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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衡你看,那株七色曼陀罗终于开花了,”慕予笑意盈盈地指着花丛中,“还真是多亏了你的细心照料呢。”
杜衡怔怔地望着慕予,胸中汹涌澎湃,脑子里一阵天旋地转。
慕予看着杜衡脸红心跳的模样,便走上前来摸摸杜衡的额头,轻声道:“怎么了阿衡,不舒服吗?”
杜衡忙摇摇头。
墨竹从慕予手中接过托盘,道:“君后,君主刚才似乎又忘了自己在哪了。”
慕予叹了口气,从托盘上拿起一只碗,递给杜衡。
“来,先把药喝了吧。”
杜衡没有接,他看看墨竹,又看看慕予,迟疑道:“你们,你们认识?”
墨竹笑道:“君主您说什么傻话呢?去俞家接亲,还是我陪您一起把君后迎进门的呢。”
慕予有些嗔怪道:“阿衡,你忘了谁也不应该忘了墨竹呀,她可是从小跟你一起长大,是你的贴身丫头呢。”
“丫头?我哪里来的丫头?我不是只有一个御阳吗?”杜衡吃惊不小。
慕予道:“亏你还记得他。小哥在校场上监督弟子练习仙法呢,你不信,去问他。”
御阳还活着?!
杜衡拔腿要走,慕予忙拉住他的手,嗔道:“你急什么呀,我亲手熬了这么久的药,你看都不看一眼,辜负我一番心意。”
杜衡接过慕予手中的药碗,看了半天,然后又把鼻子凑上去闻了闻,没什么味道。
慕予笑道:“你这傻蛋,还怕我给你下毒不成?”
杜衡将信将疑地端起碗。药到口中,杜衡忽然发现,那药竟异常甘甜,毫无苦味,简直跟“药”字一点边都搭不上。
碗刚放下,又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杜衡!你怎么又在这里摆弄这些花花草草,我一个姑娘都比你有男子气。”
杜衡一惊,猛地回头,发现杜若正负着剑疾步而来。她的头发高高束起,眉间兰草鲜红耀眼,两道细长的柳眉斜飞,英气逼人。额头上汗珠晶亮,面色潮红,显然是刚刚运动过的。
“阿若?!你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
杜若一愣,照着杜衡的背狠狠一拍,大声道:“你说什么鬼话呢?什么叫我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你是几百年没见过我了吗?”
杜衡的口中还残留着药香,他感觉脑子里一阵旋转,无数记忆潮水般地涌来,方才很多想不通的地方,不知怎么竟忽然想通了。
是啊,我在说什么鬼话,阿若不是一直都这么大吗?慕予也的确是墨竹陪我一起去空桑接回来的。我刚才怎么就没想起来呢?
杜若拉着杜衡的胳膊道:“走啊走啊,我们去看御阳那傻小子怎么教别人。他那么笨,亏你放心把弟子交给他。”
校场上,御阳正拿着一根光滑的小棍,在场内来回巡视,看见有弟子招式不到位,还不时上去抽两下。
“御阳!”
杜衡惊喜地大叫一声,扑上去把御阳抱了个结实。如同之前杜衡每次回山,御阳都会扑上来抱住杜衡一样。
御阳从杜衡的肩膀上探出头来,疑惑道:“公子,你怎么啦?”
慕予走过来笑道:“他呀,今天也不知是怎么,对谁都是一副好久不见的样子。”
御阳傻乎乎地笑着,紧紧反抱住杜衡:“嘿嘿,是好久不见,公子一上午都在花园,我也一上午没见过公子啦!”
杜衡一面悲喜交加,一面疑惑不解,一面又感到一切都是如此自然,仿佛自己的那些奇怪的情绪才是不合理的。
“芳姐姐!后山的苹果都熟啦,我刚刚摘了几个来,你尝尝甜不甜?”
杜衡松开御阳,看见一袭紫衣的荃蕙站在阳光下,用衣服兜着四五个苹果,清澈的双眸明亮,天真无邪。
御阳屁颠颠地跑到荃蕙身边,伸手要去拿苹果,却被荃蕙打了下手背。
“芳姐姐还没吃,你怎么先凑过来了?到后面排队去!”
杜衡大叫道:“丫头?你也还活着?!”
荃蕙疑惑地望着杜衡,又对慕予道:“嫂嫂,芳姐姐的失忆症又犯了吗?”
慕予叹了口气道:“他呀,时好时坏的,今日的起伏尤其大。”
杜衡怔怔地立在原地,望着周围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半晌没有说话。他的脑子里似乎有两股记忆在互相冲突,互相抵抗,让他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刚刚不是还跟云鸣琅进了风洞?阿若不是刚刚死而复生,正在太行等我吗?不对……我什么时候离开甘枣了?我不是刚刚跟慕予成亲吗?我还跟丫头在后山种了苹果,陪墨竹每日打扫花园。园子里的七色曼陀罗百年不曾开花,今日终于肯赏脸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慕予拉住杜衡的手,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柔声道:“阿衡,你别着急,国师医术高明,一定能把你的失忆症治好的。”
淡淡的发香萦绕在杜衡鼻尖,杜衡转头看着慕予如月般泛着清辉的侧脸,心中困惑又欣慰。他把慕予抱到身前,脸深深埋进慕予的头发里。
这是他梦里无数次幻象的场景,现在居然成真了。他很想哭,但忽然又觉得哭这个想法很荒谬,这难道不是他每天的日常吗?为什么要哭呢?
