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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节 长街激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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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市中男人惊呼声、女人尖叫声、小儿啼哭声响成一片。满处混乱的街景竟使那贾琚产生了时空错觉,不禁神游到十年前那个夏夜:雷电交加,暴雨倾盆,他的父亲贾疋率两千戎晋军与胡蛮大战于于都卢山下,双方士卒拼死搏杀,刀光剑影,人马相践,肉如泥,骨成粉。敌人据地之利,以数倍之众,合围了戎晋军。父亲所部奋勇搏杀,多次组织死士冲阵,父亲也一连砍卷了五把利刃,然而敌人实在太多,似乎杀之不尽,最终戎晋军死伤殆尽,父亲也失足堕入涧中,复为仇寇所杀。那年他才十岁年纪,眼睁睁地看着敌人冲入别府,将母亲兄姊亲从等三十余口尽数屠灭,亲人临死之际哭声震天,而他本人幸得贾族亲卫拼死藏于石缝之中,方拾得一命。这贾琚想起昔时惨景,双眼充血,胸中郁堵,恨不得大吼大叫,荡平眼前一切阻碍心里才能舒畅。

    突见马蹄下出现一个抱着小孩的青年妇人,这妇人另一手还挎着一个藤编小篮,一面走一面引逗着臂中孩儿,那孩儿在母亲的怀里咯咯欢笑,母濡子稚,其乐歆然,浑然未察觉前方街市已然一片混乱!

    那贾琚座下烈马前蹄高高扬起,眼看就要将母子二人践踏蹄下,那妇人这才惊觉。她被突然而至的危情惊呆了,脸色霎时雪白如纸,左手藤篮无声跌落,篮中野菜撒了一地,惊惧间竟然不知该挪动脚步。眼见那马蹄便要落在母子二人身上,前番躲过一劫的街坊百姓心脏都提到嗓子眼上,四下里一下子竟鸦雀无声!

    突听一声暴喝,如雷炸响,那妇人之后的一个巨大黑影腾然而起,从妇人头上越过,如箭而至,瞬间便至马前。贾琚只觉马身似扑到了巨墙之上,紧接着反弹而起,他便如巨浪抛起的船儿般随之反折。那烈马口中发出一阵惨嘶,径撞上了后面紧追而来的马头,两马收势不住,一齐跌倒。贾琚坐骑口鼻中鲜血汩汩溢出,四蹄抽搐不止,却是再也起不来了。贾琚骑术精湛,一个板桥翻身,竟在马儿滚地之前甩鞍脱身,跃立地面。第二匹马上武士却没有这么好的身段,在这巨力冲撞之下收缰不及,自马背上栽落下来,头部首先触地,身躯抽搐不止,死活不知。

    就在那黑影出手之际,又从其后飞奔出二条人影,其中一人将那妇人母子推往一侧,另有一白影飘然而起,自半空中接过从妇人手中脱飞出的小孩,然后飘落街旁石阶上。

    这一切发生就在眨眼之间,众街坊还以为那妇人母子即血溅马下时,一切便已结束,骑者中第三至第六人突见前面两骑倒下,连忙紧勒缰绳,硬生生扭过马头,马儿在负痛中转了个圈,终于停了下来。

    贾琚这才发现适才出手之人面容如墨,身躯高巨,胸如铁板,两臂肌肉虬突,如一尊铁铸的黑塔,散发出无穷的力量。在那黑汉左侧,站立着一个健壮的兽皮裋褐少年,右侧则是一个青年女子,一身白衣如雪。

    那小孩受此惊吓,哇哇大哭。那妇人惊魂未定,却是孺子情深,一把从白衣女子手中接过孩儿,母子俩逃过一劫后,瘫软无力,倚坐在墙根。

    街舍观望之众张口结舌了半晌,这才回过神来,不知是谁带头,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看向黑壮汉等人的眼神中满是敬意。

    贾硎自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箭步奔至贾琚身侧,急切道:“郎少,可有碍否?”贾琚微微摇了摇头,隆鼻下刀锋般的薄唇双紧紧抿起,显是心中怒极。贾琚又奔到那倒地骑士面前,但见那人头下溢出一大滩鲜血,双目已然涣散,显然已死,他悲叫了声“贾砳”,已是眼中含泪,另三名武士“呛”地拔刀出鞘,策马向三人逼来。

    贾琚眼见对方一出手便伤自己一人两马,心中怒极。他生平至今,还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不想快到自家门口时却被一个莽汉阻住了去路,怒极反笑,道:“匹夫!胆敢当街伤人!”

