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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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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国邯郸,武安君府邸。

    骤雨初歇,四处仍然是湿漉漉的。一场秋雨一场寒。清晨的晓风已经有些冬日里刺骨的感觉。

    天光微明,府邸大院里依然安静。李牧刚刚练完一趟枪,将叱咤撼岳枪靠在旁边的石台上。

    猛一打眼,他便看到那石台上有一封信。

    信是用软皮做的信囊包着。里面的薄绢都是干燥的。除了外面沾上点露水,看不出曾在这里放过很久。

    应当是在李牧出来练枪之前,刚有人放在这里的。

    李牧的头上还腾腾的冒着热汗。他将旁边的披风一把抓过来,胡乱的擦了一下额头。右手一抖,打开了那封信。

    薄绢上的字迹与以前的每一封信几乎完全相同。内容也相去不远。无外乎就是问候身体是否安康;讲述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最后还说道“秋凉注意添衣”,云云。

    落款依然是王翦。

    李牧将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既没看出有何隐喻,也没看出有什么暗语。不过是平常的一封朋友之间的往来书信。连信中的语气都没有过甚的亲密。

    李牧将这封信仔细叠好,放回到那个软皮信囊中。他若有所思的提上撼岳枪,将披风甩在肩上,往书房走去。

    到了书房,他仍取下那个书匣,将这第五封信扔了进去,盖上了书匣的盖子。

    李牧盘膝坐下,看着案几上这个书匣,定定的出神。

    王翦其实是他大师兄呢。他们一起和鬼谷子学过兵谋战术。王翦虽然大李牧很多岁,但毕竟也算是有同门之谊。按理说,有书信往来不为过。

    但是李牧从来没有回过信。他不知道王翦为什么收不到回信,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来信。

    想想就连他父亲在秦国的亲哥哥,他的大伯,都十几年没有来过信了。

    他从直觉上不相信王翦是真的关心他。毕竟同门学艺时,王翦大他太多,两人之间几乎从无交集。

    李牧看了看外面就要放晴的天空。天上还有一些黑沉沉的乌云,被刚升起来的太阳,染上了一抹暖色。

    他直觉这些信,只是投石问路的那颗石子。至于王翦他们想得到什么,李牧还没有想清楚。

    不过至少有一点他很清楚。老谋深算如王翦,所谋必定不小。

    “来人。传话欧阳尚、李玄、李际,吃过早饭来这里议事。”李牧吩咐下去后,又望了一眼那个书匣,心中有种莫名的沉重。

    秦国咸阳,王翦将军府。

    王翦写完最后一个字,缓缓的放下手中的毛笔,直起向案几前倾的腰。

    跳动的烛光映着他花白的须发,让一根根银亮的白发更加显眼。

    他手推案几向后坐成一个舒服的姿势,又看了一遍手中才写好的信,墨迹已经干了。

    这应该是第八封写给李牧的信。这些信陆陆续续都会送到李牧的武安君府邸。

    王翦忽然听到外面院子里有人声嘈杂,应该是儿子王贲回来了。他今天去和蒙恬、李信、羌瘣几个一起喝酒去了。

    也就还能再高兴这几天。很快,过完重阳节,秦国大军就开始正式部署操练,他们便再没有闲下来的功夫了。

    王贲在门外问了安,推门就进来了。他是个虎头虎脑高壮的年轻人,一双浓眉斜插入鬓,眉毛的后部打着细小的卷,很有些威武豪气。

    他脸上泛着红光。显然酒喝得不错。

    王贲一进门就大声的说:“爹啊,今天我把他们都灌得趴下了。”

    王翦笑笑,不动声色的将写好的信叠起来,放入软皮信囊里。

    “你这本事,如果能上了校武场都把他们干趴下,那才真是值得高兴呢。”王翦道。

    王贲挠挠自己后脑勺,不好意思的说:“在街头打架呀,我不一定打得过他们。特别是李信那小子,手特别黑。但是上得战场,真刀真枪和敌人厮杀,他们不如我的经验,未准能赢得了我。”

    王翦又笑了。他此时看上去就像一个慈眉善目的富家翁,狭长的脸上花白的胡须,随着他的笑,轻轻的抖动。

    “不久就又要东征了。”王贲说:“今日在朝堂之上,基本已经确定了这次两路东征的主帅和副帅。爹为什么不当主帅,却让我做北路军的主帅?”

