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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雪覆盖的草原,已经不见一点绿色,到处是白茫茫,暗淡的月光在这片惨白中若隐若现。
北风在这片辽阔的雪原上肆无忌惮地咆哮着。
一大群黄羊顶着北风没命地逃窜,在它们身后几十丈远的地方,十几只犹如地狱鬼火似的深碧绿光,若即若离地坠在这群黄羊的身后。
黄羊本善于奔跑,但在这种恶劣的天气情况下,速度已经越来越慢,身体瘦弱的羊羔已经开始掉队了。
但它们身后的碧绿鬼火,并不打算享用这些掉队的羊羔,而是仿佛放羊的牧童一般,撕咬羊羔的皮毛,强迫它们继续奔跑。
远处上坡的一处雪窝里,卧着两个人,白色翻毛的羊皮大衣,让他们和整个雪原融为一体。
“阿爸,黄羊被狼赶了百余里,这群狼要围猎了吧?”年轻的汉子用羊皮衣袖拢住口鼻轻声问道。
“还没到时候,头羊还没疲惫。”一个满脸胡子的中年蒙古汉子回答道,“草原之上黄羊的奔跑速度比最快的马儿也不逊色,尤以耐力见长,虽然是逆风跑,但再跑百余里也不成问题。”
蒙古汉子看了看天色,抓把雪嗅嗅其中的味道,“狼会在明天早上动手,还有些时间,咱们到水泡子等着吧。”
二人骑着马远远饶着这群羊,从远处赶了过去。
“阿爸,这里方圆百里都是草原,你为什么这么肯定这群野狼定会把黄羊赶往百里外的水泡子,要是稍有差池,我们的布置不是就白费了吗?”年轻人问道。
“库库帖木尔,你离开草原多久了,都快忘了自己是蒙古人了吧。”中年汉子感叹道。
“阿爸教训的是,孩儿在脱脱丞相身边快十年了,上次跟随阿爸打猎还是在八岁的时候。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父亲给我取了个汉人名字—王保保。”
原来,这个年轻人就是在江西大破徐寿辉的青年将军王保保,而他身边的人,就是他的养父,察罕帖木尔。
“十年了,时间足以让孩子忘却回家的路,”察罕帖木尔眼望苍穹,沉浸在往昔的回忆之中喃喃地说道。
“草原上的积雪深达数尺,只有这里一条被几十群牛踏出的雪槽,这些羊要是想逃快一点,就必须沿着我规定的线路走。”察罕帖木尔回答道,“这场大雪之后,草原上的生灵都找不到吃的,这群狼要想活下去,就必须把这百十头黄羊储备起来,而只有把它们赶到北面的水泡子里,才能做到这一点。”
王保保眼望远处的羊群,说道:“请君入瓮,把敌人引向死地,这确是个破敌的高招,但是,阿爸,他们是狼,不是人,后面负责追击的狼也几天没进食,难道你不怕它们等不及到伏击地点,而提前动手吗?”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要对付你的敌人的时候,必须要了解你的敌人。狼的纪律性很强,成群的狼就像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一样,令行禁止,各司其职。这
小股负责追击的狼,只有几十条,不能也没有能力全歼百十头肥羊,如果提前动手,只能让它们多挨几天,但绝不会熬过这个冬天。”
王保保没有说话,淡然的表情显示他并不赞成父亲的话,“狼毕竟是畜生,怎会有严明的纪律,人都会被欲望驱使,狼怎么会违背本性呢?”十年的宦海生涯,已经淡化了察罕帖木尔在王保保心中的形象,虽是一样的尊重,但已经和以前不同了。
察罕帖木尔察觉到了库库帖木尔的异样,并未做过多地解释,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雏鹰在翱翔蓝天之前,是要跟老鹰学觅食的。”王保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父子一路无话很安静地来到了最后的伏击圈。
所谓水泡子,就是草原上的小型湖泊,到了冬天的时候,并未完全上冻,而是变成了一片冰水混合而成的沼泽,人畜一旦陷入其中就很难有生还的希望。另外,水泡子的温度很低,是个冷藏鲜肉的好地方,所以,水泡子也成了草原狼的冰箱。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察罕帖木尔带着王保保和四、五百蒙古战士就进入了指定的伏击地点。为了避免被警觉的草原狼发现,所有人都是藏在事先挖好的雪窝之中,静静地等待着进攻的号角。
狼群的进攻已经开始了,果然和察罕帖木尔预料的一样,狼群的主力终于在水泡子附近现身了。近百条身型巨大的草原狼,分三面对羊群发起攻击,把羊群往水泡子里逼。头羊似乎嗅出了水泡子里的死亡气息,掉头就往回跑,怎奈一天一夜的奔跑已经耗光羊群的体力,在被那群埋伏已久狼群生力军这么一冲,立时溃不成军!草原狼或是用牙咬,或是用身体撞,硬生生把这百十头黄羊逼进了水泡子。
“围其三面,放开一面,这群畜生好高明的战术啊!”王保保还是首次看到人以外的生物使用战术,新奇不已。
“草原的主人,就是这大地的主人。征服了草原,整个大地就是你的囊中之物!当年成吉思汗征服了草原,把国界延伸到马蹄所能到达的地方,那是何等的威武!”