    那黑壮汉朗声道:“路见纷乱,当击斩之。”

    那贾硎也吼道:“山野蛮夫,胆敢惹恼我家少主,当真活得不耐烦了!”

    那黑壮汉抱臂晒笑道:“尔等纵马行凶,践踏无辜,却又颠倒黑白,信品雌黄。姑臧城煌煌盛地,天理昭炯,岂容尔等胡作非为!某倒想看看,尔等意欲为何?”

    贾琚冷笑道:“很好,本公子手中之刃已多日未尝鲜血,今日就让尔不知轻厚的凶徒试度其锋!”说着缓缓拨出长剑。长剑在晚霞中流光溢动,熠炀生辉。贾琚低头在剑锋上轻轻一吹,显得对手中宝刃极为珍视。

    那贾硎道:“此等山野莽汉,何劳郎少动手,待属下会他一会!”

    贾琚也想看看这人到底有多少本事,沉吟下便道:“也好!你便代我会会此獠!其身上有些蛮劲,小心应付!”说罢纵身跃上了贾硎的坐骑,袖手观战。

    贾硎点头道:“属下识得!”说着走向那黑壮汉,道:“匹夫敢与我一战么?”

    那黑壮汉傲然道:“你有何本事,尽管使出来吧!”

    贾硎见对方狂妄如斯,勃然大怒,道:“匹夫找死!”双手握刀,猛然发力拔刀。

    刀未出鞘,却见黑影一闪,一股大力击在刀柄,将抽出一半的长刀又撞回鞘内。贾硎受对方大力所迫,猛退数步方定。心中大为惊疑,暗着:“此莽汉动作好快!”

    那黑影冷冷道:“凭你那点身手,也敢在我面前拨刀!”

    贾硎大吼一声,右足迈前一步,地面青砖瞬间如珠丝般裂隙开来,贾硎“呛”然拔出长刀,左手将刀鞘一抛,双手执柄,卷起一片银花,向黑壮汉罩去。

    那黑壮汉两臂筋肉鼓鼓而起,低喝了声:“来得好!”巨拳如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在贾硎刀身,贾硎只觉虎口撕裂般疼痛,双臂似折,手中长刀当街飞出,不知所踪。他胸中血气剧裂翻腾,一张黑脸涨成紫酱色。

    那个裋褐少年见黑壮汉仅仅一个回合,便击飞了敌人的长刀,兴奋地跳脚大声喊道:“大哥好样的,你真行!”

    端坐马背的贾琚双目微微眯起,眼前的这个黑壮汉外表粗豪,出手迅猛,身手全然在贾硎之上。贾硎是贾氏子弟中少有的勇健之士,有三军之中取敌首级的本事,当年都卢山一役,其凭一柄大刀,连斩三名落帅,死于刀下兵卒更不是数不胜数,却在这黑壮汉手下走不过一个回合,足见这黑汉之强横,因此收起了轻视之意。

    贾硎长刀已失,稍喘了半刻,一直以来他自恃勇健过人,眼界甚高。今天却吃了大亏,引为巨辱,待气血稍平,从同袍手中抢过一把弯刀,厉吼道:“匹夫纳命来吧!”再次冲向黑壮汉,一侧观战的贾琚见状忙喝道:“贾硎速回,你不是他的对手!”一面说着,手中的马鞭一挥一扫,兜头向那黑壮汉抽去。

    那黑汉右臂筋肉暴起,大手箕张,猛然抓住鞭身。那鞭尾如毒蛇卷尾,猛然缠在黑汉臂上。那黑汉感觉右臂一阵剧痛。细看原来是这贾琚的马鞭之中夹了铁线,戟须刺入肉中,留下了一道血痕。

