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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掖郡,取自“张国臂掖,以通西域”之意,原为匈奴人驻地,骠骑将军霍去病凿空西域后,汉武帝元鼎六年置郡。最初是河西四郡之一(另三郡是武威郡、酒泉郡、敦煌郡),在武威郡之西北。
七月二日晚张茂檄令下达后,信使以驿站快马投送,于七月三日午时将檄令送抵张掖郡永平城。张掖太守唐崧、永平校尉令狐春等紧急整军,集郡骑兵一千、步兵两千人,连夜开拔。
从永平城到姑臧城约五百里,路途需经屋兰、删丹、番禾、显美四县,这一条线是河西走廊中最为狭窄之处,西南是横亘数千里的巍巍祁连山,北面是三百里呈西北-东南走向的合黎山和龙首山,南北山脉如同两钳,将河西走廊突然捏紧,形成丝绸之路的最紧要之地。而这个咽喉之中的最紧窄处,则在张掖郡东南的删丹县境。只需占据删丹,便相当于点了河西走廊的死穴,丝绸之路便成了死路。
当张掖郡兵在当晚急急往东南开拔时,麹沫的两千平羌军骑兵,也越过了祁连山的大拔斗谷,经氐池县境秘密折向东南。麹沫平羌军的战略意图,便是攻下删丹县这个卡口,将张掖、酒泉、敦煌诸郡援兵截断,以策应贾氏,减轻贾氏攻夺凉州的压力。
建兴十年七月四日清晨,两军终于在删丹县东南的霍城营相遇,一场大战瞬间爆发。
霍城营,相传是汉将军霍云病西取西域时扎营屯兵之所,是祁连山、龙首山、焉支山三山之中的一小块盆地,地面平坦,适于骑兵冲锋。麹沫的两千骑兵对阵令狐春的三千步骑,人数虽然比对方少了三分之一,但实力仍占上风。令狐春在本郡内行军,原本就没有派出斥侯,而麹沫军为强调攻击的突然性,也是有意隐匿痕迹,因此两军在匆遽之间猛然相撞。
令狐春尚不知道麹沫已经反了,突见从霍城营西南冲出一支不着旗号,但装扮相似的骑兵,心中疑惑,出于临战经验,他一方面结营戒备,一方面派了个队正打马上前询问。然回应永平军的却是一阵箭雨,那名队正被乱箭射成了刺猬。令狐春见来者不善,忙命尉副仇嚣和周冁率领两千步兵后撤到身后五百米外的一个小土丘上,竖立大盾结成圆桶阵,他本人则率领一千骑兵,迎向敌军。
应该说令狐春麾下之永平军骑兵是勇敢的,在面对多出一倍的敌人骑兵,匆促应战之下也不见慌乱,毫不畏惧。但敌人也不示弱,使左右两军以钳击之势,将永平军骑兵包裹其内。在晨光之中,双方进行了一场殊死搏斗。
令狐春使一杆长枪,如蛟龙入海,将迎面之敌一一挑落马下,永平骑兵紧跟其后,向两侧扩展攻击。以令狐春为楔尖,身后的骑兵便是楔身,整支骑兵就像一个巨大楔子,狠狠在扎进敌群之中。两千之众的平羌军钳形阵,差点被永平骑兵一举凿穿。关健时刻,麹沫左右冲出十余个躯体高壮,敛发袭冠的异族骑兵,使用甪端弓珠箭连发,既快且狠,迅速射杀了几十名永平骑兵。令狐春将手中长枪舞得密不透风,虽然挡住了纷飞而至的箭簇,但自身攻势自然缓了下来。敌群左右骑兵迅速聚拢过来,护住后翼。
令狐春眼见后翼敌军之中,有一个五旬左右的老者,相貌极为熟悉,再看其身后簇拥着几个异族壮汉的衣饰发型。心中一惊,暗道:“原来是他!”
令狐春见无法凿穿敌军,两钳的敌人正在往中间挤压,时间一长己方便会陷入分段包围,极易被敌断为数截。眼见形势不利,令狐春忙下令退兵。永平骑兵前锋变后翼,扭转马头向小土丘方向撤退。
麹迕忙命人追击,他父亲麹沫左手一扬,阻止道:“不必追了!不愧是令狐世家的儿郎,临危不乱,实为一员良将!其治军严谨,我军若衔后追击,正是敌方步兵箭手发力之时,得不偿失啊!”