    王翦笑而不答。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今年刚刚在李牧那里吃了大败仗。不足年余,又要去打赵国。现赵军士气正盛,李牧肯定还是主帅。我为什么要去碰那又硬又臭的石头呢?”

    “爹啊,你的意思就是让我们年轻人去练练,不用赢?”

    “从王上的想法肯定不是这样。出征不赢岂不是劳民伤财?但是爹对你私下来说,也不过就是练练兵。”王翦的话让王贲十分不解。他的不解全挂在脸上了。

    “这次一定要保住秦军主力,不要和李牧硬碰硬。”王翦嘱咐道。

    “爹都说了好多次了。上得战场见机行事。坐在自家天井院子里,怎么能料敌阵前呢?”王贲说道。

    “那是你还没有修炼到家。”王翦收起笑容。

    “爹,难道你是怕了李牧不成?”王贲仗着酒意,将心中那点儿小心思,终于说出了口。

    今日朝堂之后,总有人议论,说是王翦爱惜羽毛,怕折损了他秦军长胜大将的名头,因此不愿意去和李牧硬碰。

    “怕他?你以为你在前线厮杀,你爹我就在家喝茶呢?”王翦语气里稍有加重。

    “有很多事情要好好的计划。非一日之功可为也。但是如果计划周详了,千里之外夺其主帅,也不是不可能的。”

    “千里夺帅?”王贲不解的看着他爹。

    “怎么,不信?”王翦反问道。王贲没敢摇头。

    王翦嘿嘿笑道:“那就让为父慢慢教你。‘千里夺帅’,必须要有足够细密的布置,和超乎常人的耐心。”

    赵国邯郸,景明宫。

    风洛棠四人到达景明宫的时候,公子嘉端正的坐在案几后面,将已经看过的账目竹简整理在身侧。

    见四人来到,他欣喜的站起身来迎上去。

    “大哥。”“大哥,晚上好。”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让风洛棠带的,几个人不再随着赵国的人喊“公子”,而是改叫了“大哥”。

    每次听到四个少年唤出这两个字,公子嘉心中满满的都是温暖。因为在这赵国偌大的王宫中,他终于又找到了有亲人的感觉。

    林煜强烈要求这次主要的谋划,在公子嘉的景明宫,与他一起来商量。

    虽然来之前,他一再嘱咐风洛棠几人,千万不可将摆在明面上的历史事实讲出来。

    “知道蝴蝶效应吗?”林煜说道:“任何一个细微的改变,都会大大的改变历史的轨迹。而这种轨迹的改变未必是好的,而且肯定是不可控的。”

    “煜哥,那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风洛棠认真的问道。

    林煜想了想,说道:“那些历史书上没有写的,挑有用的可以说。只要是历史中有记载的都不能提前说。”

    邵易补充道:“没错。这不是对大哥信与不信的事情。他生而为赵国人,难免看问题只站在邯郸的立场上。”

    “明白。“风洛棠说道:“总有一些事情历史书里也没记下来。”

    五个人用半晚上的时间,交换了连日以来各自获得的情报。

    林煜和龙煖辰在秦国王翦府上,和其他大将军府上,盘亘数日,得到的情报应当是秦国将在明年春天之前再次东征,对赵国发起进攻。

    截止目前为止,秦国的征募兵丁,派遣将领等工作已经基本完成。

    风洛棠他们的消息,当然是关于“樊馆”和太子丹的逃亡。

    公子嘉就将虚螳和苦蝗的事情讲了一下,最后说到虚螳最近有飞鸽传书。他说樊於期将很快去与北方匈奴头曼单于和东胡的东胡王私下见面,应该是为串联结盟的事情。

    “看样子燕国是铁了心要勾结塞北。只是不知道太子丹说过的燕赵结盟有什么进展?”