    黑汉沉声喝道:“拿来!”右手发力,将马鞭扯得笔直,贾琚只觉大力牵扯,身不由已向前倾侧,幸得他马背功夫了得,双腿紧夹马腹,迫使马儿前行几步,终于没有滚下马来。不过这么一来,狼狈立现。

    贾琚部下的几个劲装武士见少主吃亏,齐发了声喊,不约而同地挥动弯刀,策马冲将过来,使的竟是以众对寡的方式。

    那短褐少年见此,大喊了声“泰罗大哥小心”,也拔出长剑,抢将上来助阵。

    那黑汉以一敌众,力道稍分,贾琚收回了长鞭,在马背上坐直身子,余光瞥见那少年手中剑青辉流动,心中一动。

    这贾琚学剑十数年,造诣颇高,又素喜名剑,一眼就瞧出少年手中之剑不是凡品。但看少年举动姿式笨拙,却是一个十足的花架子。花架子竟能拥有此等名剑,心中极为不平,顿时生了夺为已有之念,道:“贾碥速去,将那小子手中剑拿来!”

    一个劲装武士应了声诺,从战团中分出,策马向那少年冲来。见少年双脚顿地,腿弯微曲,摆了一个下蹲不像下蹲,马步不像马步的丑陋姿式,口中嘲笑道:“臭小子,杀人的本事待爷爷来教尔吧!”弯刀挥出,直削其颈。

    那少年突然长剑一挺,向贾碥的弯刀猛砍,哪知对方变招其快,改削为切,划向少年执剑之手。那少年感觉对方力道沉猛,吃消不住,手中长剑脱手飞出。贾碥要的就是这种结果,左手一抄,将那柄长剑接住,嘲笑道:“臭小子,剑都使不好,这柄好剑该是易主了……”

    话未说完,却见白影一晃,一道白光席卷而来。贾碥感到手中一空,那刚到手的长剑已脱手而出。却是被街边的白衣女子以一条布束卷了过去。他刚从敌手中夺剑,立时又被他人夺去,真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也归于“剑都拿不好”一类。这贾碥心中一惊,待瞧见刚才出手之人,便是那弱不禁风的白女女子时,那丝惊怒便成了惊异。

    这贾碥砸了砸嘴,道:“小娘皮身手不错,爷爷我喜欢!”撇了少年,策马向那女子冲去。

    那白衣女子左手一动,一道锐风疾射而至,贾碥弯刀一挥,“铛”地一声,那道疾射锐风迎刃爆开成一团灰雾,却是一颗被拍碎的石弹。那女子左手连弹,数道石弹电矢而来,皆被贾碥以刀身击落。贾碥虽将那女子风击出的石弹连连击落,心中也暗讶这女子身手不凡,催动坐骑疾踏而去。

    白衣女子改用双手交迭而弹,数道锐风袭向贾碥,数道锐风袭向马腿,那马儿的反应远不如贾碥灵敏,前腿关节被一颗石弹击中,前蹄一软,马儿长嘶一声跪倒,将贾碥从马背上摔出。那马儿受前冲的惯性所制,马首触地,登时折颈而亡。

    贾碥身手丝毫不乱,在马儿扑地时离鞍而起,借力发力,以刀为锋,以身为柄,似陀螺般旋转,刀锋唳啸,破空而出。

    白衣女子连连后退数步,手中布束幻如灵蛇,在贾碥身前织成一片白影。贾碥连连呼喝,弯刀似电,在白影中横冲直撞,将那条布束切成了四五截。

    那白衣女子举起夺回的长剑,娇喝一声,剑光舞动,却是丝毫不亚于那贾碥的刀式。

    叮铛之声不绝中,贾碥与之连过数回合,突觉手上一轻,连忙跃开。低头发现手中弯刀被对方长剑削断了一截,手中半截锋刃上也是缺口密布。他的弯刀乃用精铁锻造,仍是敌不过对方的长剑。贾碥在兵器上吃了大亏,这更加强了他要为贾琚夺到宝剑的念头。

    那白衣女子与贾碥以力对力,战了几个回合,失力过甚,脸色苍白,浑身已是香汗淋淋。那少年虽是菜鸟,却也看出以力相拼,白衣女子全然不是对方敌手,关切问道:“云烟姑娘,你没事吧!”

