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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节 青马凭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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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房内,张茂面东跪坐,张骏向北跪坐,二人脸上神色凝重,良久未说一言,只有那盏五蠄琉璃灯火将二人的影子长长投射到墙上。

    张骏并未因白天未去双泉学馆续学而被叔父斥责,或是说,张茂还来不及斥责于他,因为有刚刚发生的一件事,比批评任性自由的张骏更为重要!

    贾琚死了!

    据悉贾琚是被人先折断了手足,再挖眼拔舌后残杀,死状极为凄惨。

    然则这贾琚之死却成了张贾两族矛盾激化的诱因,张茂得悉,如今贾琚之死的矛头所指,正是他这个如今还浑浑噩噩的侄儿张骏!

    张茂知晓他这侄儿过往的名声颇恶,然则知侄莫如张茂也,挖眼拔舌,酷烈残杀,此番凶行,张骏决不能做得出来。他这侄儿虽然乖张,然品性还不至于凶残如斯。除了今日未经允许私游出府外,这几日还算乖觉,府中除了跟班小厮张裬外,尚无别人受了张骏指使。而张裬一黄毛小儿,仅十二三岁年纪,承不了大事。故此,这其间必然有蹊跷!

    很显然,有一场针对张贾二氏的阴谋正张网以待。只是不知是贾氏欲借机而为,还是另有他人于暗处结网,静候张贾二族两败俱伤后,坐收渔利。

    贾琚出外三年,回复贾府前,仅与张骏打过照面,而这个照面却是双方大打出手,最终以贾氏的四死一伤而告终。贾琚回府当日便被人掳走,并留书示威,最终横遭惨杀。

    无论任何人,对贾琚之死的第一怀疑对象便是张骏!以张骏的家业势力,最有能力立即进行报复,而且大胆留书,这与昔日报复何家二公子同出一辙!

    当然这其间疑点众多,如张骏那晚在监牢之中险些丧命。然而此事在有心人眼里,若说曹氏复仇是顺势而生的偶然,更可说成是张氏设置的一场布局,更像是欲盖弥彰。否则,那晚既知凶手乃曹氏余孽,为何还要放任其逃,给予一条生路?!

    张茂主政凉州,原本不屑为这种小事花费精力,然而贾氏为武姑冠族,贾琚又是前雍州刺史贾疋贾彦度之遗子,其死影响颇大。如今正值关键时刻,张茂便不得不谨慎待之。这也是今日他提早回府,急欲召见张骏的原因。

    张骏听罢胸中有些惨然。虽说那贾琚浪荡不覊,且与他张骏生隙,然突闻其惨死,心中也不免戚戚焉。

    贾府已于午后送来讣告文信,姑臧城中名望皆要前往吊唁。张茂是凉州首官,张氏又与贾氏为姻亲,自然要登门吊唁。然风波所指,却让张茂颇觉为难。

    张骏细细思索,尔后方道:“叔父,贾氏既有文信相告,张贾二氏又为姻亲。贾公子与侄儿也算相识一场,如今他不幸殁没,侄儿打算去一趟贾府,登门吊唁!”

    张茂眉梢轻轻一扬,道:“青马,你可知当前矛头所指,你就不怕贾氏诘难,于你不利?”

    张骏微微一笑,眼神清明,徐徐道:“侄儿与贾公子有隙,初时侄儿也欲使贾琚吃些苦头,刹刹西河著姓的锐气,然背后杀人之事,侄儿还不屑为之!”

    “舅父大人乃文和公裔孙,策算深得家传,侄儿相信舅父大人已然察识出其中蹊跷!诘难只怕难免,但侄儿心中坦坦荡荡,贾族之中也不乏深明事理之辈。若有诘责,侄儿便当面辨驳便是!”

    “贾族为侄儿母族,贾琚乃侄儿表兄,于情于理,侄儿自当前往,凭吊一番。”

    张茂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色,缓缓点头,“你能有此想,为叔甚心慰矣!你乃我族嫡子,由你登门凭吊自是最佳。然有几项要务,需你仔细留心。”

    张茂于是与侄儿徐徐而谈,张骏则屏息静听,当晚书房内灯火几度明灭,直到天色微明,张骏才从书房内匆匆而出。

    辰时许,一辆牛车缓缓驰出了张府,直往姑臧城西北的贾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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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连山下,贾府内外素挂如雪。

    家主贾摹,一身袨袍,手执竹杖,静立灵堂之中,圆圆的脸上带着一缕淡淡的忧痛。然则是忧是伤,非洞察如烛者,是看不出端倪来的。东西两宗宗老也是一身袨筠,如两尊塑像,立于灵堂左右两侧。再下则是四房首望,以及与贾琚平辈及后辈男丁,皆著大功、小功丧服,跪于堂外。总管贾诚,腰系缌麻,统领贾府中部曲私奴,于府前府后,招徕接迎。

    张骏的牛车刚驰到大门口,诚总管便得到消息,脸上微微一怔,随即一路小跑,前来向贾摹禀告。

    贾摹听闻是张骏前来,也是脸色微动。

    武威房首望贾蔚一脸怒容,高声道:“这个杀人凶手,竟胆敢前来惺惺作态,著人轰走!”

