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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堂下二人行了对拜之礼。瞿济朝一身红装,满面春光,慕予身着凤冠霞帔,面上仍是那如月的冷冷清辉,看上去并无喜色。
杜衡颤抖着嘴唇,张了张口,却没能发出声响。他微抬起了手,想要抓住什么似的,最后又无力地垂下了。
荃蕙见杜衡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道:“芳姐姐,你怎么了?”
杜衡没有回答,他踉跄地向后退了两步,眼泪抑制不住地流下来。
荃蕙吓了一跳,她从来没有见过杜衡哭,最多就是红红眼圈,却绝没有掉过眼泪的时候。她望着堂下那一对新人,看到慕予那惊为天人的绝世容颜,忽然明白了什么。
“那新娘子,是慕予姐姐,对吗?”荃蕙垂下了眼睛,“怪不得能让芳姐姐魂牵梦绕,原来竟是生得这般美的神仙姐姐。”
“她是个凡人。”杜衡沙哑道。
荃蕙一惊,仔细朝堂下看去,然后若有所思道:“原来她也是个凡人……”
忽然,堂下传来一阵哄闹,瞿济朝被客人们簇拥着进了宴席,而慕予则在几个婢女的引领下走到后面去了。
那拥着瞿济朝的人群之中,杜衡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竟是那老道。
瞿济朝看见老道,便退到宴席场外。老道凑到瞿济朝身边,悄悄塞给他两个灰白色的齿状物,正是杜衡在那村子里看见的老道从壁炉里掏出来的那两个东西。
杜衡心下起疑,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搞得神神秘秘的。
他伸着脖子朝老道那边望着,又转头朝堂后张望,一颗心两头拉扯着。
贼老道在宴席上喝酒,兴许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可我要是就这么去追那贼老道,说不准又要被他带到什么鬼地方去了。我有好多话想要问慕予,这次不问,怕是以后都没有机会了。
“丫头,你在这里盯紧老道,我到后面去瞧瞧。”杜衡拍了下荃蕙的胳膊。
“芳姐姐,你去瞧什么?瞧慕予姐姐吗?”
杜衡深深地看了荃蕙一眼,没有回答。他冲荃蕙点点头,便闪身朝堂后奔去。荃蕙无法,只能混进宴席里,装成来道喜的。
慕予静静地坐在喜榻边,两手交叠放在腿上,盯着自己的脚尖出神。旁边站着一个婢女,望着小桌上的饭菜咽口水。
忽然,那婢女身子一歪,倒了下来。
慕予周身一震,抬头望向门口,脸色苍白。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等我……”杜衡站在门口,眼神复杂。
“杜公子!”慕予腾地站了起来,“你,你怎么来了?”
“你大喜的日子,外面那么多人都来了,我怎么不能来?”杜衡一步步走近,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着,“恭喜你嫁了个如意郎君啊,瞿夫人。”
慕予咬着嘴唇,望着杜衡惨白的脸,眼中似有千言万语,但却始终没有开口。
“你说过要等我的,”杜衡走到慕予身边,猛地拉起慕予的手腕,“你难道不疼吗?!”
袖子滑落,露出慕予手腕上那翠色的玉镯,和一道长长的疤。
慕予拼命忍住泪水,艰难地摇摇头。
“呵,”杜衡一震,放掉慕予的手,“你当然不疼,就算是疼过,如今有了新欢,这点疼痛也算不了什么了,是吧?瞿夫人。”
慕予将手缩回袖子里,别过头去,不忍再看杜衡的样子。
“怎么了,瞿夫人?惦记着跟新欢洞房,连看一眼我这个旧爱都不愿了吗?!”杜衡冷笑,“呵,想是我自作多情,连你的旧爱都算不上吧?”
“别说了!杜公子!别说了……”慕予抿住嘴唇,不停颤抖,“我出身低贱,配不上杜公子,又不会撒娇扮弱,讨人喜欢。公子还是走吧!”
“撒娇扮弱?”杜衡愣了下,忽然笑了,“那日你果然在蛇巫山,是瞿老二带你去的?”
他见慕予不答,便上前一步,握住慕予的手,道:“你是在吃醋吗?那丫头是我在流波山的小师妹,我待她就跟待阿若一样。可你也犯不着因为她这样生我的气,就嫁给瞿老二了吧?”
“就算你对她没有那个意思,可我是个凡人,无论怎样都当不了君后,”慕予抽回了手,“杜公子还是要以家族利益为重,云大小姐还在招摇山等公子上门呢。”
“招摇山?”杜衡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神暗了下来,“你的玉璜呢?还戴在身上吗?”
“没,它不见了。”
“不见了?又不见了?哈哈哈……”杜衡笑了,那笑声绝望,几乎带着哭腔,“我看你早就属意那瞿老二了,就等着我离开甘枣,让他去接你。临走时,还不忘给我杜家留下一份大礼。你可真是瞿老二的好夫人啊……哈哈哈……”
慕予身子一晃,想开口分辩,却咬住了嘴,什么也没说。她背过身去,叹了口气,道:“什么礼?杜公子说的,我一句也听不懂。今天是我跟济朝大婚,杜公子若是不愿送上祝福,就请回吧。”
“济朝……济朝……叫得真亲热啊……”杜衡苦笑道。
慕予肩膀轻轻颤抖,头上的凤冠簌簌作响。
杜衡猛地拉过慕予,双手死死抓着她的肩,使劲摇晃道:“我只问你一句,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那日在大槐树下,那长槐结,都是假的吗?!都是骗我的吗?!”
慕予落下两行清泪,她偏过脸,避开杜衡炽热的目光,颤声道:“我已是单狐山瞿二夫人,还请杜公子自重!”