说到此处,王保保脸色一暗,说道:“阿爸,我们是不是也要进攻了?”
察罕帖木尔摇了摇头,看了看天色,道:“羊还没完全被解决,此时进攻狼会拼死抵抗,我们会增加不必要的伤亡,等羊都进入水泡子之后,风向会变得有利于我们,此时再进攻可受全功。”
过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察罕帖木尔向山坡下的几个家将打了个手势,他们便带着各自的人马向两面拉开队形。几百人的马队迅速由纵队变成了横队,很快变成长长的散兵线,马蹄声由近而远。
此时,狼已经完成了对黄羊的驱赶,察罕帖木尔忽然用干亮的嗓音吼起来:“喔……嗬……”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震颤扩散。刹那间,静静的草原人声鼎沸:“喔嗬……依嗬……啊嗬……”几百人组成的半包围圈,正在逐渐四面八方地向狼群收紧。
与此同时,百多条大狗猛犬也拼命挣着皮绳,狂叫疯吼。
头狼见黄羊都被赶进了水泡子,也不恋战,兵分几路往外突围,可都被猎犬和蒙古武士手中的马棒赶了回来。只能在有限的一点空间之内,做困兽之斗。
王保保对察罕帖木尔计算时间以及指挥调度猎队的精确性深深叹服—当狼自以为把黄羊赶到预先设计的圈套之中时,却早有人在此埋伏。当狼收紧大网,准备摘取胜利果实的时候,也恰恰是察罕帖木尔下手的时候,时间拿捏得恰倒好处。
人们重新调整了猎圈阵形,挥着马棒、马刀,快马加鞭地冲了过去。雪地上急奔的马蹄刨起雪块泥土,剽悍的蒙古骑手武士,喊着可怕短促的、曾让全世界闻声丧胆的“嗬!嗬!嗬!嗬!”的杀声,配伴着战鼓般急促的马蹄声,朝狼群猛冲。
此地是平缓坡地,地形不利于草原狼短途冲击,在高大的战马和迅猛的猎犬面前,完全无用武之地。在几百匹战马轮番几次冲击之后,草原狼全军覆没。
在众人打扫战场的当口,父子两个在一旁闲聊着。
“库库帖木尔,这次江南之行,有什么收获?”二人走的是山阴背风坡,尽管北风肆虐,但也不影响说话。
“红巾军人数虽多,但军纪涣散,训练不足,作战能力低下,但“徐寿辉的‘摧富益贫’的口号,在那些破落的百姓中相当的有煽动性,军队往往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暴涨好几倍,这到是很麻烦。”
“兵在精而不在多,百万之众而不战,不如万人之尸;万人而不死,不如百人之鬼。过度膨胀的军队,坏处远大于益处。”
“阿爸也读起汉人的兵书来了!不错,这些叛匪起初还有点样子,但随着军队无限制地膨胀,战斗力不升反降,军粮更是成了大问题,便开始四处劫掠乡里,所到之处如蝗虫过境一般,连起初支持他们的百姓也开始反抗他们,真是奇哉怪也。”
“这样的军队,朝廷应付起来应该是绰绰有余,怎么会搞成今天这个烂摊子?”察罕帖木尔神情古怪地问道,仿佛他在回避着什么。
王保保并不明白父亲古怪神情背后的意义,如实回答道:“原本的情况没有现在这么糟糕,太子党那些短视之徒为了打击脱脱丞相,派出了自己的侍卫亲军,这群只知享受不会打仗的老爷兵,才是导致今天这个局面的罪魁祸首。”
“官避民反,才短短几十年的时间,中原的蒙古人就学足了汉人的习气,”察罕帖木尔长叹了口气,“当年老夫随窝阔台西征……,哎!这些陈年往事,不提也罢,保保,今次围猎你学懂了什么?”
王保保想了想,道:“在事先选定的地点,让自己的敌人以我们想要的方式与我们战斗。无论敌人多么弱小,都要全力出手,毫不留情。”
“好!”察罕帖木尔赞许地拍了拍王保保肩膀,说道,“看来,我们的库库帖木尔真的长大了。脱脱这次溃败以后,天下将有大变,刘福通的白莲教必将席卷中原,此时,正是我大好男儿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