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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兴十年七月五日凌晨,凉州刺史府署。
经过近一个时辰的血战,王朗和贾砽的三千余联军终于在付出惨重的代价后,击破了刺史府大门内外七百精卫的防卫,撞开仪门,攻入了刺史前庭。
贾砽身上多处受创,然情绪高炽。虽然他的两千部曲已所余无几,同胞兄弟贾碇也死于精卫的乱刃之下,但刺史节堂这座象征着河西最高权力的建筑,终于向他敞开了大门。
一只响箭从刺史府前校场上激射上空,孔明灯也随之冉冉而升,只等须时,远在祁连山脚的贾族家主即可知讯。凉州,也许从今夜始,便迎来了贾氏的时代。
半个时辰前,他获知消息,北城弘臧山的张氏府邸已被五郎贾砀的部曲攻破,想来张茂的一干亲眷已然被擒。这贾砽立即传扬张府已破的消息,欲迫使张茂放弃抵抗,但却迎来了刺史府精卫更为激烈的反击。贾碇,便在此时被沮渠熏育的骁勇军精卫踩踏成了一团肉泥。
在这半个时辰中,刺史精卫损失殆尽,贾砽所领部曲所剩不到二百人,王朗的宣威军也所剩不足五百人。从刺史府前校场直至大门口的三十六级台阶上陈尸枕籍,鲜血汇成几道小溪,潺潺淌下。
虽然贾砽是惨胜,但张茂终于败了,不是吗?刺史府已然唾手可得!这一刻,贾砽没有理由不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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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北城承佑门外,讲武场。
三千屯营步军衣甲锵铿,刀枪雪亮。
这是一只以阴氏部曲为主的屯营军,原驻守城姑臧城西的黄羊溪,自姑臧城乱起,这支劲旅便轰然而动,一举而夺了曾陷贾氏之手的承佑门,打开了前往新北城要地的通道,进可驰援刺史府,退可撤出姑臧城,据险而守。
然而,屯营步军就在这关键之处,持枪执戈,止步不前了。
随着城内讯息一波波回传,屯营军都护阴鉴在账中来回度步,左拳无意识地敲击着右掌心,显得犹豫不绝。
至接报刺史府上空升起孔明灯传讯,阴护军眼中闪过一道精芒,旋即转身,掀开大帐门帘。
帐外,夜风呼呼,吹得城楼“陰”字大旗猎猎作响,三千屯营步军如标枪般站立,屏息无声。
阴鉴大手一挥,下令道:“启门,全军东向,目标,牧……”
阴鉴话声未尽,便被场外的大声喝呼打断:“四郎,家主急报!”随着呼声,一骑疾风奔来,在离阴鉴三尺许之处方紧勒马缰,随即滚身下马,恭恭敬敬地递上一方书笺。
接过方笺匆匆一阅,阴鉴脸上阴晴不定,思虑了半晌方道:“全军所有,回营黄羊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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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砽提着滴血长刀,领着剩余的部曲跨过仪门高高的门槛,冲入刺史府前庭大院。王朗的五百宣武军则在大门至仪门间的中轴线两侧设了仪阵。只待擒了张茂后,迎接新一任的凉州刺史的到来。
刺史府节堂前庭长五十步,宽四十步,除中轴线以紫青色巨型条石镶砌外,余者以禇红方砖铺就,大晋朝以紫为尊,紫青色象征着刺史府的高贵与严穆。
贾砽立于仪门之下,对面刺史节堂遥遥在望,彼处六扇红漆朱门洞开,一干凉州官僚赫然在内,除左右长史及功曹佐吏外,凉州刺史张茂稳稳端坐于案后,炯炯双目,正冷然注视着闯入府署的这群不速之客。
贾砽碰上张茂的目光,突觉到心胸一阵压抑,他感受之压抑与自贾摹身上发散而出的大不相同。他昔年曾追随彦度公贾疋,知道这是久居上位者身上自然散发的威压之气,代表着高贵和傲气,使之不能抬眼直视。而贾族家主贾摹,其身上的威压却是多年对部属的酷烈杀伐所铸,只能使人感到深深的畏惧。
贾砽深深吐了口气,欲将这种不适感从胸腔里排挤出来,然而只要想到张茂仍端坐于节堂之内,这种不适感便永远驱散不去。忙对同样在仪门下方止步不前的部曲门喝令道:“冲将上去,擒了张茂!”
突然从刺史节堂内奔出十六七个身着劲装的白衣女郎,这十余个女郎个个面容娇美,肌肤胜雪,在节堂门前的台阶上组成了一个半月形剑阵。居中一人双十年华,不加修饰,却娇容妍妍,秋波盈盈,一身白色劲装,勾勒出曼妙轮廓,在妍丽中增添了几分英气。
贾氏部曲无一不是从刺史府的尸山血海中幸存下来的精悍之徒。见对方区区十余个女子,自以为这是张茂将刺史府中的丫鬟使女全组织起来,作最后的抵抗,只需一个冲锋便可将这些女子尽踩脚下。因此贾砽感觉那种压抑感似乎衰弱了几分,抬手一挥,道:“兄弟们,瞧这张茂老儿,连丫鬟使女都支使出来,已然垂死挣扎耳!快快冲将上去,只需擒了张茂,这些个娘们便与赏你们了!”
