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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忽然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
邢玉笙的眉头紧紧皱到一起,嘱咐穆长亭安心歇息,他推门出去准备看个究竟。
谁人不知现任魔尊性子喜静,魔宫之内向来禁止大声喧嚷,从未有人敢公然抗命。
少年色厉内荏地站在空地中央,举起长剑胡乱挥舞,企图逼退将他包围成一圈的魔物们,声音发抖:“滚开!滚!再靠近小心小爷我将你们剁成肉酱!”
莫离站在一旁,急得上蹿下跳,眼角都微微泛红,正苦口婆心地劝道:“子澜,你放下剑,他们不会伤害你的!”
顾子澜脸色苍白,却依旧口不饶人地骂道:“我才不信,你们魔物最阴险狡猾了!识相的赶紧放了我,否则清心派掌门不会放过你们的!”
脾气如此之坏,一看就是顾子澜本尊。
邢玉笙站着看了半晌,轻轻伸手一挥,顾子澜只觉鼻尖一股若有似无的梅花冷香袭来,整个人忽然就晕乎乎的,眼睛一闭,扑咚一下就倒下了。
莫离惊得低叫一声,连忙跑过去推了推顾子澜,有些怨念地抬头看向邢玉笙。
邢玉笙被他那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看得无奈,淡淡解释道:“他没事,只是晕了,拖回他的房间好好看着。”
傻傻的莫离将如今的“顾子澜”当成了他以前的好朋友顾子澜,哪怕对方性格大变,他也从未察觉有何不对。
以前穆长亭还魂附在顾子澜身上之时,他甚至以为穆长亭是尸鬼。
作为一个魔物,莫离的一生实在活得太过单纯。
穆长亭听完邢玉笙讲述方才发生的事,忍不住笑道:“傻人有傻福,莫离能够活在长思城,有你庇护是一件幸事。”
邢玉笙的目光久久落在穆长亭脸上明亮飞扬的笑容上,就连神情也渐渐柔和下来,他低声“嗯”了一声算是作答。
穆长亭想了想,低声说:“顾子澜既然醒了,你打算怎么安置他?”
邢玉笙反问道:“你想怎么做?”
穆长亭沉吟道:“我还魂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否则影响将会很大,首先波及的就是清心派,天下人对此也会议论纷纷,不利于接下来调查尸身操控之事。但是,顾子澜既然已经醒了,他就必须回到清心派,一来他灵力低微,在魔界尚不能自保,二来他如果消失太久,某人应该会心急。”
为这个想法逗乐了,穆长亭笑了笑,又道,“我头疼的是……顾子澜失去了魂附之后的记忆,回到清心派,迟早会露出马脚。”
邢玉笙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我知道怎么做了。”
穆长亭抬头看他,两人对视之时,似乎都在彼此眼中无声确认了想法是否一致。
这种感觉有些微妙,如同年少时两人一起斩妖除魔,几乎不用言语就能知道如何配合对方,那种难得的默契真是叫人怀念。
穆长亭将目光收回来,垂眸看着自己搭在被子上的那双手。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邢玉笙坐了一会儿,就默默起身出去找顾子澜了。
他们的想法很简单,魔界有种诡术,叫做**,能够颠倒和篡改人的记忆。
现在他们只需将顾子澜催眠,填补他被魂附以来发生的各种事,并让他相信这些事情就是他曾经经历过的,就万无一失了。
不会有人知道顾子澜曾经被魂附过,穆长亭自然也会低调行事,确保清心派前代掌门死而复生的事处于一种似是而非的模糊状态中。
这样一来,魔界就能因为相信穆长亭的存在而保持与邢玉笙之间的平衡,而仙界则会因为顾子澜的口供,而认定这事纯属子虚乌有。
毕竟在顾子澜的记忆当中,他确确实实是被魔尊“威胁”,留下来假扮过穆掌门。
邢玉笙的食指点在顾子澜的眉心,魔气如同有意识一般探入顾子澜的神识之中,绕了一圈又很快退了出来。
邢玉笙收回手,等了一会儿,顾子澜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呆滞。
邢玉笙淡淡道:“看着我的眼睛。”
顾子澜反应迟缓地抬头看向他,浅色金瞳微微紧缩,他犹如坠入了一团迷雾当中,满世界都在旋转。
一道清冷的声音在耳边道:“记住,你想偷回前代掌门的尸身邀功,可是屡屡失败,魔尊看透了你的小把戏,于是他将计就计,胁迫你留下来假扮穆掌门。”
顾子澜喃喃重复了一遍邢玉笙的话,重重点头道:“是,我记清楚了。”
邢玉笙挥袖一拂,顾子澜又重新倒下去,陷入沉睡。
此后,邢玉笙就派人将顾子澜送出魔域,并暗中保护他安全回到清心派。
待穆长亭身体好些了,邢玉笙仔仔细细替他诊断过后,确保他真的没事了,才松口答应,要带他前往秦家族地。
要说起来,当年秦家可是靠炼丹之名在江湖上声名鹊起的。
秦家的炼丹师大多天资极高,能想常人所不能想,能试常人所不能试,故而许多稀世丹药都是出自他们之手。
也许是老天爷都嫉妒他们的天分,秦家血脉无一例外都是身体羸弱之人,他们救人不能救已,没有人能够活到28岁。
穆长亭跟着邢玉笙御剑落在秦家族地所在一处深山老林,出门之前,他特意易了容,此时他的脸平平无奇,唯有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还算好看。
邢玉笙看了他一眼,顿了顿,又看了一眼,眉头就皱起来了。
穆长亭被他看得莫名其妙,纳闷地摸了下自己的脸,道:“做什么这个表情?我这张脸不够低调么?”