    那贾蒑更是口出狂言:“此子来得正好,欺我贾氏俱其势乎?我等正可当场杀之,以其鲜血,奠琚郎少之灵!”

    贾蒽、贾葵等也是满胸愤懑,出言激烈。

    贾鄶低喝道:“住了!尔等身为族中长辈,郎少尸骨未寒,祭堂之上如此喧嚷,成何体统?”这贾鄶身为东宗宗老,辈分高显,四支首望被其喝斥,不禁脸上一热,堂内顿然静了下来。

    贾鄶转脸对贾摹道:“家主,这张家小儿已到门口,是否接引,尚请家主定夺。”他虽是宗老,但贾摹才是家主,断事之权,还需请示于他。

    贾摹缓缓道:“张青马既已登门,贾族哪有闭门不待之礼?诚总管,大开中门迎客!”

    府门开处,张骏也是一身素服,出现在门口。通往灵堂的大道两侧站满了身着素服的贾族部曲,如仪而列,远远延伸到灵堂之处。这些贾氏部曲衔枚缄口,屏声敛息,贾府上下魁櫑悲音,回荡不绝。

    张骏深吸一口气,一甩衫袖,目不斜视,不徐不疾地从仪间而过。健士叱卢万载则手举祭案齐眉,紧跟身后。

    灵堂前贾族子弟见张骏前来,一个个站起身来,将之围得严严实实。

    概因有两种思维作祟,很多时候张骏感觉自己就是两个矛盾结合体,时而清醒,时而懵懂;时而幼稚、时而冷静。就像此刻,面对贾氏诸子的恶意围观,张骏毫无怯意,竟有一种奉我为央,俾睨众生之感。

    张骏清冷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迎面而来的莫不是仇视的目光。张骏脸上微微一凝,道:“诸位表从兄弟子侄,琚表兄新丧,青马前来凭吊,你们便是这般对待客人的么?”

    贾破咬牙森然道:“凶贼来得正好!今日便取你项上人头,祭奠郎少冤死之灵!”贾琚横死,他的胞兄贾矾又在红崖山中被杀,所以新仇旧恨叠加,对张骏是恨之入骨。猛然拔出短匕,前冲一步,直刺张骏胸膛。

    张骏眼中冷芒一闪,身子往侧面轻轻一让。身后叱卢万载将祭案上空中抛出,猛然出手。抛案、出手、夺匕、接案一气呵成,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柄短匕便到了叱卢万载手中而案上缇酒竟未洒一滴。叱卢万载虎目生威,环视众人一眼,贾氏子弟被其目光所慑,不由自主地让开了一条通道。

    张骏一接进袍袂,昂然走向灵堂。

    贾琀迎上前来,道了声“青马表弟”,却不知该如何续话。这贾琀虽然不学无术,但心眼并不坏。贾氏子弟中,又当数他与张骏最熟,两人是亲表兄弟,自小一块长大,应说张骏的脾性他最为了解。

    然而近日来张骏在他眼中却变得陌生了,贾琚之死,众人皆将矛头指向张骏。但贾琀心底的直感却不相信其乃张骏所为,因此他对张骏没有其族中兄弟那般的仇恨。现在他这一帮堂兄弟侄群情激奋,他又担心张骏的安危来,一时心中好不矛盾。

    贾弇适时出现在灵堂门口,说道:“张公子,请随我来!”

    随着宾相的长长宣号,张骏缓缓步入灵堂。正中摆放着一副厚重的生漆棺椁,椁前立着贾琚的长生牌位。堂中跪了一个著粗麻孝衣的孩童,六七个年长者立于左右上首,皆面无表情,冷然注目着张骏。灵堂四壁挂满了凭吊宾朋献上的輓词。

    张骏一脸庄肃,默默走到灵前,从叱卢万载手举的祭案中取出一尊缇酒,撩衣一拜,在贾琚灵位之前,心底默默而言:“贾郎少,你我本来素无交集,却因冲撞而遇。你出自贵胄,高傲俊杰,自然不意布衣之苦。我张骏却是心同草根。彼此心念不同,冲突在所难免。然则彼此被人设计,我在监牢险些丧命,你惨遭毒手命赴黄泉。如今阴阳两隔,凶手杳杳。你我也算相识一场,我知道你死不甘心。张骏在你灵前郑重起誓,将全力侦查凶手,为你雪仇。贾郎少精魂在上,助我一臂之力!”将缇酒举案齐眉,然后缓缓酹洒于灵前。