似乎为了印证麹沫之言,永平兵刚一脱离敌军,永平步兵便射出一阵箭雨,将两军之间的空隙插了个密密实实。麹迕脸色发白,叹道:“果然如阿爷所言,这令狐春治兵有方,永平军不容小觑啊!”
麹迕问道:“阿爷,今与今永平军有了一战,此后彼方必有防备,过不多时,张、武两郡便会收到我军已起反的讯息。诸县援兵便会陆续而来,我军该当如何?”
麹沫捊须微笑道:“昔日为父与你岳翁商议,我平羌军奇兵所出,乃制造声势,以引南北诸郡官军来攻,以减轻其攻取姑臧城之压力。迕儿你看,此霍城营南至平坡山一线,乃河西走廊东西之要钥,南北突出奇山,居高临下,进而可攻,退而可守,实为凉州屯兵之首地。眼下我军只需于此制造出更大的动静,以吸引姑臧郡官军来此。只待贾氏夺了姑臧城,再以其部曲会同我军南北夹击来援官兵,凉州霸业成矣。传令下去,我军即刻东移至平坡山,占领山中关口,断路而守,令永平军不得通过,然后在山上安营扎寨,静候贾族佳音!”
若按与贾氏既定之策,麹沫的做法可以说是完全正确的。当初贾麹两族商议的结果,便是由麹沫在七月三日,出奇兵阻住删丹关卡,掐住凉州的七寸,制造动静吸引武威郡兵来攻。贾族趁姑臧城空虚,于七月五日以诸姓部曲强攻姑臧城,夺取刺史府,随后再大军反出,逐一镇服各郡官军。
然而,张茂于七月三日以玄石天谶打乱了贾氏的布署,迫其不得不提早发难。在古时通讯不畅的情况下。除了姑臧城左近诸县,就连张掖郡太守唐崧也不知姑臧有变,更遑论一直在行军途中的麹沫骑兵了。因此,麹沫还是按照既定计策进行布署,坐等姑臧传讯。
令狐春没有想到,西平郡守麹沫居然反了,而且越过祁连山,千里迢迢来攻删丹县,所图不谓不大。撤回到阵营,立即遣人快马回永平城,向唐崧太守求援,并派人向姑臧城方向传讯。
麹沫为造出动静,放过了令狐春的传讯兵。他相信凭自己拥有近三分之一鲜卑吐谷浑人的两千骑兵,据险而守,单凭张掖的永平军自非能敌,即便南北诸郡县官军来援,他也自信能坚持到贾氏事成之时。
随着平羌军的东移,永平军也随之东移到距其有七八里之遥的王信堡,牢牢缀于其后。
麹沫在将令狐春的传讯兵放出后,将东西两条出口扎住,在其不远老军山安营扎寨,遥遥困住永平军。他命人埋锅造饭,自己则带了麹迕和几十个亲卫,策马缓缓行到离永平军两里路远的一个小山岗上,派人特请令狐春前来一叙。
麹沫今年五十有二,精神矍铄,远看就像一个饱学儒士。事实上也是他不仅精儒,而且武略也很出众。
麹氏本姓鞠,其先祖乃汉尚书令鞠谭,因东平王刘云“瓠山立石”一案被削职为民,于是避难湟中,因居西平,改鞠为麹。现麹氏有两分支,一支留居西平,一支徙居金城,本姓族中出了麹允这样的国之栋梁,历任尚书仆射、录尚书事、骠骑将军、雍州刺史,与愍皇帝被刘曜俘后,愤而自杀。
这麹沫任职西平郡太守以来,将西平四县治理得井井有条,郡治清明,民众殷实,实力强盛,周边如羌、氏、吐谷浑部落相继归服。然而因其权力之欲,使他与贾氏联合,走上了反叛张茂之路。
令狐春得到邀请,心里却犯了难,令狐家与麹家同为世交大族,两姓人丁兴盛,还多少有些姻亲关系。如今麹沫作反,在霍城营与自己大战了一场。战后又来相邀,却不知所为何故。
尉副仇嚣道:“令狐校尉,如今麹沫老贼叛乱河西,与我军已成仇敌。今邀校尉出营,必无善意,校尉不必理会,只待援兵一到,将之杀个片甲不留!”
另一个尉副周冁却道:“属下认为令狐校尉可与之一叙。如今我军不知麹氏因何叛乱,正好趁此机会,打听得一些端由来!”