    “不要抱太大的希望。”林煜说道:“别说燕国和赵国素为仇敌。就是秦国方面也会使尽手段,破坏这种联盟。”

    几人议论一夜。第二天清晨,天还未亮,风洛棠他们临走之前,公子嘉带他们出了寝殿,三转两转,走到后面一个院落里。

    公子嘉并不多言,用手一指。几人看见在晨曦中,石头上坐着一个高壮的汉子,而两个小娃娃正在他面前扎着马步。

    那汉子话很少,只偶尔低声指点一下。

    “这就是苦蝗。咱们用‘羽螭阵’大破他们的‘叠鬼阵’时候应该见过。”公子嘉小声说道:“原本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他现在还中着‘软筋丹’呢。”

    公子嘉说再有半月,虚螳会回来。希望他能带来塞北的消息。

    “我已经通知他跟踪樊於期前往塞外。他回来完成这月的汇报可以得到第一次解药给苦蝗服用。”公子嘉解释道。

    风洛棠觉得这多少有些要挟并利用别人。但想想这是目前状况下最好的解决方法,随即她将注意力转移到那两个小孩子身上。

    两个小孩子在院子里还没有那石台高,却练习得认认真真,满头大汗。

    “你是要把他们培养成谍子,像他们妈妈一样?”风洛棠问道。

    公子嘉目不转睛的看着两个孩子,摇了摇头,低低的说道:“生逢乱世,就连有虚螳和苦蝗那样的武功绝技都仍然不能自保。我只想让他们学个一招半式,增加一份在乱世中求生的可能。”

    说完,他眼睑下垂,睫毛在脸上投下暗色的阴影。

    风洛棠觉得好像公子嘉的脸上有一丝悲哀闪过。

    她忙拍了一下宫子嘉的肩膀说道:“大哥,没有永恒的乱世。一切都会过去。早晚会有安居乐业的那天。”

    公子嘉抬眼看着众人道:“哦?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看到那一天。”

    赵国,邯山院后山。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笑嘻嘻地高高坐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柿子树的树枝上,手里无聊的挥着一个短棍。

    他大声朝下说道:“我说院祝大人啊,你平时笑的没鼻子没眼的,将脸撑的一个褶都没有。为啥见了我满脸都是褶子呢?”

    院祝成惠子在树下仰头看着树上的老头儿,说道:“你明明说的重阳节才来邯山湖,这提前十多天就来住在我这里,又吃又喝,还不好好换身衣裳。”

    那老头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净是破洞的破破烂烂的一身衣服,不在乎的笑道:“你是想说,‘人靠衣衫马靠鞍’?但是高人不靠这个。”

    成惠子好奇的问道:“那高人靠什么?”

    “靠徒弟呀!我跟你说啊,”树上的老头儿满脸兴奋:“重阳节,我就得着最好的徒弟了。想想就兴奋!哪还有心思满世界去转?我就在这儿等着。”

    成惠子说道:“你等徒弟要上湖边儿。坐在我家柿子树上干什么?”

    “我是瞧你家的柿子今年结得真不错。上来看看有没能吃的。结果全是涩的。”老头儿语气里都是埋怨。

    成惠子无奈的摇摇头说:“行了,下来吧。马上就该吃晚饭了。”

    老头儿一听,迅速从树上一跃而下。双足点地的时候,轻的就像狸猫落在细草上,毫无声息。

    “你不早说。你早说,我早去了。”老头儿说着就要走。

    “把你那短棍儿收起来。”成惠子不依不饶的又说道。

    那白发白胡子的老头儿,回过头来问道:“为什么?”

    “你拿着它,我们院里的狗都不敢叫了。”成惠子直言不讳。

    老头儿乐颠颠的跑起来,果然听话的将他的短棍儿,别的衣服里面的腰间,从外面看不出来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往山上邯山院埋锅造饭的地方奔去。

    成惠子在后面大声的叫道:“白云鹤,你跑那么急干什么?去得再早,也只能分一份饭!你还要到锅里去抢啊?”

    前面的老头儿跑得头也不回,大声喊道:“饭都是抢着吃才香!”