    那粗孝孩童向张骏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这孩童叫贾碀,年约五六岁,本是贾氏偏房贾玏的幼子,因贾琚殁而无后,便紧急过继承其香火。孝亲回礼,张骏忙上前执其手,以示慰哀。

    贾疋死时追赐酒泉公,贾琚为其遗孤,当承其爵。按仪制,王公之殇,当著《薤露》,多由凭吊宾客书写輓歌,发引执绋时,由輓僮齐唱。孝亲回仪后,候在一侧的宾相便呈上一方白帛,张骏略一思索,便泼墨挥毫,写下“千里雪亲仇欣仰巨秀英名,一朝辞长世悲叹雁分棣萼”两列行颜大字。

    贾摹双眼如矩,自张骏步入灵堂起,他便一直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从张骏脸上看不出畏怯,也看不出忧伤。从始至终,张骏脸色都平静如水,眼神清朗而不飘忽,整个凭吊过程,不傲据,不谦卑,进退如仪。

    吊完贾琚,张骏面向贾摹,恭恭敬敬地拜倒:“甥儿拜见舅父大人!”

    贾摹脸上不见喜怒,待张骏三叩完毕,方双手虚扶,张骏随即恭顺站起。

    张骏道:“逝者已矣,舅舅请节哀顺变!

    俗语说“外甥似舅”。张骏肖母,眼角眉梢与贾摹有些略似。贾摹深深打量着张骏,似乎在看着自己少时的样子。他心中某条丝弦突然松了一扣,脸容终于波动了一下。

    贾氏宗老、四去房首望正欲出言诘难张骏,却被贾摹的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

    “青马有心了!远来相吊,情义殊隆。琀儿,你亲陪表弟至客房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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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骏方走,灵堂中紧张气氛稍稍一松。

    西宗宗老贾弇道:“家主,张氏小儿在前,家主缘何阻我等当面质问?”

    贾摹轻轻摇头,并不回答贾弇之问,一声叹息微不可闻:“张家的小马驹,已然长成了黄骠少年了……”

    贾鄶则目注张骏漫步而出的背影,迷惑道:“这张氏小儿,似与往昔不同了!”

    贾蒽有些不解道:“鄶叔,这张骏形貌无异,只是脸上淤伤未消,有何不同了?”

    贾鄶摇头道:“老夫也说不出,心中总觉这张家小子如脱胎换骨,不落窠臼,与旧日大相径庭了!”

    贾弇也有同感,道:“老夫也有同感,初时尚觉其乃一时收敛,然气度之易却非一日之功。总之是让老夫迷惑了!”

    贾鄶转向贾摹,道:“不知家主对张骏有何看法?”

    贾摹却不答话,而将那副輓词递与贾鄶,贾鄶看后脸上吃惊,叹道:“这张家小子才华仪表,卓尔不群,单这一手书体,似隶非隶,似草非草,字形却是从未有见,奇哉!奇哉!”

    那贾弇也接过輓词,看罢叹道:“奇哉!其文对格,古今未见,这一手书法,虽不能与张伯英,索幼安、卫伯玉比肩,然已自成一脉,稍加时日,开宗立派也是大有可能!”

    贾摹瞧了一眼灵堂诸人,突然道:“琚郎少之死,非是张氏所为矣!”

    两宗及四宗皆是一惊,不知贾摹缘何又推翻了自己先前论断。直听贾摹续道:“琚郎少被掳,所指皆因一方青马丝帕所书,然今日所观其书,差歧甚远矣……”

    在堂诸人莫不是智睿之辈,从贾摹的简单数语中,已然听出了话中深意。那贾弇声音有些发颤:“何人有如此手笔,诱使我贾族也?”

    而贾鄶却表现得有些云淡风清,道:“想必家主胸中,已有所权谋了!”

    贾摹轻轻颔首,脸上荡漾出一丝笑纹,在这灵堂之上显得极不和谐:“我族欲借势而为,便有他人坐收渔利。如今西风将至,彼人欲袖手而观,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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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汉初涉写作,文笔拙劣,人物、场景勾勒不尽人意,自是褒贬不一。

    这两日细看书评,对针贬的朋友虚心求教。关于主角性格特点,本人不欲伊始便入他人窠臼,树高大全像。

    期冀读者朋友继续包容指正。

    感谢铁手兄、感谢玉倌兄一如既往的支持与鼓励!感谢吾爱之huanghuacd、感谢《魏晋南北朝历史文化圈》群友及读者朋友的关注与支持!

    江汉在此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