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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衣,你起来吧!你也不过是受那人托付,还打什么真王的名头!绚儿,你过来,过来,让哀家好好抱抱你,哀家可不想失去了你呀——”老太太抽噎着说道,林绚尘点点头,一步一步走到了老太太面前,身子一倾斜,直接就扑倒在老太太的怀里了,听着老太太“心肝儿肉!”地直叫唤,自己的眼眶也红了。
林彩衣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却不敢坐,只能维持着一个促使丫鬟一样俯首帖耳的站立姿势,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和崇王府之间的那一点点过节,和五部书横空出世的大峥嵘与大恐怖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还请老太太成全!”林绚尘的声音,小小地,带着一股央求味儿地响起来,老太太的身子僵住了。
“那银尘是个怎样的人?性子好么?”老太太问林彩衣,语气像是审问犯人。
“几乎就是完人。”林彩衣一字一字地说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此次东海秘境,真王手下几乎没有损伤,却并不是因为真王和他联手,而仅仅是因为宗主将真王一行人的生死安危,一手包办!”林彩衣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声音不由得大了起来。
“真能吹。”老太太听了林彩衣的叙述,心里冷笑道,猛不防听到了林绚尘的声音,不由得被逗得破涕为笑。
“老太太,银尘哥哥的性格像二哥哥,可不是那种山野里的粗豪汉子呢!”林绚尘一本正经地说道,老太君听得此话,不由得回想起芒种节时真王带得那只队伍,脑海中,一道白银色的身影一闪而逝。老实说,那次宴会她并没有特别地记住银尘,却也微微留下一点点印象,反而像是一个类似于自己儿子一样方正的人,循规蹈矩,从不在人前显露自己的特别,反过来说,就是一切举止都非常得体。老太太想到这里,不禁有了三分犹豫。
循规蹈矩的人,意味着稳健,意味着家业凋零的可能性很低,意味着林绚尘的一辈子安安稳稳,何况他现在又是翰林院的讲经,这是个只有进项,几乎没什么风险的官衔,倒也十分的配得上稳健的性格,经营好了,只怕能荣耀三代呢,至于他前几日册封忠武侯领受游击将军的事情,老太君倒也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如今的南方帝国,文官的官衔才是众人看重的,武将一道,就是做到了武陵王,也就是那么个样子,没有实际兵权,也就约等于没有实际的权力。
可循规蹈矩的人,小绚儿能喜欢吗?自己的二孙子赵玉衡,就死天底下最不循规蹈矩的霸王爷,却也是最能走入林绚尘心里的人,两人自小无猜,大了也互为知音,就是因为自己家的小绚儿,聪明灵秀,才华横溢,怎么能和一个循规蹈矩的人——
“不对!那银尘肯定不是循规蹈矩的人,否则如何能进了翰林院!教导一群足够当他兄长甚至叔叔的太学生!破血阳,救皇上,这次又不知道捞到了什么样的大功劳,明降暗升,当了侯爷了,只怕日后——”老太太转念一想,便有了定计了,于是转脸问林绚尘:“如果让你在那个翰林院讲经和你二哥哥中间选择——”
“我选银尘哥哥。”林绚尘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很笃定。
“为什么呀?”
“因为他在那万尸丛中答应过我,一旦突围,终身只娶绚儿一人!”