杜衡彻底绝望了,他松开手,步伐不稳地向后退去,转身冲出了房门。
外面一片喧闹,宅子内灯火通明,敲锣打鼓之声响彻云霄,大厅一侧人声鼎沸,欢呼声、道贺声、行酒令声、酒杯碰撞声不绝于耳,整个宅子陷入一片欢腾。杜衡站在角落里,冷眼望着喜庆的人群,握着拳头的手咯咯作响。
凭我现在的实力,把那瞿老二揪出来修理一顿,也不是难事。只是就算我把瞿老二打个半死,慕予不愿跟我走也是无用。我原本想着,做了杜君,就有天大的权力,中土家族都得臣服于我脚下。可是没想到,我还是输了,输得不声不响,输得一败涂地。
杜衡的视线渐渐模糊,胸腔里是撕心裂肺的疼痛。他想转身一走了之,可慕予的身上的气息还在鼻尖萦绕不去,让他怎么也挪不动脚步。
正恍惚间,荃蕙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芳姐姐,那臭道士要走了,我们追不追?”
“追!”杜衡深吸一口气,敛住心神,“他往哪边去了?”
“东边!”
两个人飞身去追,只见那老道避了人群,离了宅子,直往东边而去。两人追着追着,身边的景色逐渐荒凉,最后竟追到了一座山上。
山间弥漫着薄雾,草木茂密,不时响起一两声杜鹃啼鸣。
那老道左顾右盼,像是生怕有人跟踪似的。只是他修为不如杜衡二人深厚,加上那二人隐了身形,便没有发现自己身后有人。
老道在山间兜了几个圈子,才向山顶走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山顶雾气渐浓,林子也越发稀疏了。
最后,老道在一棵大树旁停了下来。那树树干粗壮,却是一棵歪脖树。
杜衡眯起眼睛,只见那歪着的树脖子上,竟有一个人影躺在上面!
“我不找你,你怕是不会主动来找我了。让你办的事,都办妥了吗?”那人影对老道笑道,声音忽而尖细,忽而低沉,竟不男不女,时男时女。
“办妥了!葛君吩咐的事,贫道哪有不办妥的呢?”
杜衡大惊。
葛君?!那人影竟是猨翼之山的家主葛蔓?!听说葛蔓是凤鸟修炼成仙的,难怪那贼老道要叫什么“朝凤”祖师,门派所在叫栖“凰”山,敢情都是冲着葛蔓去的,真是拍得一手好马屁。
“那你是怎么惹了杜君不高兴的呢?”葛蔓道。
老道目光躲闪,堆笑道:“葛君消息真是灵通啊,连这个都知道。其实贫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想是哪个蠢货惹到了杜君,把屎盆子扣到了贫道头上,都是误会,误会啊!”
“哦?误会?”
那身影忽然坐起,高声叫道:“杜君!他说你们之间有点误会,你说呢?”
杜衡心里一惊。没想到隐了身形还是让葛蔓发现了,这葛蔓倒是不简单。
“我也不知这道士口中的误会指的是什么,”杜衡二人飞身上前,落到那老道身边,“我只知道,他跟我说,葛君曾因事赠他一咒。可这咒施到了我妹妹身上,所以我才一路追着他不放的。”
那老道完全没想到杜衡会突然冒出来,吓得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结巴道:“杜杜杜……杜君……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看把你吓的,”杜衡提起那老道的领子让他站起来,“到底是什么误会,你还不赶快跟葛君说清楚?”
那老道慌张地看着两人,支支吾吾,汗如雨下。
“哦?我给你的咒,不是让你去收服鲲鹏么,怎么会跑到杜君的妹妹身上呢?”葛蔓的声音不温不火,却杀机四伏。
杜衡心中冷笑。原来那日贼老道在极北苦寒之地,是去寻鲲鹏的下落了。他今日来参加瞿老二的婚宴,说明他跟瞿家也有交集,那咒八成让他借花献佛,给瞿济白送人情了。这贼老道道行不深,交际倒是广得很哪。
唉,也不知那鲲鹏现在如何了。
“我……我……他……那咒……”
那老道磕巴了半天,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道:“葛君饶命啊!求葛君再给贫道一次机会!贫道一定把鲲鹏给葛君带回来!”
“没机会了!”
葛蔓打了个响指,那老道呼的一声,竟像浇了油一般剧烈燃烧起来。火舌遍布全身,那老道还没来得及惨叫一声,便瞬间化作了一堆灰烬。片刻后,灰烬之中升起一股青烟,飘进了葛蔓的鼻子里。吸了那烟后,葛蔓本就白皙柔嫩的脸变得更加容光焕发了。
杜衡大惊。凤凰之毒!毒发者浴火,灵魂重生,为施毒者收归己用。若不是亲眼所见,果真不能想象。
“葛君果然是用毒的行家,施毒于无形,不引不发,名不虚传。”杜衡略施一礼。
“杜君过奖了,我这都是些小把戏,跟杜君那一身扎实深厚的修为实在无法相提并论。”
葛蔓从树上跃下,走到杜衡面前。只见他一袭火红的长袍,一头黑发如瀑布般倾斜而下。双瞳如焰,两颊和额头上,绘着暗红色的凤纹,面容精致而妖冶。
杜衡放出仙法探了探,惊讶地发现葛蔓身上的修为确实并不深厚。这葛蔓单凭下毒施咒便能纵横中土,真是让人不服不行。
“既然有幸能直接跟葛君面对面,我就不用费周章了。”杜衡上前一步,“希望葛君能给我杜衡一个面子,给个解咒的法。此恩此情,我杜衡必当重谢!”
“请问杜君,你拿什么来谢呢?”葛蔓邪魅一笑。
“葛君想要什么?”
葛蔓兰花一指,道:“我要你身边这小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