邢玉笙皱眉道:“太难看了。”
穆长亭无语:“……你这话出门之前就说过了,能换个词吗?”
邢玉笙“嗯”了一声,言简意赅:“丑。”
穆长亭:“……”
挑剔鬼,我长什么样还要你管啊?又不是你家的……
穆长亭鄙视地看了他一眼,懒得再搭理他,健步如飞往山上走去。
枯黄的树叶厚厚铺满了整个山林,偶有几只小鹿在林间嬉戏,见了人来也不害怕,只是静静看他们一眼,又转过头去。
他们选择谨慎地落在稍远处,也是为了降低风险,没想到如今在山林中行走,看山看水看落叶,也别有一番意趣。
爬到山顶,羊肠小道的尽头出现的一个曾经辉煌,如今残破的秦家宅府。
门前的匾额积满了蜘蛛网,也不知多久没人打扫了,穆长亭不是很确定里面还有没有人,试探着敲了敲门,又叫唤了两声,始终没人应答。
想来也对,秦家族人如今分散天涯,邢玉笙派人去调查之时都费了好一番心思。如今他们又怎么可能还会住在这里?
穆长亭推开门,灰尘霎时漫天飞舞,呛得人直咳嗽。
他对邢玉笙说了一声分开看看,就各自在屋内走动。
可不管何时,穆长亭转过头去,似乎总能发现邢玉笙就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将自己看的那么紧,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
穆长亭随手拿起书柜上的一本书翻了翻,回头的时候恍惚看见眼前白影翻飞。
他皱了皱眉,还待紧追两步查看一下,忽然觉得前方似乎有声音传来,画面却十分模糊不清,冥冥之中似乎催促他顺着声音走上前去。
邢玉笙看着穆长亭双目发直,眼也不眨地看着前方,似乎被什么操控着往前走着。
邢玉笙叫他的名字,可是穆长亭根本听不到,径直走到府中花园处才停下来。
邢玉笙神色凝重,伸手扯住穆长亭的手腕,正要将他拉走,两道的光影忽然极速变化,他们再睁眼之时,就站在人声鼎沸的秦府。
这里仿佛是过去的记忆,许多人在府宅之中来来往往,形色匆匆。
穆长亭看见小丫环端着一盘水果走进来放到凉亭中,他连忙侧身避让,可是她走得比较快,一下子撞到穆长亭身上。
预计中的碰撞没有来临,小丫环直接穿过了他们的身体。
穆长亭愣了愣,随即笑起来:“看来我们掉进了别人的回忆当中。”
邢玉笙眯了眯眼,目光紧紧盯着坐在凉亭一角,两个正在嬉笑玩乐的粉雕玉琢的小孩子身上,他低声道:“你没有发现,这是一对双生子。”
穆长亭点了点头,笑道:“嗯,左边那个应该是哥哥吧,总是让着右边那个。”
两个小孩儿约莫七八岁的年纪,正玩得高兴,一个小厮快步走过来,压低声音在左边那个男孩耳边说道:“少爷,老爷请您过去炼丹房。”
那小孩闻言手上动作一顿,似乎强自忍下害怕的情绪,不安地说:“义父找我做什么,你知道么?”
那小厮摇了摇头,直起身子等在一旁,表情冷漠。
小孩深吸一口气,正准备站起来,另外一个小孩却一把拽住他,原本就苍白的脸如今更是毫无血色:“哥!”