麹沫见令狐春久久未出,便派人在阵前喊道:“令狐贤侄,缘何不出营前来一叙?莫非有惧于我乎?”
令狐春思虑片刻,认为麹沫在阵前相邀,若对自己不利,有损其名声。何况麹家也是大家世族,视声望重逾生命,因此不会向自己发难。他也打算当面质问麹沫,缘何叛乱。所以,令狐春也不带一兵一卒,单身匹马出营来见麹沫。
麹沫见令狐春竟有如此胆色,心里赞许,暗存了收之麾下的心思。
令狐春向麹沫行了晚辈之礼,道:“原来是处平(麹沫字)世叔,小侄自问往日未曾得罪世叔,却不知叔叔缘何对小侄以刀戈相向?”
麹沫笑道:“老夫与令狐贤侄素无怨怼,今日交兵,不过乃因公而为罢了。如今各为其主,不得而为之。”
令狐春道:“如今张凉州牧守凉州,境内咸宁,百姓拥戴,皆奉其为尊,不知世叔所奉何人为主呢?”
麹沫道:“张茂摄凉州以来,虽有些薄德,然而其对我河西诸族又是如何?贤侄是令狐世族俊杰后生,应该有所闻。姑臧贾族,乃张凉州之嫂兄,其族内尽出杰士,只因当年张轨中风,彦真公受众人推举,暂代武公,虽彦真公避而不受,然而从此却受张氏一族猜忌。如今贾摹被逼得走投无路,不得已奋而抗争,而我麹族又与贾族累为姻亲。若贾族被害,麹族岂有幸存之地?再若贾麹两族没落,河西诸族便会相继蹈其复辙也!
自中州板荡,外民陆续迁入河西,借地以保全性命。然外民欲反客为主,凌驾于我西州士民之上,却是万万不能!凉州乃河西士民之凉州,不需由外人摄制。我凉州诸族可挑举贤明之人,牧守河西,诸族荣辱与共,如此方能保四境清明,外敌不侵!
令狐贤侄,麹族与贵族,向为唇齿之交。老夫今日邀你一叙,乃有一桩富贵相送。姑臧贾族已拟定起事夺凉,其锋一出,必天下震动。此正为贵我两族争搏功业之时,令狐贤侄何不与老夫合兵一处,共谋大业?”
令狐春听了麹沫的话,叹道:“原来如此!然不知事成之后,小侄能阶升几品呢?”
麹沫道:“令狐世家乃敦煌世豪,经武传家,若事成之后,前程必不可称量呢!”
令狐春纵声长笑,尔后脸色一肃,严正地道:“处平世叔,小侄忝任张掖永平校尉,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安敢存有二心。张凉州二代三世牧守凉州,勤修庶政,四境归服。岂不言处平世叔意欲何为,即便我令狐一族有起乱心者,小侄也不会念及亲情。亡羊补牢犹未晚也,如今尚未酿成大错,小侄奉劝世叔就此罢手吧。若等到四境驱兵围剿,麹叔叔恐难善了!”
麹沫见令狐春严辞拒绝,脸色一变,道:“若令狐贤侄一意孤行,助纣为虐,老夫也无他法。从今以后你我只有在沙场相见,可休怪刀剑无眼了!”
令狐春也道:“麹世叔请好自为知,小侄告退!”说完打马回营。
麹迕道:“这令狐春不识抬举,父亲怎么不将其强留下来?”
麹沫摇摇头道:“人各有志,令狐春一心忠于张茂,气节可嘉,不愧为令狐世家的儿郎。张茂如今尚有几大世族相助,也不是轻易撼动的,我们麹氏此番乃拼了鱼死网破之心,全力相助贾氏,若成事则矣,若败于河西便再无立足之地了!事到如今,我们也只有固守此地,阻其一时,姑臧之事,便看你岳翁的能力手段了。”
令狐春回营后,整兵以平麹氏。两军在老军山下展开了几场恶战,双方各有胜负,然而步兵对骑兵的最大劣势在于机动性差,不能远战。由于麹沫的军力人数上处于劣势,永平军的圆桶阵也一时半刻攻克不下。双方鏖战了几回,各有损伤,不谋而合地偃旗息鼓,远远对峙起来。
然随着时间的流逝,屋兰、氐池的驻军接讯后相继开拔,胜负的天平似乎逐渐倾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