老太君倒抽了一口凉气,林彩衣的身子也猛然晃了晃,她们原以为,林绚尘嫁给银尘,那绝对是要做大妇的,否则不论老太君还是林彩衣,都会极力阻止这门婚事,老太君原本还想着家里这边,究竟谁能够陪着绚儿嫁出去,做那填房的小妾,要选几个绝对不可能妒忌林绚尘,和林绚尘争宠的好姑娘呢,谁曾想……
“终身只娶一人的毒誓发出来,那就是真正的痴情种子!怎么你看上的,也很那真王赵光怡那小屁孩一样——”甄老太君有点不敢置信地说着。
“什么真王烂男人的,我才不要听他!”林绚尘突然又使起小性子来:“老太太,这世上唯一能超过二哥哥的,只有银尘哥哥了,万剑心大哥瞧不起天下女孩,拜狱二哥是块木头……”
林绚尘的话将林彩衣和老太太都逗乐了。
老太太笑了几声,外面的鹦哥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屋子里又静下来,老太太看了一眼林彩衣,眼光之中带着复杂的愧疚和敌意,最后,她又将林绚尘抱在怀里。
“绚儿,你爹娘在世的时候,曾经给你留下过一笔嫁妆,数额是很大的……”老太君的声音里,带着一股酸涩的回音。林绚尘和林彩衣心里一紧,知道老太君真正要摊牌的时候到了。
林彩衣紧了紧身后的包裹,那里带着她从银尘那儿拿到的所谓的彩礼。
“这个我听说了,王夫人拿去修园子了……”
老太君停住了,很久,很久,才用一种无可奈何的声调说道:“这事情你姑姑也知道,不过,哀家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情,就是这事,其实也算是件家丑了吧?……”
老太君的语气中,带着深深的破灭感。
“哀家心里也想着,能让你嫁给一个你喜欢的,和和美美,快快乐乐地一辈子,也算哀家对得住你那苦命的娘亲了!可是,哀家现在也犯难了呀!嫁你出去,那嫁妆就必须得给……那个银尘,可是哀家手里没有那嫁妆,这事情,无论是你姑姑,还是林家的外门亲戚,按规矩都是有资格来讨要的,毕竟嫁出去的你,就是那个银尘家的人了!哀家和崇王府,必须将嫁妆足额如数给出去,这是你被送来时候,和你爹的约定,在场的人多着呢!哀家不能食言,可是如今的王府,又不得不食言!而如果你将来跟了你二哥哥,那一切事情都没有,你就呆在王府里,和你二哥哥一起,共同经营着这王府,还有用你爹血汗钱打造下来的百花园……”
老太太没说完,但是意思很明确,看着老太太那枯槁中带着无限恳切的,近乎哀求的神色,林绚尘在那一瞬间,心软了,也几乎心碎了,她很想不顾一切地答应下来,用自己一生的幸福,来抹平崇王府里挪用亲戚嫁妆的丑祸,用自己娇美地一腔血肉,来擦拭崇明王府的数十年荣耀,以此来饱尝老太太和舅父对自己的那毫不掺水的宠溺与养育之恩。
然而犹豫与迟疑,只在她那纯黑色的眼睛里闪现了一下,就永远地消失了。林绚尘其实很明白,她此时背负着的,不仅仅是她自己的一生。
她同样背负着银尘一生的幸福与荣耀。赤血秘境中的私定终身,在当时有点小孩子游戏的成分,也有着走投无路病急乱投医的成分,可是这么多年下来,那一刻的约定早已成为誓言,而《葬花吟》下如火的相遇,早已让她和他,彻底明白了彼此的心。
她知道那誓言,不是两个人之间的厮守终身,而是两个文明的初恋。
那是世界与世界的盟约。
那是一百万次轮回都不可挣脱的守望与等待。
那是【宿命】。
那是【终焉】。
“老太太,为了银尘哥哥,林绚尘,可以净身出户。”林绚尘的誓言就在这一刻轻轻掀起,震撼着在场的两人。
“怎么可以!”老太太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咱们崇王府可丢不起这个人呀!”
“怎么不行?”林彩衣的声音猛然响起,语气中极尽轻蔑:“真以为这么一个崇王府,就是富甲天下的大豪门了?告诉你,就算你马上将林家的三百万两黄金还上了,在银尘面前,也不过一个穷鬼而已!真要计较起来,只怕我们林家,还算是高攀了呢!”她说着,将背上的包袱解下来,从里面拿出三件东西。
笔筒,砚台,一支毛笔。
当三个精致的木匣子打开来,露出里面的三件东西的时候,林绚尘能听到的,只有粗重的呼吸声,不说老太君,就是拿着东西的林彩衣,手都在不停地颤抖。
光器,三件光器!
一出手就是三件!
这,就是当世第一锻造师的恐怖!
