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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云陌觉得,命运这个东西是真的存在的。不管你是奋力抵抗,亦或是听之任之,它都像一张网一样,挣不开,逃不掉。不然为什么她会再次从别人嘴里听到忍足侑士这个名字呢?还是如此戏剧化的场景。
“那个……墨菲……”说话的是一个有着一头暗金色波浪卷长发的女人。说这话的时候,她有些忐忑地看着沙发上笑得疏离恍惚的沉静少女。
日吉美代子突然发现,眼前的少女是如此陌生。她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会拉着她的衣袖可怜巴巴撒娇的小女孩,在他们所不知道的时候,她已经悄悄长大。
墨菲今年是十九岁……还是二十岁?日吉美代子再一次望向沙发上安然恬静的少女,竟然不敢与她那双遗传自她的琥珀色瞳孔相对。那种像是看陌生人一样,有礼却疏离的目光,让她的心一顿一顿地疼……
她无措地望向旁边的老公,在他的眼中发现了同样的迷茫与慌乱。一对见惯风浪的中年夫妇,此刻就这样局促地坐在他们的女儿对面,像是犯了错等待惩罚的孩子。
当年日吉家的小公主追逐爱情和自由,不顾家里人的反对,铁了心要嫁给中国留学生颜慕白,两人双宿双飞到了德国。他们的爱情圆满而充满浪漫主义色彩,只是这样的两个人却并不是一双好父母。
婚后两年生下女儿取名墨菲,年轻的夫妇当了两年新鲜的父母,最终耐不住寂寞,将两岁的女儿丢给了一位信得过的保姆,两人再次满世界晃悠。
兴致好了,一两年也许会回德国看她两眼,或者干脆是几年见不到踪影。等他们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发现他们对女儿的成长一无所知。现在她却自私地为了得到父亲的原谅,恬不知耻地跑到她面前,说希望她回去和忍足家那个结过婚的继承人相亲……
云陌,不,颜墨菲回过神,朝沙发对面拘谨的夫妇淡笑着点点头,“相亲……吗?”
这个词在嘴里绕了一圈,颜墨菲有些怔忪。
时光如同沾满尘埃的旧相册,一旦翻开,回忆便如潮水般涌现出来。以势不可挡的姿态,淹没所有的思绪,让人措手不及。
那一年,十八岁的云陌被祖父从德国召回中国。告诉她,他已经和日本的忍足家说好,希望她半个月后嫁过去。而那个她要嫁的对象,名字叫做――忍足侑士。
云陌的父亲在她五岁的时候死于先天性心脏病,深爱着父亲的母亲在父亲死后,吞下了整瓶安眠药随父亲而去。所以自小她就和祖父相依为命,祖父的意愿,她自然是不愿意违逆的。何况忍足侑士这个人,她还记得,而且对他也很有好感。
在那半个月后,云陌顺理成章地嫁到了日本。祖父在日本逗留了半个月,那一段时间,祖父看着她的时候,眼神有些悲伤,又有些欣慰。云陌一开始以为那只是她自己的错觉,直到祖父回国后不久,家里照顾祖父的婶婶打电话告诉她祖父去世的消息。
料理完祖父的后事,云陌整理好祖父留给她的遗物――一封遗书,以及一大堆有关先天性心脏病调养的资料、书籍,厚厚的一大摞。从情绪上的,到饮食上的,再到药理上的……
她抱着这些东西在祖父的墓前坐了好久,没有哭:祖父说先天性心脏病切忌情绪起伏太大。祖父是个很有名的老中医,害怕她会和父亲一样早死,从她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为她调理身子,为此几乎翻遍了所有的医典。
那个时候云陌尚且天真地以为,即使失去了这个世上唯一的至亲,至少她又有了一个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人。就像父母一样,至死不渝。
可是就连这唯一的奢望,也在忍足侑士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云陌,即使你占着我的妻子这一位置又怎么样?我永远都不会爱你!’这样的话时,彻底幻灭成天空中最遥不可及的星辰。
她常常想:有些人是不是注定会被上帝抛弃?天生孱弱的身体,她不曾抱怨过,因为在这同时,上帝赐予了她绝佳的语言天赋。母亲自私地随着父亲而去,她不曾抱怨过,甚至羡慕着那样纯粹而美好的爱情。
这样都还不够,上帝连她唯一相依为命的亲人也要夺去。伤心又如何?绝望又如何?不如按照祖父的意愿:好好活下去。直至最后,却是连奢望也不给她留。
即使是这样,坚强如云陌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轻生。
结婚一年,云陌用尽了所有力气,想要抓住这份温暖。只是作为丈夫的忍足侑士,却连任何机会都没有留给她:即使结了婚,他的身边仍然环绕着各种成熟的知性美人,夜夜晚归,分房而睡……
“那个……墨菲,如果你不愿意的话,那就算了吧!我会去跟你外祖父说的!”日吉美代子一边观察着颜墨菲的表情,试探着说,语速又快又急。
这一刻,她终于察觉到身为父母,他们是多么失职。多年来从未尽过做父母的责任,只顾着自己过得自然开心,如今还做出这么厚颜无耻的事情。怪不得墨菲会用这种眼神看他们,这都是他们自找的!突然冒出来的愧疚感,让她忍不住想抽自己嘴巴!打定主意即使父亲永远不肯原谅她,她也不会再勉强墨菲做不愿意的事情。
“不用了,我答应!”颜墨菲将她眼底突然冒出的坚定收入眼底,淡笑着拒绝。
她从小就缺乏母爱,而且十三岁留学德国,也因此养成了比一般人独立早熟的性格。如今她能以另外一个身份重新活在这个世界上,并拥有一副以前怎么也不敢想的健康身体。某种程度上来说说,颜墨菲是感谢这对夫妇的,尽管她对他们并没有任何感情。
如此,也算是报答他们对颜墨菲的生养之恩了吧?
三年前,当她以颜墨菲的身份醒过来的时候,整栋公寓冷清得毫无人气。接连三天,没有一个人来看过她,她就像是被遗忘了般。挣扎着在屋子里找到医药箱,吃了退烧药,又休息了好久,等恢复了力气,这才开始在这栋公寓里寻宝。
孤独寂寞的女孩,总是用日记一笔一划地记载着自己的存在。云陌发现,她之所以会重生到颜墨菲的身上,不是没有道理的。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她,总是担心哪一天自己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除了祖父,没有一个人会记得她。
所以十三岁那一年,她就学会了用文字记录下自己的所思所想。区别在于,颜墨菲写的是日记,而云陌写的是小说。
可怜举目无亲的女孩,身在异国他乡,难免养成孤僻的性格,最后却因为一场感冒高烧而香消玉殒。可笑的是,她占据了这副身体三年,却没有一个人察觉到这身体已经换了一副灵魂。
而这对父母呢?他们都做了些什么?
颜墨菲胸中溢满悲哀和一丝酸楚,不过很快就将自己的情绪压了下来。她不是真正的颜墨菲,她是云陌,相比颜墨菲,她还有一个至亲至爱的亲人,还有一帮关系不错的朋友。
况且……三年,她逃避也够久了!是该回日本看看了!有些东西不去关心,刻意忽略,并不代表它就不曾存在。既然逃不掉,索性不逃了。只是不知道云陌的墓头,如今是不是早已经布满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