    白衣女子微微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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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这黑汉、裋褐少年与白衣女子,正是泰罗、张骏与紫云烟三人。三人自大昌门入城后,一路走走停停,徐徐而观。刚到北昌大街口,便听得前面一阵喧嚷,街口烟尘腾起,有数骑从南街飞马奔出。前方的街市人流一阵慌乱,纷纷闪避,随身器物遗落满地。纵马之人却不管不顾,犹自抽鞭催马疾奔,撞塌货架蓬盖无数,一路冲街践踏而来。

    在三人身前有个妇人正抱着个牙牙学语之子,一路行来自顾引逗其乐,对前方变故浑然不知,眼见母子俩就要血溅马下,泰罗毅然出手,猛然前踏一步,双拳闪电般挥出,猛砸在那烈马脖子上,直将那马打得后退跌倒,救了母子一命。

    贾琚几个非是良善之辈,见泰罗三人杀人伤马,一言不合,立下杀机。而泰罗性格刚毅,也是浑然不惧。张骏有泰罗在畔,犹如有一座高山可峙,胆气也壮,双方登时便在长街动手。

    紫云烟旧伤初愈,身子本就虚弱,为助张骏,与贾碥力战数回,已是娇*喘吁吁。那贾碥听到张骏呼喊,猛一旋身,一把掀住他的衣领,冷笑道:“臭小子,找死么?”手上用劲,锁住张骏的脖子。张骏呼吸阻滞,脸涨得通红,但他颇为硬气,任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紫云烟见贾碥挟制了张骏,顾不得自己气息紊乱,立即拔剑来救。那贾碥却将张骏推到身前,冷笑道:“小娘皮,若想让这小子活命,就给本爷乖乖住手!”紫云烟投鼠忌器,心中大为焦急。

    贾碥心知真正的敌人,非是手中的张骏,而是眼前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紫云烟,但有张骏作为人质,也不怕紫云烟不会乖乖就范。他推着张骏,一步步逼向紫云烟。见紫云烟果然不敢妄动,心中暗暗得意。

    贾碥挟持张骏,一步步将紫云烟逼到墙角,紫云烟退无可退,脸上汗出如浆,眼中露出彷徨无助的神色。贾碥冷冷一笑,道:“小娘皮,与本爷斗,你还嫩……”

    紫云烟突然喷出一口血箭,直入贾碥喉间。张骏感觉捏住自己脖子的那手一松,那贾碥接连后退数步,双手抓住自己的脖子,双眼瞪如铜铃,弱不禁风的紫云烟在他眼中变得如似蛇蝎般右可怕。

    张骏在鬼门关外走了一遭,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连连咳嗽。紫云烟血箭喷出,已然耗尽全力,身子一歪,软倒在地。

    贾碥松开一手,拾起地上的断刀,口中嗬嗬有声,双眼充血,神情扭曲,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欲在自己死前先杀了张骏与紫云烟二人。

    张骏也不知从哪借来的胆气,拾起紫云烟遗落地上的青冥剑向贾碥猛然刺入。那贾碥胸背一凉,低头难以至信地看了半晌,一柄长剑已然自胸前刺入,直至末柄。贾碥瞪着一双牛眼,狠狠地盯视了张骏半晌,终于心有不甘地颓然倒地。

    张骏杀敌之后,胆气全失。他曾在北宫纯墓室中看到过被击碎了脑袋的土狼的惨状,但那时他虽然心里发憷,但还算镇定,反过来还安慰哇哇大吐的宋九娘。然而这是他亲手杀人,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被自己亲手夺去,这种心理上的冲击力要比看到一个惨怖的尸身震撼得多。他只觉手脚乏力,大脑一片空白,良久意识才有所回复,看着自己的右手喃喃自语:“我杀了人了!我杀了人了……”形若癫狂,张口便呕。

    身边伸来一只冰凉的小手,轻轻覆在自己的右手上,那手上传出的凉意让张骏慢慢冷静下来。紫云烟轻轻握着张骏的右手,轻声安慰道:“张公子无需自责,此人当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