众部曲闻之兴发如狂,几十个贾氏子弟顿时推攘而上。不料这些女子个个身怀绝技,又相互间引为倚角,但见丽人如飞鸟翩跹,出招如行云流水,剑光舞动中,直杀得冲前的几十贾氏部曲惨号连连,纷乱后退。
贾砽一时大意,未料到这十余个白衣女郎个个皆是身怀绝技的剑士,眼见对方剑花流动,招招致命,大声吼道:“此为张茂老儿蓄养之死士,兄弟们莫要怜香惜玉,尽数除了!”
近二百部曲齐发一声喊,一起往刺史节堂冲往,这一次全使出了夺人性命的手段,那十几个白衣女子虽然剑术精湛,但双拳难敌四手,节堂前庭门阶宽阔,十几人又如何阻堵得不住?
有十几个贾氏部曲避过这个女子剑阵,眼见就要冲入节堂之内,突听到房顶之上有人宣号一声:“福生无上天尊!”但见一个葛衣老道飘飘而下,落在众人之前。这老道白眉垂肩,手执一柄云扫,身材高大,一副仙风道骨。老道一双大袖一挥,贾族部曲似觉有一股气浪席卷而来,尽皆身不由已,被撞飞滚落阶下。
那老道单手作稽,唱道:“功名权利,虚无飘渺。诸位为浮名所累,不分是非曲直,妄加杀念,已沦为邪癔妖魔,贫道凝真子今日便降妖除魔,无上太乙度厄天尊!”
贾砽见突然跳出个老道,挡住诸人去路,喝道:“何方来的妖道,出在五行之外,却管上了十方俗世,当真活得不耐烦了么?!”
那凝真子老道微微一笑,道:“阁下之家主既邀天梯山因屠道长助阵,插足于淤浊,贫道又缘何不能再入五行?”说着自台阶缓缓走下。
那贾砽怒道:“妖道作死!”左手一挥,一队贾族部曲冲前向之挥刀便砍。那老道手中云扫一洒,数十根洁白的尘须如触手般卷住诸人的刀身,随即云扫一收,诸人只觉似有大力拉拽,虎口登时震裂,刀叉叮当坠了一地。
那老道缓缓走至贾砽身前,微微俯身,道:“贾氏诸雄皆是西州豪杰,昔年随彦道公辗转关中,戮力抗胡,今朝为伪名虚荣,同室操戈,实为大不智矣!邪魔之外不出杀人之刃,福生无上天尊!”手上云扫轻轻一抖,便如一头鹤发纷扬而坠,垂落在贾砽刀上,轻轻一卷。贾砽手中那柄带血长刀竟脱手而出,穿过仪门,直插刺史前院的王朗马前,入青石地面近一尺之深。惊得王朗坐骑惊慌啸叫,前蹄高高扬起,两只后蹄边边退步,差点将他从马背上掀落下来。
王朗也被飞来之刃惊吓出一通冷汗,待他稳住坐骑,突听亲卫惊惶相报:虎翼将军王博,已亲率宣威军,破了承兴门,直往刺史府来了!
这个消息比这飞来之刃更令王朗惊怖,突然之间,他感觉自己似坠入了黑暗泥潭,再也挣扎不出了。
刺史府前广场上马蹄之声如雷激响,千军万马蜂涌而入,迅速将前院及节堂前庭的宣威军叛逆及贾族部曲团团包围。
那贾砽及部曲胜利在望,情势却突然急转直下,心中自是万般不甘,领着百余生者向救援而来的宣威军发出决死冲锋。然而百部曲安能与数千被甲执戟的宣威军抗衡,在宣威军的雷霆重击之下,只挣扎了片刻便尽数殒没。那贾砽身上被戟兵刺出了数十个血洞,如一块破麻片般被扔掷于仪门的枨楔之下,双眼大睁,死不瞑目。
宣威军如风卷残云,迅速清理掉节堂前庭院满地的狼籍后,接管了刺史府防务。
对于随王朗叛乱的宣威军近五百人同袍,平叛大军也毫不手软,对负隅顽抗者一律当场格杀,对束手就擒者全数扒去衣甲,反锁双手,押出刺史府,倒吊于刺史府前的旗杆之上。片刻间,刺史府前校场上旗杆林立,倒吊者积积攘攘,如成片的草垛。
只有那王朗还端坐马上,无一名平叛军士上前缚之,其手上还紧紧地握着血迹斑斑的长枪,但王朗脸上却全无血色,握枪之手如痉痉挛般抖个不停。
一名白眉白须将军越阵而出,这名老将宽额隆鼻,国字脸庞,身着一件麻衣白袍,手执一支玉柄马鞭,却杀气凌然,腾腾生威。
王朗甫见此人,原本便苍白的脸上冷汗滚滚,颤声道:“阿爷……”
那白须将军怒斥道:“孽畜,还不下马就擒!”
王朗被白须将军这一声巨喝,吓得身躯一颤,手中长矛脱手坠地,四个宣威军精卫从白须将军身侧策马奔出,四柄长戟往前一架,将王朗自马上抽架凌空。四骑架举着王朗至白须将军马前,道:“叛首王朗已擒,请王将军处置!”
那白须将军手中鞭梢一扬,啪地一声在王朗脸上结结实实地抽了一记,直抽得王朗半面脸庞登时浮肿。白须将军犹不解气,连抽了四鞭,直将王朗打成了一个大花脸,血珠从青紫的鞭痕中浸透而出。这王朗倒也还硬气,脸上全然肿胀,剧痛钻心,犹自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白须将军怒意未消,道:“将之去甲袒身,以藜荆缚了,押往节堂,交由牧府大人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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