光器所属,左右门阀兴衰,武道命运,是天下门派势力中,能够得上“天榜”或者“白龙榜”的标杆,是家族传承的标志,是一种类似于史诗物品的,带着精神记号的东西,而不是铁匠街的店铺里,摆着任人把玩触摸,贩卖交易的“收藏品”,更不是可以在集市上公开售卖的“商品”,因此,光器本身是没有一个明确的定价的,说白了就是只能付出金钱以外的各种利益,尊严,自用,人格,势力,城邦,封地甚至家国的,无价之宝。
五年来,江湖之上,光器一出,必然血雨腥风,朝堂之上倒是不至于,但也绝对会面临大量的利益交换。
光器,从来不能用钱来买!玄器之属,已经昂贵到了数百万两黄金,也就是数百亿元购买力的地步,已经是天底下能出现的最贵的商品了,还只能在有限的小圈子里流传,至于光器,那是绝对不可能出现明码标价或者拍卖这种事情的,毕竟拍卖光器这种事的最终结果,就是拍卖场里的所有人都死于强盗之手,为了得到光器,江湖上的人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而现在,三件光器就明晃晃地摆在老太君的面前,换取的,不错是林绚尘的一生幸福而已。
这是牺牲吗?
不,这是成全。
人老成精的老太太平复了自己的呼吸之后,就懂了,懂了那位叫做银尘的少年的心,也懂了他的决意,他的执着,以及他背后的手段与实力,那种实力不是拥有多少军队的实力,更不是拥有多少黄金的实力,而是如同尹山峦一般,导引着一道技艺的天下大势的实力,那种实力不是崇王府,甚至不是整个帝国可以触碰的。
老太君并非什么都不懂,反而无比清楚,或者说自认为清楚,南方帝国,看起来仿佛是皇帝的一言堂,实际上,帝国能延续这么久,不过是一直在平衡着帝国中,无数大大小小的门阀的利益而已。皇权之下,第三第四第五第六王朝的遗民们,信奉各路邪神的大大小小的神教势力,曾经的魔道百门,散修千社,以及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黑道黑帮,甚至那些招安了的剪径大盗们,这些势力的需求,都需要部分满足的,这些势力的野心,都需要部分打压的,总之整个帝国都是一块块拼图轻装起来的,一旦有任何一方的平衡被破坏了,那么造成的结果,可能就是瞬间亡国!
而锻造师,是天下最惹不起的一群人!
老太君很清楚,铁匠街上的任何一位锻造大师要是被绑去了北国,那么整个南国都有可能受到致命的打击,而这位“天下第一锻造师”只要真的投奔了北国,那么南国在名义上就相当于亡国了,毕竟南国如今,才是天下正统啊,锻造,诗词,唱曲,商业,等等众多行当的天下“圣手”大都在南方,甚至于那个最近得了“曲中圣手”的西洋女孩,也直接赖在潘兴城里不走了,无声地说明这天下正统,就是南方帝国,或者正式叫做第七王朝。
而锻造圣手一旦叛逃北国,那么作为所有行当中最高端,最耀眼,也最决定正统性的锻造一道,就可以不以南国为尊,就必须以北国伪天下正统,锻造一走,词,曲,工,绣都可以走,到时候谁还认为天下正统是南国呢?
这是直接拿天下的正统性,来逼崇王府就范啊!这一手,狠则很矣,却也充分说明了银尘对林绚尘的情意。三件光器出手,也意味着银尘根本看不上所谓嫁妆了,因为天下锻造圣手,理应富有天下。
“三件光器的价值,在哀家眼里值三座带着百花园的王府了,但是在北边那些鞑子眼里,那可真值得三个行省!好,很好!看来哀家必须传下人去准备定亲宴了!哀家倒要看看,什么样的小伙子,能将哀家最疼的心肝儿肉,从哀家手里硬生生抢了去!”老太太哽咽着,说出了如此的狠话,然而她的语气中,没有愤怒,没有不甘,更没有孙女即将嫁人的欣喜,只有一股浓浓的,别离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