尽管有些不相信穆长亭说的话,可是联想到当时邢玉笙对穆长亭的态度,又看见他的脸与穆掌门长得有几分相像,不由得信了几分。
莫离琢磨了下,决定先将人留下来,只不过派人暗中将穆长亭盯得死紧。
这一日,穆长亭扫完地,劈完柴,途径苑中花园的之时,正好看见自己的尸身睁大着眼睛,呆呆站在花树之下。
穆长亭左看看,右看看,等了半晌也没有看见邢玉笙。
穆长亭高兴地飞奔过去,捉住他的尸身好好检查了一下,可是却没有查探出原因。
这本该是个好机会,穆长亭拖着他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不行,现在要是走了,邢玉笙必然会回清心派闹,到时候指不定又生出什么祸事来。况且,看邢玉笙处变不惊的样子,似乎多少是知道点他尸身的情况的,既然如此,何不将错就错,先套出点话来,再行打算。
邢玉笙回来之时,看见的是一个年少的穆长亭对着一个年长的穆长亭说话嬉笑的场景,这就像是时光交错间开的一个玩笑,邢玉笙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看着他们久久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