小孩拍了拍他的脑袋,笑着安抚道:“没事的,我很快回来。”
小孩嘱咐小厮看顾好自己病弱的弟弟,就起身往炼丹房的方向走去。
穆长亭与邢玉笙对视一眼,两人连忙跟了上去。
小孩在炼丹房的门口停下,惴惴不安地敲门,里头响起一道虚弱又暗哑的声音:“是飞琼吗?进来吧。”
秦飞琼,这个就是秦飞琼吗?穆长亭好奇地睁大眼睛。
他叫秦家当家为义父,这么说他和他弟弟都不是真正的秦家人。
秦飞琼走进屋内,秦家当家正在低头摆动桌上的药材。
穆长亭观他相貌,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年纪,他的脸色就已呈现一种将死之人的青白,看来传言果然不假,这个家主应该是活不久了。
邢玉笙忽然道:“按时间推算,此人应该是当时颇有盛名的炼丹师秦轩。”
穆长亭惊讶道:“就是那个人生追求极致,声言要炼制长生不老丹药,最终却郁郁寡终的秦轩?”
邢玉笙点了点头,低声道:“应该是他了。”
邢玉笙出生世族,对这种世族秘闻多少有些了解,此时推算出了秦家家主的身份,邢玉笙的心中却隐隐有了不好的念头。
邢玉笙向来淡漠的目光落在秦飞琼身上,竟忽然生出一种同病相怜之感。
此时,秦飞琼正紧张地站在门口,甚至不敢往屋内挪动,可怜巴拉地小声道:“义父,您叫我有何吩咐?”
秦轩在摆弄药材的间隙,抬头扫了他一眼,紧接着他将药材全部都扔进屏风后的一个木桶中,稀松平常地说道:“你过来,脱掉衣服进去坐着。”
秦飞琼害怕地贴着房门,双脚发软。
秦轩回头看他,忽然冷冷一笑:“怎么?这才泡过多少次药水,离你成为百毒不侵的药人,还差得远呢。当初求我救你弟弟,说得那么情真意切,愿意奉献一切,做牛做马,嗯?没有药人我怎么试药,怎么炼制长生不老丹?你这是要你义父做个短命鬼么?”他忽然暴跳如雷地喝道,“过来!不要逼我过去抓你!你若不乖乖听话,下一个药人就是你弟弟!”
秦飞琼立马道:“义父不要!我、我乖乖听话就是。”
秦飞琼似乎非常害怕秦轩,三下五除二的将衣服脱了个精光,他颤颤巍巍地咬牙爬进木桶。那木桶之中全是黑漆漆的药水,秦飞琼一泡进去,只觉皮肤像是腐蚀了一般,一分一寸都在呐喊着疼痛。
穆长亭面露不忍,有时实在不知人性为何可以如此丑陋复杂。
秦轩因为怕死,所以执着于炼制长生不死丹,而秦飞琼不幸的成为他炼药之下的牺牲品,可这还是个孩子啊。
穆长亭忍不住道:“为何秦轩独独选中他?他才这么小。”
邢玉笙摇了摇头,低叹道:“听闻药人对被炼制之人要求极高,要身体强健,具有练武的根骨,而且最好还是从孩童时期就开始炼制,比较容易成功。”
秦飞琼痛得浑身是汗,这样的日子在穆长亭与邢玉笙所看到的画面当中,几乎每隔一天都会上演一次。
秦飞琼的日常除了炼药,还要被逼着练武,以便身体能够更为强壮的适应当药人。
照顾弟弟之时,是他脸上笑容最多的时候,不过最近他老爱在半夜偷偷溜到秦宅后门的一个狗洞处,跟外墙之外的人,高兴的聊天。
听声音辨别,外面的人应该是个比秦飞琼年纪稍微年长一些的小孩,秦飞琼叫他“君哥”,这个叫“君哥”的小少年似乎是在秦飞琼进入秦家之前两人就认识了。
“君哥”天南海北都闯了不少,总是会跟秦飞琼分享这阵子他去了哪里哪里,又有什么因缘际会等等。
秦飞琼都是眼睛明亮的听着他说着这些新鲜的故事,目露向往和憧憬。
可是每当“君哥”问他在这里的生活时,他却只是挑些轻松愉快的生活细节与他分享,绝口不提自己的苦境,似乎是非常害怕会让面前的人为难。
随着时间的推移,做药人的过程越来越难捱,他经常被痛得脸色惨白,连路都走不动。他非常担心再这样下去,自己有一天会撑不住,死在这里。
可是如果他死了,难保秦轩不会拿他弟弟开刀,这几乎成了秦飞琼坚持下去的理由,也成为了他心中最害怕的事。
这一日,他终于下定决心,对“君哥”说道:“我想让你带我弟弟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