此后的每一天,杜衡早上起来都会喝到一碗慕予亲手熬制的“药”。那“药”香甜甘醇,每次喝完之后,都会有无数的记忆涌进脑海,让他愈发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是那么理所当然。
就这样过了许多年。
一日,杜衡在后山的凉亭里跟杜若下棋。
杜若连输两盘,气得把黑白的棋子推得乱七八糟,叫道:“不玩了!不玩了!亏你比我年长二百年,怎么一点都不知道让着我?”
“我又不是你夫君,凭什么让你?”杜衡笑着把棋子一颗一颗地收回棋篓。
杜若“哼”了一声道:“我以后要找夫君,肯定比你英俊一百倍!温柔一百倍!还要厉害一百倍!”
杜衡笑道:“那么多人上门提亲,都被你给拒绝了,不知我们杜二小姐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这个,比我英俊一百倍、温柔一百倍、厉害一百倍的人?”
杜若瘪瘪嘴道:“切,那些提亲的人,还没有我厉害,我怎么可能瞧得上他们?”
杜衡道:“你确实是厉害,谁都惹不起你,我看也就是那陆离生,能忍得了你这臭脾气。”
杜若一愣,道:“陆什么生?你在说谁啊?”
杜衡也怔住了。
陆离生?这名字哪来的?我怎么会突然提起他?
这时,慕予忽然走过来,手里端着一只小碗。
“阿衡,该喝药啦!”
杜衡狐疑道:“我今晨不是喝过药了么?”
慕予道:“国师说,你的病呀,快好啦,得追几副药,加速痊愈的过程。”
杜衡习惯性地接过碗,刚要喝下,忽然觉得似乎有哪不对头。
夕宿学识渊博不假,但他什么时候会医术了?会医术的不是陆离生吗?陆离生……陆离生是谁?这名字为什么这么耳熟?我好像有什么东西放在他那里了,又好像不是什么东西,是个人?是个小孩?
是阿若!
杜衡如遭雷击,脸色惨白地望着身边的人,忽然觉得她们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慕予不是死了吗?丫头、御阳不是都死了吗?阿若刚刚复活,还是幼年时候的样子,我不是把她交给陆离生,让他帮阿若恢复记忆吗?那这些又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会在甘枣?我不是在风洞里吗?
慕予有些着急道:“阿衡,你怎么啦?快把药喝了呀!”
杜衡盯着手里淡褐色的药汤,忽然一震,猛地把药碗摔在地上,后退一步道:“你们,你们都是骗人的!”
“杜衡,你发什么疯?干嘛摔东西啊?”杜若有些生气道。
慕予却不温不火,微笑道:“阿衡,你是说,我们都是假的吗?”
杜衡指着两个人道:“我不知道你们都是哪里来的,我只知道我要去救阿若,去救太行的百姓,你们别给我灌这些迷魂汤!也别拦着我!”
慕予微笑道:“阿衡,我知道你心中困惑,可是你真的想去救人吗?阿若就在这里,荃蕙丫头、御阳小哥、还有我,都在这里真真切切地陪着你,这难道不够好吗?”
杜衡再次怔住了。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如果这是梦,醒来是真,我就必须要再次面对失去亲人的痛苦,必须再次踏上征途。但如果把梦当成真,真当成梦,我就永远能守在我爱的人身边,永远也不用再经历困苦。我毕生所追求的一切就摆在我的眼前,毫不费力,唾手可得。
这太有诱惑力了。
慕予走上前来,摸着杜衡的脸道:“阿衡,你想通了吗?”
杜衡望着慕予的眼睛,那充满柔情蜜意,那让他朝思暮想、辗转反侧、魂牵梦绕的眼睛。
他心如刀割,抚摸着慕予的脸,轻声道:“我想通了,我不能留下来。对不起,慕予。”
慕予莞尔一笑,道:“没关系。”
一瞬间,天旋地转。杜衡感觉脑子里有一口大钟,“当!当!”敲个不停,让他头疼欲裂。耳边风声四起,眼前一黑,杜衡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杜衡发现自己正背靠着一块大石坐在地上,周围仍然是昏暗的石壁。
原来这云家的风洞,是为修炼定力而造,稍有不慎便会终日沉迷,陷入醉生梦死之境。
他扶着石头站起身,发现云鸣琅正躺在旁边不远处,也陷入了幻境。
“云君!云君!”杜衡扶起云鸣琅的肩膀,使劲地摇晃着。
云鸣琅缓缓睁开眼睛,温柔一笑道:“阿衡,你又醒这么早,现在几时了?”
杜衡先是一愣,随后便明白过来,云鸣琅似乎还沉浸在梦境里没有彻底醒过来。
“云君你醒醒!我们在风洞里,我们是来找上古遗迹的!”
云鸣琅的眼睛忽然睁大,眼中的迷雾也散了。她慌忙从杜衡怀里挣脱出来,理了理鬓角,满面羞红。
“杜……杜君……我刚才,是不是说胡话了?”
杜衡微笑道:“没有,你什么都没说。我们快走吧,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两人起身继续向洞内走去,片刻便走到了风洞的尽头。一块巨大的石碑伫立在石壁边,上面青苔斑驳,洞顶一道斜斜的日光投在石碑上。
“这碑……”杜衡走到石碑前,轻轻抚摸着石碑上深深的字迹。
云鸣琅道:“这上面,似乎记载了招摇的历史,还有很多上古时代的风土人情。”
杜衡顺着石碑移步,忽然在石碑的右下角看到了一些小字,似乎是风物志之类。他忙蹲下身,终于在那些小字中发现了他想要的东西。
“薇香,终年生草本,世间仅一株存于薄山之首。叶心形,脉有云斑。医百毒,尤治全身青黑干瘪之症。全草可入药,服之症愈。别名,杜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